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錄完口供,就把慕沁放出警察局了。
出來以前,那個警察告訴她,墨蘭從六樓摔下,當場就死了,醫生說去得很快,幾乎沒有太多的痛苦。
這樣,或許對墨蘭來說,是最好的。
「你在主臥洗澡吧,我用次臥的。好好睡一覺,忙了一天一夜,你也累了。」
畢竟是曾經相愛過的人啊,他怎麼能這麼狠?墨蘭住過他的心,當初他對墨蘭的寵溺,她都看在眼里。嫉妒過怨恨過,那些過去都是存在過的,他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就毫不留情地通通抹掉?
慕沁垂下了眼簾,听見他的話,臉色有些蒼白。闔眼,再睜開,放在身側的手悄然地握成了拳頭。
蘇南易就站在車子旁,腳下有許多燃到盡頭的香煙,看得出來,他已經在警察局外面守了一夜了。他烏黑的發絲有些濕,應該是被早晨的露水打濕了。
「我為什麼要逼她?我是因為你!因為她害你流掉了孩子,恐嚇你,羞辱你……我所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替你報仇罷了!你明明知道,可是你不願意承認,你怕!因為你的手里沾上了她的血!她害你沒了孩子,而你,則害她沒了性命,甚至沒了尊嚴!」
「你不敢面對墨蘭,是不是?」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慢慢地抬起頭,下巴有著青色的淡淡胡髯。他的臉上盡是疲憊,但是,那雙黑眸卻是那麼的深邃。
她解開安全帶下車,男人尾隨在她後面,輕聲地提醒了一句。
可是,這個男人卻沒有半分遲疑地拒絕了,拒絕得那麼干淨利落。
慕沁站在那里,側著頭看著被摔得粉碎的手機,沒有說話。
回到十八樓,她進屋的時候瞥見了旁邊的日歷,發現今天剛好是年初三。
他折磨的,是墨蘭的身子,而她,折磨的卻是他的心。
去為除快。「不!不是這樣的!你不要再說了!」
只是她知道,她並非在做夢。
然而,慕沁仍是不肯放過他。
墨蘭心絕,她知道自己做到這個程度,蘇南易不會放過她,所以,她選擇自己從頂樓跳下去,寧願自我毀滅,也不願再受蘇南易的折磨。
「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我便封殺她;她寄信件恐嚇你,我就再讓她嘗嘗我的手段……如果不是她做出那些事,我根本不屑去弄她!她以為她是誰?值得我花那麼多時間在她身上?慕沁,你該知道,我做這些事情究竟是為了誰。」
男人一邊走進來,一邊扯著自己襯衣上的紐扣。
「蘇南易,墨蘭是因為你而死的。」
這是她走出警察局,蘇南易在車上交給她的手機。他怎麼都沒想到,她會用他買給她的手機,報警讓警察來捉他。
他的動作一頓,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
新年還未過去,卻發生了極不愉快的事情。
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清楚听見的冰室內,八張推床上都有全身蓋著白布的尸體。慕沁跟著醫生走到其中一張推床上,醫生的手放在白布上頭,側過臉帶著幾分不確定地看著她。
慕沁握緊了拳頭,墨蘭死前的畫面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原本,墨蘭是不會死的,如果不是被蘇南易逼到那樣的一個地步,她根本不會死。墨蘭早就倦了,她想要離開X市,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可是,蘇南易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一分一毫都沒有。
「看完了?走吧!」
如果她不恨,蘇南易就不會去封殺墨蘭;如果不是她,蘇南易不會想盡辦法逼迫墨蘭……墨蘭的死,她有推月兌不了的關系。
「沒事了……你放心,有我在,我會保住你。」
「為什麼在醫院的時候你沒有跟我一起進去停尸間?」
慕沁走向詢問台的腳步一頓,轉而步向了電梯。
墨蘭的話,每一個字她都記得很清楚。手背上依然殘留著墨蘭掰她手時留下的血痕,這些血痕,或許過一段時間會痊愈,但是,她心里的那道疤,卻是一輩子都無法好起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明明知道,如果當時在電話里,你放她一條生路,她是絕對不會有輕生的念頭。她只不過是一個女人,她想要的是重新開始,如果你放了她,她會離開X市,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只需要你的一句話而已!但是,你卻狠心地將她最後一點的奢望都掐滅了。你說得對,她會選擇往下跳,是她自己選擇的,但她會做出這個選擇,絕大部分都是因為你!」
她蹙起了眉,不敢置信地瞅著他。
他抿緊了唇,不發一言地轉身離開,將她一個人留在了主臥里。
她咬牙,指間往下一按,號碼呈現正在接通狀態。
孩子是因為墨蘭那一推而流掉的,還有那些信件,綁架……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墨蘭有關。而蘇南易會這麼做,只是為了她。這些事情,她都知道,可是她不能理解他的手段,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墨蘭那麼殘忍。墨蘭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心里還是有著他的,可是他呢?他不僅封殺墨蘭,還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她!
