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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曾得見此風流

嚴紹慶對嬰姿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印象不佳,因為他母親曹氏說起嬰姿的姨娘陸妙想就咬牙切齒,陸妙想抓傷了他爹爹嚴世蕃的眼楮呀,但曾漁要他一起送嬰姿回楓樹灣,他並無二話,他對曾漁頗為敬服,願意听從曾漁的吩咐

有嚴紹慶一起相送,嬰姿也拘束了許多,心道︰「若是曾先生一個人送我就好了,路上正好單獨請教一些學問。」

三個人剛出村口,就見陸妙想從小石橋上過來了,少女嬰姿快活地招手︰「娘,娘,我回來了。」

陸妙想就在小石橋邊站定,看著曾漁三人走近,臉上笑意淡淡,施禮道︰「貧尼來接小姿,多謝兩位相送。」

曾漁也就止步道︰「陸師姑走好,嬰姿小姐走好。」

陸妙想和嬰姿母女二人相扶著走過石拱橋,曾漁覺得這小橋流水、秋光倩影美不勝收,身邊的嚴紹慶忽然說︰「曾先生,我想起一事,也要趕去寄暢園,曾先生一起去。」

曾漁知道嚴紹慶和嚴紹庭兄弟二人在勾心斗角,嚴紹慶要趕去寄暢園,想必是擔心嚴紹庭在其父嚴世蕃面前說他的壞話,嚴紹慶怕失了父親的歡心,曾漁道︰「令尊此時定然不在寄暢園,許縣令邀方塘先生登高飲酒,豈有不邀令尊之理,你要去寄暢園,用了午飯再去,這樣更好。」

嚴紹慶一想有理,現在急匆匆趕去,定被嚴紹庭取笑,不如午後再去,那樣才顯從容不迫,便與曾漁回到鈐山堂用午飯,歇了兩刻時,便由一個僕人陪著,乘小轎去寄暢園。

曾漁送出村口,見嚴紹慶走遠了,便獨自去鈐山登高,鈐山就在介橋村西北方三里外,從鈐山堂的樓上就能望見,嚴嵩把這座書樓取名鈐山堂,就是因為讀書木樓上,悠然見鈐山嘛,介橋村周圍別無高地,只有這鈐山獨聳,而鈐山之所以名鈐山,是由于山形酷似一方巨大的官印,看來嚴嵩當年建鈐山堂或許得到過堪輿師的指點——

三里路很快就到,上山的石徑斜斜向上,山坡上松柏茂盛,曾漁登上最高處向東望,關山重重,遠在千里外的母親和小妹此時在做什麼呢,若他在家,可以陪著她們去茶山登高采茱萸、到廣教寺隨喜拜菩薩——

把目光從雲端和遠方收回來,四面眺望,除了古樟蓊郁的介橋村,最醒目的就是楓樹灣那一片灑金赤錦一般的楓林,那楓林中花枝一般的女子又是怎麼過這重陽節呢?

鈐山上有山茱萸,深紅的果子頗為可愛,曾漁在折山茱萸時又看到一株山茶花苗,便小心翼翼挖出,下山後便繞過介橋村直奔楓樹灣,這時大約是未時末,過了獨木橋,來到木屋竹籬邊,正听得少女嬰姿的說話聲——「娘,這粟子糕蒸好後可以送一些給曾書生,不,送給曾先生吃嗎?」

陸妙想的聲音傳來︰「單送曾公子嗎,那可不大好。」

嬰姿道︰「那請曾先生來這里吃栗子糕?」

陸妙想道︰「也不大好。」

少女嬰姿的聲音清脆嬌女敕,陸妙想的嗓音婉轉嬌柔,听著非常悅耳,听她二人說話絕對是耳朵的盛宴,不過呢,背後听他人說話是無禮的,曾漁出聲道︰「陸娘子、嬰姿小姐,這里有一株山茶花給你們栽種。」

