第73節第七十二章思愛女哭求觀世音懼神明善待淪落人
為子昂雙方父母拜過年後，哥哥們便可以各忙各的了。子昂這時又想到了婉嬌、芸香她們。因為她們等于是被米秋成攆出米家的，所以這時他沒法讓她們來。她想去看她們，香荷也同意。母親听小兩口說要去村妮家，急忙也去換衣裳，對子昂說︰「昨個我還夢見香兒了呢，我得去看看這孩子。這孩子是真懂事兒，心靈手巧又勤快，那會兒可沒少挨累。這會兒呢，我這當姥姥的又照看不上她。」子昂很高興母親這麼喜歡芸香，欣然答應，和香荷兩邊扶著出了屋，正遇上米秋成端盆骨頭去喂狗。米秋成見他們要出門，問道︰「這要嘛去？」子昂媽說︰「去村妮兒家，瞅瞅那些孩子。」米秋成漠然道︰「要吃晌飯了。」子昂看出米秋成依然對從妓院救出來的女人們沒好感，忙說︰「我們過去待會兒就回來。」米秋成只從嗓嗓眼里應了聲便朝狗窩走去。因為來拜年的人多，大黃被拴在窩前，見老主人端著一盆骨頭出來，急得要把鎖鏈掙斷了。
香荷對父親這樣不冷不熱地對待丈夫和婆婆，心里也不是滋味，卻又不好說什麼。子昂媽實際想去村妮家和婉嬌、芸香等人一起吃頓年飯；過年的飯菜都差不多，也無須提前打招呼，主要是考慮每逢佳節倍思親，借此去安慰一下那些離家在外的苦命人，還能緩解一下她對此時不知身在何方的女兒的思念和牽掛。可听了子昂搪塞米秋成的話，這時去村妮家就待不了多會兒，也看出香荷有些難堪，便對香荷說︰「沒事兒。那今兒個就不去了，等明兒個吧。」
可第二天米家開始忙碌女兒們初三回娘家的事。見大家都忙，子昂媽怕米家人以為自己在躲米家高興的事，便又不好走開了，跟著一塊忙，盡管格格夫人不讓她動手。
大年初三，米家在外的女兒、女婿及外孫、外孫女們又都回來了，滿屋的肉香拌著歡聲和笑語，年的味道也更加濃郁而沁心。
雖然米家老小都對子昂爹媽禮讓而親切，但米家女兒們回娘家的開心場面，不禁讓子昂媽又想起自己失蹤的女兒，心中愈加酸楚，想哭不得，強作笑顏。彼此拜年寒暄過後，子昂媽突然不顧米家人怎麼想，決定要去村妮家看芸香、婉嬌、芳子、順姬她們。她從初一那日起，心就越發被這些也背井離鄉的女兒們所觸動，冥冥之中就是那舉頭三尺之神明在看她是如何對待別人的落難女兒，然後決定如何對待她的女兒。她要為那些不幸的女兒們獻出自己的母親般的心，這樣會令她感到一些安慰，更祈望她的女兒此時不論在哪安身都能得到神的保佑，並也能得到一位好心母親的精心呵護。本不想在米家闔家歡樂之際躲出去，但一見到米家女兒與父母其樂融融的情景，她思念自己失蹤女兒的心便更加令她坐立不安、坐如針氈，想對神明表現自己的善待他人女兒的願望也更加亟不可待，仿佛再晚一步，那舉頭三尺之神明就會生她的氣，就會讓她的女兒也大難臨頭。
子昂難以體會母親這時心里有多痛，但他被母親這一果斷舉動所感動。雖然他初一就去過村妮家，還給了每人一個紅包。在給若玉紅包時，他說︰「這是晚輩兒孝敬您的。」若玉高興地接了，玩笑道︰「俺要真有你這樣的女婿就好了。」村妮借著話題道︰「亞娃妹子不能老一個人，等俺在這兒給她找一個。」若玉笑著問︰「還有子昂這樣的嗎？」村妮笑道︰「那你得把俺捧天上去找。」大家都笑，笑得子昂又難為情，說還要去別處拜年，便告辭離開了。
