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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千古文人俠客夢

次日一早,鄭軾把店伙計毛小二叫過來詢問,方知鵝湖書院距離河口鎮埠口有三十多里路,去游玩的話往返要一天,曾漁道︰「三痴兄,時間倉促游玩也難盡興,不如等我從袁州歸來再與兄同游鵝湖,如何?」

鄭軾也覺得讓曾漁母親和小妹留在客棧一整天不大妥,便道︰「那就下次再來吧,反正也不遠,等你從袁州回來,我還要領你游貴溪的丹崖碧水,那邊風景頗堪賞玩,在龍虎山上清宮我還有個方外之交,那道士是個妙人,寫得一筆好字,詩也能吟幾首,上回我把你的詩箋給他看,他大贊,直夸你字好、詩更佳,囑我有機緣引你去與他相見。」

在四海居客棧用了早飯,伙計毛小二已經代為雇好了一條航船,這船是毛小二姐夫的船,毛小二為姐夫攬到了生意,又得了鄭軾和曾漁的十文賞錢,很是愉快,幫著四喜把行李搬上驢背,熱情相送,請兩位公子下次來河口還住他們四海居。

航船離了鉛山河口往貴溪而去,江面寬闊,水流浩大,因為水比較深,行船已不用竹篙,改用櫓,搖櫓的聲音「嘎吱嘎吱」,妞妞趴在舷窗看江上往來的大船,很是新鮮,這邊的船明顯比家鄉石田那邊的船大,有的船還張著帆,劃槳的船工也多,很有氣勢的樣子——

每當有大船超過去或者交錯而過,妞妞就會問曾漁︰「哥哥這條大船是去哪里的,船上裝著什麼貨物呢?」

曾漁正與鄭軾在下棋,鄭軾棋癮極大,這長途行舟豈能不下棋,听到妞妞問,曾漁就隨便說個信江沿岸或者鄱陽湖邊上的地名,妞妞都信以為真,可有一回妞妞注意到曾漁回答時連頭都沒抬根本沒看那條從船窗外駛過的船,就噘著小嘴說哥哥騙人,曾漁趕緊探頭看了看那船,改口說︰「哦,原來船上裝的是醬油,這船走得遠,去杭州的。」

鄭軾在一邊笑,逗妞妞道︰「問問你哥,怎麼就知道是醬油而不是茶油?」

曾漁一本正經道︰「那船經過時,風里就帶著一種醬油香啊,妞妞沒嗅到嗎?」

妞妞抽動著鼻翼道︰「好象是有醬油香,真的是醬油哎,這麼一大船醬油,那要吃到幾時!」

曾漁、鄭軾還有曾母周氏幾個人都笑,鄭軾就說杭州那邊人喜歡喝醬油,當酒喝,妞妞信了,張著嘴,非常驚訝。

小女孩妞妞容易與人親近,只要誰對她和氣一些,她就話多,在船上沒多一會,就和鄭軾相熟了,指著岸上景物向鄭軾詢問,鄭軾很有耐心地回答。

曾母周氏含笑道︰「鄭公子莫要睬她,她話多,什麼都喜歡問,小孩子煩人。」

鄭軾笑道︰「曾伯母,晚輩也育有一女,今年五歲,頑皮猶勝男童,哪有妞妞乖巧,你們很快就會見到了。」

妞妞很期待見到鄭軾那個調皮的女兒,又是一連串的問題,正在下棋的鄭軾都是笑呵呵回答,絲毫沒顯得不耐煩,鄭軾很喜歡小孩子。

鉛山河口到貴溪鷹潭坊水路一百八十多里,順流而下也得四個時辰,午後,曾漁取出呂翰林送的悟峰雲霧茶與鄭軾品嘗,這種茶葉形似蓮子心,鋒芽挺秀,色澤翠綠油潤,開湯後香氣撲鼻,鄭軾品了兩口贊道︰「好茶,鮮爽甘醇,不比蘇浙名茶遜色,只可惜聲名不揚。」

曾漁道︰「那是因為沒有名士高人宣揚它,陸羽在上饒時還沒有這種悟峰雲霧茶,不然寫入他的茶經,這種茶價就遠不會是現在這般低廉了。」

二人品茶閑話,鄭軾又問起曾漁武藝之事,要向曾漁請教,曾漁搖頭笑道︰「弟要做風水先生行走江湖,所以要學幾招散手防身,三痴兄學來做什麼?」

鄭軾道︰「千古文人俠客夢,愚兄自幼就向往那種來去如風雨、神出鬼沒、快意恩仇、豪爽仗義的俠客境界,就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近來听到一則奇聞,掌錦衣衛的太子太傅陸炳,竟有盜賊夜入其豪宅,取金銀珠寶而去,陸炳親眼所見,屏氣躡足不敢出一聲,到了第二天,陸炳把昨夜當值的巡城御史喚來,嚴詞訓斥,勒令這個御史與五城兵馬司三日內破案,豈料當夜,那大盜又潛入陸炳臥室,揪著陸炳說我要殺汝易如反掌,陸炳嚇得魂不附體,伏地求饒,那大盜冷笑一聲,倏忽而去,不之所之,陸炳不敢再追查了,此事不了了之——九鯉,你說這世間有沒有如空空兒、精精兒這樣身手的奇俠,連陸炳那樣權勢燻天的人物也對其無可奈何?」

曾漁笑,說道︰「小說家言,三痴兄也信嗎,當然了我不敢說沒有,反正我沒見過,我伯父走南闖北四十年,也沒有見識過,強盜倒是遇到過,若只兩、三個,那我伯父就打倒,若是一群,我伯父就出示他的羅盤和傘,風水先生,沒什麼可搶的。」