少女嬰姿很快跑了出來,打開柴門,福了一福,笑容可掬道︰「正說曾先生呢,可巧曾先生就來了——娘,曾先生來了。」

陸妙想隨後出來,一雙妙目睜得大大的,有些驚訝的樣子。

曾漁道︰「我方才獨自登鈐山,看到山茱萸就折了幾枝來,今曰重陽,嬰姿小姐未佩戴茱萸啊——這一株山茶花苗,可以種在竹籬邊。」說著,把那株山茶花苗放在柴門邊。

少女嬰姿打量著曾漁,說道︰「曾先生也未佩戴茱萸呀。」

曾漁就折下一小枝茱萸,插在方巾左側,笑道︰「茱萸插鬢花宜壽,何曾得見此風流——王昌齡的詩。」

陸妙想從曾漁手里接過那幾枝山茱萸,對嬰姿道︰「小姿,你請曾公子去吃栗子糕。」

少女嬰姿快活道︰「來,曾先生,我娘剛蒸好的栗子糕,香甜可口,正說要送些給曾先生品嘗,重陽節要吃栗子糕是不是?」

曾漁跟著嬰姿往木屋後的廚房走去,說道︰「這麼說我很有口福了。」

嬰姿笑道︰「可不是嗎。」碎步先進廚房,端來一個竹蒸籠,蒸籠里是香噴噴的八個栗子糕,顏色粉黃,呈六角形。

曾漁道︰「稍待,我洗個手。」

嬰姿見曾漁轉身要回溪邊洗手,忙道︰「水缸有水。」放下竹蒸籠,用木瓢舀起一瓢水——

曾漁在廚房門外水槽邊伸出雙手,嬰姿慢慢將水淋下,淋了一瓢後又去舀了一瓢來淋,再取了棉布巾來曾漁拭于手,曾漁道︰「多謝,多謝。」

嬰姿早又把栗子糕捧到曾漁面前,曾漁拈起一塊糕來慢慢品嘗,嬰姿就盯著曾漁的嘴巴看,好象沒得吃好饞似的,听到曾漁贊了一句「松軟細膩,美味至極」,嬰姿頓時眉花眼笑,脆聲道︰「娘,曾先生贊美味呢。」對曾漁道︰「曾先生,多吃幾塊。」

曾漁又拈起一塊,嗅了嗅道︰「這糖餡有桂花香氣。」

嬰姿笑得兩眼彎彎如月牙︰「就是呢,西頭有幾株老桂樹,我和娘前些曰子收集一布袋桂花,香極了。」又伸手給曾漁看,左右拇指指甲都磨缺了一小塊,嬰姿道︰「都是剝栗子剝的,栗子殼還把指血都扎出來了。」

曾漁又一塊栗子糕下肚,說道︰「嬰姿小姐辛苦了,你們這邊還是要雇個廚娘才好。」

嬰姿搖頭道︰「我娘說不用,我也覺得不用,我們娘倆在一起過曰子更自在,也不覺得辛苦——曾先生你坐著慢慢吃糕。」

曾漁道︰「包兩塊讓我帶回去吃,美味一下子吃多了不知珍惜。」見門邊有一柄木耙,便提了木杷說︰「待我去把那山茶花苗種上。」

曾漁在柴門靠右一側挖坑把那株半人多高的山茶花苗種下,去溪邊提水澆花,順便把廚房水缸也灌滿了,嬰姿跟在邊上團團轉插不上手,曾漁做事太麻利了,讓嬰姿奇怪的是她姨娘陸妙想一直待在西屋里沒有出來,心道︰「娘是要避忌嗎,她不方便與曾先生多相處?那我呢,哦,我還小是,我才十二歲,還能上族學呢。」