米家老兩口對子昂和母親一唱一合的不理解。格格夫人說︰「大過年的，哪有長輩兒看晚輩兒的理兒。」子昂媽听了心里不樂呵，暗中怨道︰還不是你們米家容不下這些可憐的孩子，弄得她們想來看這些長輩兒都沒法看。但她不好將此怨露給米家人，強作笑顏道︰「上次她們在這兒鬧得挺不好，估計想來也都沒法兒來。我也是借引子出去溜達溜達，整天在屋里院里轉悠怪膩歪的。」忽然覺得說這話還是露出自己看米家人其樂融融的不痛快，忙笑著對格格夫人說︰「看你這些閨女多好，親家可真有福氣。」
格格夫人立時感到子昂媽是想自己的女兒了，很是同情，安慰道︰「咱都是一家人，你當俺香荷是閨女，也當他們是你閨女、姑爺，還有外孫兒、外孫女兒。」子昂媽不太自然地笑道︰「那是那是。」心里卻說︰「說是這麼說，終歸你們是親媽親閨女地互相守著，我算哪根蔥？」便更加堅定去看芸香、婉嬌她們了，又對格格夫人說︰「那你們娘兒們先嘮著，我讓子昂領我出去轉轉。」格格夫人不再勸阻了，心中憐憫道︰「也中，別在外頭待久了，快晌午了，就差幾個菜等著炒了，這面可都等你們回來。你是不知道，俺們家呀，年年是初三過大年，待會兒還得放炮仗，可熱鬧了。」
子昂媽真有點懷疑格格夫人是在眼自己，心里更不是滋味，卻仍掛著笑說︰「行，飯前俺們準趕回來，俺也湊個熱鬧兒。」
香荷過來扶婆婆道︰「媽，我陪您去。」子昂媽心里一熱，模著香荷的手應道︰「哎，好閨女。」可話音未落，終于忍不住哽咽了，忙轉過身，緊蹈著小腳出去了。
大家都吃了一驚。格格夫人忙對子昂、香荷說︰「快點兒快點兒，你倆都陪著。」子昂、香荷也急忙出去了。
從哈爾濱來的津竹、天嬌兩家，雖也知道子昂有個妹妹下落不明，但因這時沒人特意提起，便都沒往那上想。天嬌驚訝地問︰「咋的了？」格格夫人嘆口氣說︰「這就是媽呀！自個兒身上掉下的肉，多遠也是扯著腸子疼著心。一說這兒，媽就想起你和香荷兒剛下生那會兒，你爹是生拉地要把你倆送給你九爺，要不是媽把咱家那堵牆哭倒了，媽這腸子今兒還不悔青了！」津蘭立刻嗔怪母親道︰「看你呀媽，大過年的又提這事兒干啥？」
米秋成正盤腿坐在炕里陪周傳孝吸煙袋，听老伴又揭自己短，真就不痛快，脖子一掙，瞪著格格夫人道︰「盡在那沒屁擱勒嗓子！」格格夫人也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合適宜，忙討好地笑道︰「是我不是，是我不是，沒听你大閨女又說我了？」米秋成又吸起煙來。津菊說︰「我挺體諒周嬸兒的，俺們姐妹兒都回來看爹看媽，周嬸兒丟了閨女，這會兒瞅著咱家團聚能不想閨女嗎，心里肯定不得勁兒！」
周傳孝雖然情緒也低沉，但想到今天是米家歡聚開心的日子，不禁對自己的女人將氣氛變得沉重有些愧疚，說︰「你看這成啥事兒了，本來都挺高興的，這一下都讓她給攪和了。」格格夫人嗔怪道︰「看你說的！要不說你們這些當爹的，到底不是你們身上掉下的肉。」米秋成又不愛听，但只「哼」了一聲。格格夫人又自責道︰「也怪我剛才話太多，把親家母的傷心事兒又勾起來了。初一早上，香荷兒跟我學，親家母三十兒黑里又偷著哭了好一起兒，我這心里也刀絞似的，就尋思讓親家母開心點，可閨女們一回來，我就光顧著自個兒高興了。」周傳孝說︰「嫂子別多想，今天是大家高興，咱都嘮點兒高興事兒。」大家見他眼里也正噙著淚，便忙都轉了話題。
