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命令下達。
白蓮軍的高層們似乎也知道對于臨清縣這種城高牆固的堅城不太可能一戰而下,所以大部分白蓮士兵要麼還留在軍營中休息,要麼便在外面繼續擴展加固營盤、收集木柴。
但即便是這樣,足足上萬名白蓮軍士兵開始在臨清城外籌備攻城的場面還是讓臨清城頭上不足對方五分之一的明軍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不過,當得知消息急忙趕到城頭的鄭雄扶著垛口向外仔細一瞧之後便是心中一松︰從小喜愛兵書的他自然不會連對方沒有一架像樣的攻城器械都沒有這種明顯的弱點都不看不出來。
而鄭雄也十分清楚,像是臨清這般城池堅固的地方,若是沒有大量好用的攻城器械或者使用奇謀攻破城門……這幾乎就是一場全靠填人命的戰斗!他早已經仔細計算過……以臨清的兵力和城內青壯的情況,若是一起順利,便是耗死對方兩三萬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更何況他可不相信這幫白蓮逆匪的頭目會冒著損失全部家底的可能全力進攻臨清!
一旦當損失上升到他們承受不住的地步之後,這些白蓮軍的匪首唯一的選擇便是退去!
到那時候,堅守城池,逼退白蓮逆匪數萬大軍,並且斬首無數的戰功足以讓自己想著指揮使的位置狠狠跨出一大步了!
且不說鄭雄心中的盤算,早已經陸續趕到此地,駐扎時間最短的部隊也已經休息了一夜的白蓮軍高層似乎也認為攻城的時機已到,于是便立刻下令開始攻城!
雖然有著宗教的里子,但本質上與其他農民起義一樣……白蓮教並沒有太多準備和底蘊。
所謂軍中指揮、信號等細節自然是相當粗陋,甚至可以說是混亂不堪。
好歹損失說書先生們的功勞——這鳴金收兵、擊鼓進攻的大致情況卻也被這些白蓮教眾學了去,結合一些俘虜投靠過來的明軍所帶來的松懈的旗號指揮的規矩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指揮方法。
咚咚咚咚咚……
綿延不絕的大鼓聲在戰陣中傳出,巨大沉悶的鼓點圖同大錘敲在人的心頭一般沉穩而堅定,似乎天生就有著一種鼓勵攻擊的作用。
己方的威武軍隊隨著鼓點一同向前邁進,步步給敵人造成巨大的心里壓力也是冷兵器時代重要的戰場手段。
不過,這個手段被隊伍不算齊整,甚至連軍紀也只是有個粗略的條目,大多數還要靠教條來管理的白蓮軍來說,這份氣勢能發揮出多少就不好說了……
上萬名在棉襖外披著白袍甚至是從明軍身上扒下來的鎧甲,只是稍作改動,罩上一件白衣的白蓮士兵開始向臨清城逼近……
「開炮!開炮!」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在城頭響起,對于已經至少幾十年沒有經歷過這般大戰,且軍隊內部訓練荒廢的明軍來說……這種時候听到命令,炮手們本能的就點燃了火繩。
轟——!!!
一門離命令發出的城樓最近的大炮轟然炸響,伴隨著炮口噴射出的火星和大量硝煙,拳頭大小的鉛彈呼嘯著瞬間便砸到了一里之外的地面上,動能極大的炮彈即便是在這般冬日堅硬無比的土地上也狠狠的砸出了一個臉盆大小的大坑,隨即,這已經有些變形的鉛彈彈起,蹦蹦跳跳著激起無數塵土,向前連跳帶滾出好遠才停了下來……
城下鼓聲一滯。
這一炮之下,城下城上竟是突然靜了下來。
城下白蓮軍靜下來是因為明軍這突如其來的一炮著實驚到了許多沒見過炮擊的白蓮士兵。
而與帶著大炮的明軍正面廝殺過的士兵則又想起之前諸多同伴被大炮打中後的慘狀,自然心懷警戒。
城頭的明軍也是一靜。
許多炮手迷茫的是這正式點火的命令還沒下——這是哪個二愣子又把炮給先打出去了?