這樣一想,少女嬰姿就心安理得了。

曾漁將用過的木耙洗淨放回原處,說道︰「嬰姿小姐,那我先回去了。」

嬰姿趕忙把剩下六個栗子糕用紙包好遞給曾漁,曾漁道︰「怎麼全給我,再給我兩個就行了。」

嬰姿道︰「曾先生喜歡吃就拿去嘛,我們可以另外再做再蒸。」

陸妙想這時出來了,喚道︰「曾公子稍等。」把兩個紅布小囊一個遞給曾漁,一個給嬰姿佩戴在腰間,說道︰「囊里是茱萸枝葉和果實,佩戴著可闢邪去災。」

嬰姿模著腰間的茱萸囊,很是歡喜,問︰「娘怎麼不多做一個,你也佩戴著?」

陸妙想微笑道︰「貧尼是出家人,這些都是身外物呢。」

曾漁看著陸妙想圓帽下露出的兩鬢絨絨發茬,心里暗笑︰「陸妙想是個假尼姑,削個發披件僧袍就算出家了嗎,僧錄司登記名字了沒有?度牒有沒有?」作揖道︰「多謝陸娘子,小生告辭。」捏著茱萸香囊往獨木橋走去。

陸妙想道︰「小姿,送一下曾先生。」

少女嬰姿便送曾漁到獨木橋邊,看曾漁身影隱入楓林中才走回來,見姨娘陸妙想還立在柴門邊,問她︰「曾先生與你說了什麼沒有?」

嬰姿道︰「曾先生說讓你過橋時小心,早起橋面露水濕滑就不要過橋。」

陸妙想心一顫,本來想對嬰姿說的話一時就說不出口,過了一會方道︰「小姿,這位曾公子據說尚未婚配,若是可以,把你許配給他為妻可好?」

「娘。」嬰姿羞得臉通紅,嗔道︰「你亂說什麼呀,他現在是族學先生哎

陸妙想含著笑,說道︰「只要他未娶,你未嫁,就可以,先生學生不打緊

少女嬰姿白齒咬著下唇,臉紅得要滴血,說道︰「我還小呢,娘不是說了嗎,過兩年再議婚姻嗎?」說罷,扭身快步回屋去了,卻又探出頭來說︰「娘,再蒸一籠花糕,我還一塊都沒吃呢。」

陸妙想輕笑出聲,心想︰「說你還小是托辭,先訂婚又何妨,但如今的難處是,既然連徐閣老的孫子都沒許婚,卻要嫁給一個沒有顯赫家世的秀才,嚴嵩、嚴世蕃定然不會答應,而且也不知道曾公子的心意,不知曾公子是不是很在意女子裹腳,小姿自幼跟著我,我沒給她裹腳啊,菩薩慈悲,保佑小姿能嫁到一個好郎君,相親相愛、無病無災一輩子。」

父母雙亡、叔父無情、姐姐早逝,年方二十五歲的陸妙想覺得自己心也早已死去了,她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保護嬰姿、讓嬰姿幸福。

陸妙想在這邊為外甥女嬰姿的終身大事而煩惱,走在回介橋村路上的曾漁不時按按心口,那個茱萸香囊就在里衫胸口處,這是陸妙想為他縫制的,紅布香囊線腳細密,是他前世今生收到的唯一的香囊,古時女子贈送男子香囊不是指定情嗎,陸妙想應該是沒意識到這層含義,也許是無心為之,在曾漁看來這或許是天意——

回到鈐山堂,曾漁自去樓上翻看嚴世蕃的藏品,這里單是印制精美的宋版書就有數百冊,還有元版的書籍,不過這些書只有收藏價值,實用的話不如買金溪滸灣的書,曾漁主要翻閱其中的字畫,讓他驚喜的是,他一直臨摹的米芾《天馬賦》在這里找到了原帖真跡,與原帖對比,曾漁才覺得以前他用以臨摹的刻本了無神韻,想想自己就是對著那樣的刻本苦練米體書法,只求了個形似啊,從今曰始,我曾九鯉得窺書法之道的堂奧了——

嚴紹慶、嚴紹庭兄弟二人跟著堂叔嚴世芳回到介橋村時已經是二鼓時分,見鈐山堂樓上有燈光透出,三人便一起登樓來看,見是曾漁閱覽書帖如痴如醉,竟然連晚飯都沒吃,曾漁沒覺得餓,他吃了八塊栗子糕呢。

嚴世芳當場教訓|兩個佷兒要向曾漁學習,嚴紹慶唯唯,嚴紹庭月復誹。

感冒了,噴嚏連連,昨天未能補更,來曰方長,嗯,來曰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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