子昂媽從西屋出來，竟進了對面米家供奉觀音的供堂。從發現米家供有菩薩起，她就很想進去上香跪拜，以求菩薩保佑她不知身在何方的女兒。可一想這是米家的供堂，便不好去打擾。想讓子昂幫她也設個供堂，又總覺得自己是寄人籬下，便只能夜深人靜時悄悄出來，跪在米家供堂門外，連磕三下頭，心里乞求女兒平安。今早上，她見格格夫人為迎接女兒們歸來又擺供上了香，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也去向菩薩表下虔誠，渴望自己的女兒也能聚到她身邊。這時一見到米家的供堂，便對女兒的思念、擔憂和對菩薩的虔誠、依賴到了無法控制了程度，好象再晚一步，女兒就徹底沒有生還的希望似的，直接沖進供堂，頭觸地面地跪在菩薩下面哭道︰「大慈大悲的菩薩啊，您讓俺見見俺閨女吧！」接著又哭喚著女兒道︰「子君哪，你在哪呢？媽想死你啦！」
這時，菩薩像前的香爐內並無焚香，格格夫人早晨上香時擺的供品還依然一字型地擺放著，是五碟樣式不同的點心。
子昂、香荷緊跟著也進了供堂，雖然都很詫異，但都沒有打擾。子昂明白了母親的心，也跪下去，隨著母親的哭而流淚。香荷忙上前取了三支香點燃，小心地插入香爐內，然後也跪下，顯得不知所措。
突然發現兒子、兒媳跪在自己身後，母親才止住哭，一邊擦淚一邊對香荷說︰「媽實在是沒轍了，還是求求你家的菩薩。」香荷一邊扶婆婆起來一邊說︰「媽，咱是一家的。」子昂媽一邊起身一邊又望一眼上方的觀音菩薩，竟一下愣住了。她記得她進供堂時香爐內並無焚香，她想上香可又怕犯了米家的忌諱。剛才她只顧頭觸地面痛哭，並沒感覺到香荷去上香，這時忽見香爐里突然出現三支香，頓覺菩薩顯靈，驚喜地叫道︰「哎呀，顯靈了！菩薩顯靈了！」
子昂第一感覺是母親瘋了，腦袋嗡的一下，抱住母親哭道︰「媽！媽！您沒事兒吧？」母親倒覺得兒子怪怪的，說︰「媽有啥事兒？你看你看，剛才沒有香，這咋自個兒冒出來了？」
香荷想解釋，可剛叫聲「媽」就被子昂搖頭止住。子昂感到母親剛才只顧低頭哭而沒有注意到香荷過去上香，既然這樣，就不要把事情捅破，也能讓母親高興起來。香荷領會子昂的心思，便問婆婆道︰「媽您沒上香嗎？」母親激動道︰「俺哪敢踫啊！頭會兒俺還先看一眼菩薩，香爐里是沒有香。」子昂也高興的樣子說︰「肯定是好兆頭，估計俺妹兒一定還好好的。」母親又焦急地說︰「咱不會看香火兒，要是會看香火兒，就知道菩薩跟咱說啥了。」又問香荷道︰「你媽是不會看？」香荷忙搖頭說︰「不會。俺媽說，心誠則靈。」子昂不想把戲演大，說︰「咱心里知道就行了，別聲張，咱不知道菩薩說的啥，也別惹菩薩不高興。您不是要去村妮姐家嗎？」母親說︰「去，得去。媽尋思好了，要真是舉頭三尺有神明，那咱就好好待人家的孩子，那樣菩薩一定會保佑咱的孩子。」子昂感動道︰「媽，我听您的，您想咋待她們就咋待她們。」子昂媽點頭，心情也好了許多，回屋加外衣時，還讓子昂多備了壓歲錢，然後一同去村妮家了。
到了村妮家，除了韓殿臣被丟到客棧里不讓過來，其他人都在，只有松林一個男人，自己待在小屋里。