說著,他便轉過了身。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墨蘭不是因為我而死,她是被你害死的……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男人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那該是怎樣的絕望,才能說出口的話?
慕沁站在對面,神色有些恍惚。
男人讓她坐進副駕駛座,習慣性地探過身來幫她系安全帶。她低頭看著他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以往他這麼做的時候她會覺得有一種幸福感在心里微妙地發酵,但是此刻,她卻再也沒有這種感覺。
「真的要看嗎?」
手指,僵在半空許久。她很想按下去,可是按下去以後呢?憑著蘇南易的能力,她根本就治不了他的罪,但是,墨蘭……
「蘇南易……」
半個鐘頭後,布加迪威龍停在了醫院門口。
蘇南易並沒有跟她走進內室,而是站在了外室等著。慕沁走出來時,他正倚在邊上,目光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警察局的對面,那一台黑色的布加迪威龍有些顯眼。
「慕沁,你比我還要狠!」
「慕沁,你確定墨蘭是因為我而死的嗎?呵,是你不肯承認吧?其實你自個兒也清楚,墨蘭不是因為我而死的,她是因為你而死的!我為什麼封殺她為什麼斷她後路,你到現在還不了解嗎?不,你了解你也清楚,但是你不肯承認,你在怕,你怕面對這個現實,所以寧願把所有責任怪在我的身上,好抹去你心底的那可笑的愧疚自責!」
這里很冷,因為怕尸體腐爛,所以都是開了很足的冷氣。光線有些暗,走進去的時候總有一種陰森的感覺。
慕沁闔上了眼,重新睜開的時候,她的眼底有著肅穆。
「她當初推你下樓的時候就不狠了嗎?她在電梯外迷暈你的時候就不狠了嗎?我怎麼就對她狠了?慕沁我告訴你,這些都是她應該受的!如果她沒有做出那些事,我不會逼她。再說了,我可沒讓她往下跳,是她自己選擇去死的!」
她的手停在了傷口的位置上沒有移開,男人發現了她的異樣,湊過來帶著幾分擔憂地瞅著她。
夢夢已經醒過來了,童夕和夏子顏都守在床邊。對于曾經發生過的事,夢夢不記得,她被墨蘭綁走以後就一直處于昏迷狀態,醫生說這幾天要給她掛鹽水,住院觀察。
「別想太多,讓我煩惱就行了。這事與你無關,所以不會出什麼大事的,那些警察把你關在警察局一夜,那只是過過形式。」
她走出警察局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因為時間太早,所以周遭都很靜,隱約還能听見鳥兒在枝頭上鳴叫。
醫生慢慢地掀開白布,那帶著幾分恬靜的容顏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的呼吸屏住,眼底里盡是復雜。
這段時間,蘇南易一直都跟在她的旁邊。
他朝她伸出手,她知道他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抬起步伐,緩緩地越過馬路走向他。
聞言,男人沒有說話,斜睨了她一眼,自動自覺地拐了去醫院的方向。
他猛地扭過頭,臉上布滿了陰鷙。
墨蘭躺在那里,樣子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她的雙眼緊閉,面靨上沒有一絲的血色,就連嘴唇也是白的,但是,她卻從她的臉上發現了平靜,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不想跟你吵架。」
想起墨蘭臨死前的話,她的心就不由得疼痛起來,如同被針狠狠地扎在心底一樣。
她執著于金錢,不過是因為金錢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有了錢,她可以離開付閏龍,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她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友情,只相信能夠掌握在手心里的金錢,有什麼錯?
墨蘭沒有錯,蘇南易也沒有錯,那麼,錯得徹底的人是她!