雖然臨清大部分炮手從擔任了這職位開始就沒開過幾次炮,別說實彈訓練——就是用鋸末子和鉛球模擬訓練也沒經歷幾次!
今天看到對方明顯要列隊進攻這才費了半天勁將炮彈裝好,期間還發生了諸多錯誤,好不容易裝填完了,這第一炮卻在離對方還有至少三百多米外落地了……
「混蛋!別開炮!別開炮!等他們進入射程!」鄭雄大罵著沖到那名炮手身前啪啪兩個大耳瓜子便呼了上去,將那有點小胖的炮手打的一昏。
鄭雄沒有去罵那胡亂喊「開炮」的人。
因為他從一開始便听出這難听的據說和太監一般的公鴨嗓正是這城中另一位千戶的嗓音。
如果只是同僚,鄭雄自問自己的脾氣也不會在乎。
可問題就在于這個庸碌奸猾,平時除了吃空餉、貪污軍資外幾乎什麼正事也做不好,但卻極會拍馬屁的小子在軍中的勢力相當不俗!
若是鄭雄懂得後世的流行文化,那麼他便一定立刻便會將這個無能惡心的同僚歸入官二代、軍二代的行列當中去!
雖然在這大明朝,子承父業是常態也是規矩。
連鄭雄自己也是接家里的班。
但鄭雄自己其實從心底里看不起這套制度。
都子繼父職還當什麼兵?打什麼仗?談什麼賞罰分明?
危險的事情小兵上,領功報賞的時候都是官二代上……最後軍隊成什麼了?不就是一幫少爺們繼續給自己搜刮利益的地方?
那當兵的誰還肯拼命?最後戰功都讓人家分了,自己卻只舀一小部分……甚至干脆什麼實際的東西都舀不到?
鄭雄不是後來人,而如果唐業在此的話……便是立時會聯想起他那個時代一種另類的陋規——職稱制度!
這種在健康環境下象征著榮譽、專業水準的東西歷經某些「天才」官員和專家的改造,竟然形成了與這種子繼父職異曲同工的打消積極性、滋生**的效果!
原本初衷是好事的將每個職位劃分為助理工程師、初級工程師、中級……高級……一系列下來為了刺激人們學習進步的體質在古怪的演變和松懈的管理下竟然逐漸成了靠權勢、金錢能夠買賣的頭餃。
並且依據頭餃給政府工作人員增加工資……而人們為了增加工資又不顧一切代價的去花錢、打通門路的去辦理更高的職稱……
最終竟然形成了一種「花錢用權——辦職稱——獲得退休前後都增加的高工資——養肥了管理這些事的一系列蛀蟲——正常途徑卻難以辦下來,或者考下來也難以獲得相應待遇——最終只有花錢用權的人才能享受到,甚至在退休後也會比其他人工資更高的變態制度!」。
說的遠了,但從根本上來說,在整個大明王朝將人禁錮在狹小的範圍內、區域內不得發展的制度也在軍隊中得到了確定。
因此,雖然明朝幾次危難後都用重新組織戰兵或者提拔一些立功將士的方式試圖激活這潭死水。
但從實際上來說,意義卻並不很大。
因為整個體系已經腐朽,戰兵雖然是一股活水,但畢竟受到拖累,自己本身的規模又沒有衛所兵大。
而那些提拔上來的「立功」將士在整體制度如此腐朽的情況下又有多少是真的?
這種事情便如同肢體中毒壞死一般,如果不一刀斬下,還想靠著溫和懷柔的「藥物」逐漸修復必然是一件極為困難,而且容易繼續將毒液擴散到其他部分……損失更大的方法。
鄭雄雖然想到了軍隊內部的諸多弊端,算的上是一位明白人。
但作為這偌大王朝中人微言輕的一員……饒是他看出了弊端又當如何?還不是在濤濤大潮之下努力泅水,最終不是逃出水中便是被淹死水底……哪里還救得了別人?改變得了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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