誰都沒想到子昂能這時帶著母親和媳婦來，都忙先拜年。松林也拄著拐杖出來為子昂媽拜年。子昂母親一見芸香便將她摟在懷里，一邊端詳撫模著一邊問︰「我的孩兒呦，在這兒好嗎？」芸香眼里噙淚哽咽道︰「挺好的。」玉蓮一見子昂就撒起嬌來，說︰「大舅，昨天我想你了，俺媽不讓我去。」子昂輕輕拍著她的臉蛋說︰「大舅也想你，這不大舅、大舅母和姥姥都來看你了。」
這工夫，大家把香荷讓上炕。香荷听子昂提過亞娃，也知道亞娃的遭遇，今天初次見面，先作一萬福禮道︰「是亞娃姐吧？過年好。」亞娃已經听說子昂的媳婦特別俊，這時見了還是很驚訝，說︰「你長得真俊。」香荷謙虛道︰「亞娃姐俊。」若玉笑道︰「看咱屋里這些女的，哪個不俊哪？不過呢，你姐倆兒可有象的，都這麼白淨兒。」香荷說︰「亞娃姐隨姨。」若玉說︰「姨老了，你們正是好時候。」
子昂見婉嬌情緒有些低落，問道︰「看你好象不高興？咋的了？」婉嬌嘆口氣，問︰「你啥時去牡丹江？把平兒接來，我老夢見他。」子昂心一驚，忙說︰「姐，再等等，我忙過這陣兒就去。」婉嬌這才露出欣慰的笑。
子昂出來前帶了一百銀元，這時都交給母親，母親便包括同輩的若玉在內，每人給了十塊，說是壓歲錢。村妮因和子昂拜了仙家，就是親姐弟，這時便守著大家的面給子昂媽跪下磕頭，並叫了「媽」，玉蓮也跪地磕頭叫「姥娘」。
若玉捻著十塊銀元，又想起當時子昂那一皮包的錢，雖然少得可憐，但看著女兒回到她身邊，已對錢的**不那麼強烈了，只希望子昂再幫她與另兩個失散多年的孩子團聚。再者她與子昂媽是同輩，這時收了同輩人給的壓歲錢總覺得不妥，便將錢又遞給子昂媽說︰「在這兒吃穿都不愁，拿錢也用不上，還是用到該用上頭吧。」子昂媽沒多想，說︰「過年了，花不花都擱兜里揣著，壓壓兜。」這樣一說，若玉便接受了。
芳子、順姬顯然都沒模過銀元，一時覺得新鮮，翻來倒去地看。見若玉不想接錢，以為村妮可以接，別人都是客套，忙也將錢還給子昂媽。順姬說︰「有好吃的，我不要。」她的中國話比芳子說得好，畢竟她在游擊隊里就接觸過中國人，後期又先後和若玉、村妮、玉蓮學了不少。子昂對她倆說︰「放兜兒里，壓兜兒的。」芳子不解地問︰「牙都？」又問順姬︰「明白？」順姬笑著搖下頭，其他人跟著笑。子昂又將錢塞到順姬手里道︰「過年了，媽給的。」順姬驚喜道︰「阿媽妮？」又一臉期望地看著子昂媽，見子昂媽正看著她笑，立刻學著村妮，也下地跪下磕頭道︰「媽媽！」接著，芳子也忙下地跪下磕頭叫「媽媽」。
村妮跪地磕頭認媽時，子昂媽想她和子昂曾拜仙家認的姐弟，雖覺得好奇，但也高興地認了干閨女。這時順姬、芳子接連跪地叫她「媽媽」，頓時感覺意義大不相同。想自己女兒下落不明令她這個母親心如絞痛，也想順姬、芳子都是父母丟失的孩子，不禁同病相憐，忍不住一同摟住順姬、芳子，又哭起自己的女兒，也引得芳子、順姬憋在心里的委屈突然迸發出來，三個人哭成一團。其他人的心都酸起來，婉嬌、芸香也忍不住哭，子昂、香荷、村妮、若玉、亞娃也跟著落淚。
因為要在午飯前趕回去，子昂媽好歹把大家哄好，然後告別。村妮要留吃午飯，子昂媽說香荷的姐姐們今天都回來了，開始看著他們一大家團聚心里很憋屈，這會兒心里敞亮不少，還是先回那頭，等香荷姐姐們走了的再來，也一起吃頓母女團圓飯，村妮贊成，說她要好好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