警察離開後,她進去跟夢夢說了一會兒話便說要離開了。離開前,童夕拍著胸口保證,她會好好照顧夢夢的,讓她放心去做自個兒的事。
她抬起頭,泛紅的眼緊緊地盯著他。
他把他丟在柔軟的大床上,沒得她反應過來就傾身壓上。他的手,重重地擒住了她的頜骨,眼底盡是狂肆的暴怒。
「我狠?!」
墨蘭以為她不會懂,但是她懂,真的懂。
男人听見她的聲音停下了腳步,轉過臉看了她一眼。而後,走過來抱了抱她。
墨蘭在最後一刻,仍是奢望著蘇南易能放她一條生路,就算不看在她和他以前曾經有過的感情,也希望能看在慕沁的份上。
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一樣。
他掌控著方向盤啟動車子,她看著他駛往東方名居,忍不住開口︰「去醫院吧!我想看看夢夢。」
她懷著心思離開醫院,坐上布加迪威龍回東方名居的這一句,她一個字都沒有說。男人也保持著難得的沉默,掌著方向盤黑眸望著前方。
她搖頭,輕聲地說了一句「沒有」。
「你覺得你對她做的一切還不夠狠嗎?封殺、讓人輪/殲她、斷她後路……那你告訴我,什麼才叫狠?輪/殲,你怎麼可以讓人輪/殲她?就那麼放過她不好麼?你現在開心了吧?她死了,她終于死了!蘇南易,她是因為你而死的!」
她沒有傷害夢夢,約她到頂樓的時候,墨蘭根本就沒有打算傷害任何人,就如同她這一生本就沒想過要傷害別人。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被迫走出來的。從小必須依賴付閏龍而活,她沒有尊嚴地成為人人唾棄的情婦,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又失去了曾經差一點就能緊握在手里的幸福。她的人生,早在付閏龍出現的那一刻就被徹徹底底地毀了,她的苦,她的難受,有誰會懂?有誰願意听?慕沁並不是直接走出醫院,而是離開住院樓,走向了停放尸體的停尸間。
「沒必要。」
她知道,她怎麼會不知道?
他冷笑,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里,痛得撕心裂肺,痛得她無處可逃。
一個鐘頭後,抽泣聲漸漸小了下來。抬起頭,面對一室的冷清,她慢慢地下床走到露台外,看著高高掛著的月光,墨蘭死前的一幕幕在腦子里揮之不散。
他冷笑,笑意卻絲毫沒有到達眼底。
「不,我不是可憐人,所以你無須打救我,我也用不著你來打救。你不恨我,但並不代表我不恨你!慕沁,我恨你和蘇南易。我要用我的死來詛咒你們,詛咒你們今生今世都不能在一起!」
男人迎了上來,她淡淡地瞅了他一眼,扭過頭去詢問值班醫生停尸間尸體停放的時間限制。
墨蘭有什麼錯?她沒錯。剛開始,沒有慕沁,蘇南易的身邊就只有一個墨蘭。她的出現,讓墨蘭產生危機感,自然而然會出手捍衛自己的地位。那是一場爭奪,屬于女人之間的爭奪。後來,蘇南易的身邊是慕沁而非墨蘭,墨蘭無心的一推,迫使她肚子里的孩子沒了。墨蘭悔過,可是沒人給她機會彌補。蘇南易宣告了她的死刑,一味的封殺,把她推到絕路。墨蘭無路可走,才會聯合付閏龍,將她迷暈帶走。
然而,他卻容不得她逃避。或許,在墨蘭這件事上,他是做錯了,但是,這錯里,有她的原因包含在內!zVXC。
男人杵在那里,沒有說話,如黑夜般深邃的黑眸緊緊地瞅著她,沒有偏離。
她沒有理會跟在後頭的男人,徑自跟一旁的值班醫生說了一個名字,那醫生點了點頭,領著她往里面走。
是因為,心境不一樣了嗎?
她的眼睜大,看著他凝滿怒火的黑眸。在那里頭,有著她最不敢面對的東西,那所謂的真相。
男人環住她的腰,將她帶進自己的懷里,聲音有些沙啞。
這一切,都是因為蘇南易。
蘇南易說得沒錯,墨蘭的死,起因是她。
「你為什麼不敢面對她?是因為,她會這麼做,全都是你逼迫的麼?蘇南易,墨蘭本來不會死的,是你,是你親手將她推上了絕路,是你不願意放過她!如果那通電話,你答應放過她,她就不會跳下去。那是一條人命!那是一條人命啊!難道你都不會覺得心疼嗎?墨蘭……墨蘭甚至還曾經是你的女人,你怎麼可以這麼狠?」
她猛地伸手推開了他,身子蜷縮在床頭,把臉埋在了膝蓋間。
房里沒有開燈,落地窗外月光的光線微弱地照射了進來,斜印在床上,見證了她的肝腸寸斷。
慕沁沒有說話,任由他抱著,雙手垂在了身體兩邊,鼻腔內盡是他熟悉的氣息。
頂樓之上,墨蘭絕望的面靨。還有在停尸間,墨蘭那一臉的平靜……
她似乎提起了一個他不願意提及的話題,男人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這是發怒的前兆。
墨蘭說,她這輩子做過的最傻的事,就是沒有好好把握屬于她的幸福。
這麼一想,她就下意識地掏出手機。顫抖著的指尖敲下了幾個數字,然後,頓在了撥通鍵上。
「是真的沒必要,還是你不敢?」
沒過多久,警察過來給夢夢錄口供。夏子顏特意把慕沁扯了出去,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慕沁安靜地听著,不時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三樓。」
她看著他走向次臥的背影,忍不住喚了他的名字。
「怎麼?你在替她說話?你不是很恨她的嗎?她如今死了,你不應該很開心才對嗎?」
因為在場的除了陷入昏迷的夢夢以外,就只有她是清醒的,所以,警察就墨蘭到底是自殺還是謀殺上對她發了起訴。她知道,這是必然的,畢竟警察到時,只看見墨蘭摔在地上,具體過程沒有瞧見,就法律上來說,肯定要查清楚的。
「怎麼了?傷口又崩開了?」
肩膀,不停地顫抖。她在哭,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她不知道,這一刻的自己,除了哭,還能做些什麼。
她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慕沁放心了,盡量不去提墨蘭的事,而是要她好好照顧自己。夢夢想起那些事情驚魂未定,可不想讓幾個好友太過于擔心,便悄然放在心里,臉上努力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她放不開墨蘭的死,所以就將這一切通通怪在他的身上。她痛,她便要他也不好過,甚至是比她痛上千倍萬倍!
她的動作,他看在眼里。男人的臉驀然一沉,伸手拿過她的手機,用力地丟向了角落。白色的手機應聲墜地,被砸了個粉碎。
她頜首,放在身體兩邊的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身上的衣服。
蘇南易曾經是她的幸福,只要伸出手,就能觸及的幸福。可是,她卻錯過了,而錯過的唯一下場,就是悔恨。
「在你孩子流掉的時候,蘇南易就曾經來找過我,那時我終于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他說他曾愛過我,他說他曾愛過我!他給過我機會,可是我都沒有發現,我終于後悔了。但後悔又有什麼用?我根本就挽回不了什麼。就算你出現,我跟他之間也始終會分開,因為我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失望!是我在任性地磨滅他對我的愛!我錯了,我也知錯了,可我能跟誰說?不,我只能打落牙和血吞!但是慕沁,我真的很後悔,真的!我做過的很多事情,我都很後悔。可是這一生我都沒有辦法彌補了,所以,我只能指望下一輩子。下一輩子,我就能毫無包袱地重新開始。沒有付閏龍,沒有蘇南易,也沒有你……」
男人下了床,站在床邊看著她。
「你為什麼要救我?你憑什麼救我?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你以為你能打救這天下所有的可憐人嗎?」
她仰著頭,望著身上的這個男人。
他的話,說中了她的心思。手機屏幕上觸目驚心的幾個數字,她很想按下來,然後告訴警察,墨蘭會死,是因為被眼前這個男人逼的。如果沒有他的一路相逼,墨蘭不會那麼決裂地跳下去。
男人發狠,倏然將她打橫抱起走向了主臥。她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想要掙扎,也不怕自己會跌在地上。
如果不是蘇南易,如果不是因為他,墨蘭根本就不會死!
「怎麼?想報警?你要跟警察說什麼?說墨蘭的死跟我有關?還是直接告訴警察,墨蘭是我害死的?」
慕沁走出病房,不經意地模到了自己左臂上的傷口。昨天警察押著她讓醫生給她簡單地包扎過,然後才帶去警察局的,這傷口因為崩開過一次,所以去警察局之前醫生有特別交代,要她注意一點。
……
那一句「我要用我的死來詛咒你們,詛咒你們今生今世都不能在一起!」像刺一樣,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里。她不知道當時的墨蘭是懷著怎樣的一種恨說出這麼的一句話,可是慕沁知道,這句話,終究會成真。
那一句話,造就了他和她之間最大的那條裂縫。
她,恐怕再也無法跟蘇南易在一起了。她沒有辦法忘記墨蘭的死,沒有辦法跟蘇南易如同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相處。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