鄭軾也笑︰「唐傳奇里的一擊不中就遠遁千里、人又能化作劍丸,顯然太縹緲,我也不大相信,但陸炳這個我有點相信,希望真有。」

曾漁道︰「貴溪人對那個陸炳應無好感,當年就是陸炳與嚴嵩讓夏貴溪殺頭抄家的,所以編點陸炳憋屈之事也未可知。」

明人筆記中稱呼內閣大臣往往以地名稱之,比如夏言叫夏貴溪、嚴嵩叫嚴分宜——

鄭軾點頭道︰「九鯉說得是,貴溪鄉間野老多有罵嚴氏父子的,其實論起來夏言在任時並未給貴溪家鄉造福,其族人佔田攬訟倒是不少,而嚴嵩卻為分宜家鄉做了不少善事,捐銀擴建縣學、補路修橋,听說前年嚴嵩父子出銀二萬兩在分宜縣城東門建了一座十一孔的大石橋,嚴嵩親筆寫了碑記,命名為萬年橋,嚴氏父子在士林中輿論甚劣,但在家鄉卻是好評如潮——九鯉,你這次要去袁州補考,正要從萬年橋上過,你可千萬不要在分宜說嚴氏父子的壞話,不然你過不了橋,據說貴溪人到分宜都不敢說自己是貴溪人,當然了,分宜人到貴溪也得閉嘴避免挨打,哈哈。」

曾漁大笑,轉頭見船尾的船夫一邊搖櫓一邊听他二人說話,也咧著個嘴在笑,心中一動,問︰「船家貴姓?」

那船夫忙道︰「免貴免貴,小人姓黃。」

曾漁又問︰「四海居的毛小二是你親戚?」

船夫道︰「是是,毛小二是我小舅子。」

曾漁笑道︰「都是本分人哪,辛苦辛苦。」

鄭軾見曾漁突然和這船夫聊起家常來,略感奇怪,他對人情世故方面一向感覺遲鈍,別人的心思他往往要好半晌才能回過神來,現在,他棋癮又犯了,說道︰「九鯉,我們再下一局去。」

曾漁把棋具移到靠近船頭的地方,低聲道︰「三痴兄,你提醒我到了分宜要小心說話,可你自己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談啊,陸炳與嚴嵩權傾朝野,那些田頭野老說笑一番也就罷了,你現在是生員,是地方上有身份的人物,若被妄想邀功的奸佞小人說你誹謗朝廷大員,那就是個罪名。」

明人筆記曾有這樣一則記載,有四個人夜飲密室,一人酒酣,醉罵魏忠賢,另外三人一聲不吭,默默喝酒,這人正罵得起勁,突然東廠番子破門而入把這四個人都抓去了,罵魏忠賢的立斬,其他三個默默喝酒的則有賞——

明人筆記往往道听途說、持先入為主之見,這則筆記不見得真實,但後世也有所謂查水表、請喝茶,以言獲罪五百年未變,雖然現在不是魏忠賢當政時期,可陸炳同樣是錦衣衛的頭子,曾漁的謹慎當然是有道理的。

鄭軾卻是瞠目道︰「笑談而已,何至于此!」鄭軾書生氣重,一向喜歡議論朝政、藏否名人,公論出于學校嘛。

曾漁笑道︰「是弟膽小,只是提醒一下三痴兄罷了,防個萬一嘛。」

鄭軾有些訝然︰「九鯉何時變得這般謹慎了,以前你我都是盡情笑談,依我看你比我還憤世嫉俗。」

曾漁笑道︰「形勢逼人啊,弟現在可以說是負案在逃,噓,輕聲。」

鄭軾大笑,隨即壓低聲音道︰「趕緊去袁州補考,考上了生員,那就什麼事都沒有,沒考中,你就只有留在寒舍陪愚兄飲酒下棋,以待三年後。」

曾漁笑道︰「三痴兄要養門客嗎。」

鄭軾道︰「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也是我的夢想。」

曾漁笑道︰「三痴兄夢想著實不少,又想當俠客,又想當孟嘗君——」

鄭軾扣舷道︰「人生苦短,做夢而已——九鯉你教我武藝吧。」

這個鄭軾還就惦記上習武了,曾漁道︰「習武就算了吧,這是要自幼練的,不過弟可以教三痴兄一套八段錦導引法,長期修習,可蠲除疾病,強身健體。」

……

兩杯茶,三局棋,紅日將墜,小客船泊在了信江右岸,鄭軾指著前面不遠處一座臨水的山崖道︰「那山叫龍頭山,山下有一片水域極深,是個深潭,常有大鷹盤旋于潭上,漣漪旋其中,雄鷹舞其上,這便是鷹潭得名的由來。」

曾漁點頭道︰「好,好,鷹潭是個好口子。」

這被五百年後某位偉人稱為好口子的鷹潭現在還只是貴溪縣轄下的一座小村坊,四、五百戶人家聚居于信江南岸,南岸地勢較高,不懼信江洪水,而北岸則低矮平緩,都是農田,少有居家。

鷹潭坊碼頭上的民眾見到鄭軾,紛紛來道喜,口稱秀才相公、鄭秀才、大喜大喜、金榜題名……鷹潭坊就這麼千余人口,鄭軾進學中秀才的喜報早幾日便已傳回,一坊男女老少皆知,鄭軾應該是鷹潭坊破天荒第一個秀才了。

來福先跑回去報信了,曾漁扶著母親隨鄭軾走上碼頭那數十級石階,剛到岸上高地,就見鄭軾哈哈大笑,指著前面的十字街坊道︰「伯母、九鯉、妞妞,看,那就是小女謙謙,騎著竹馬來了,她倒是跑得快。」

曾漁抬眼看時,就見一個身高不滿三尺、穿著粉紅色小褙子的女童,跨著一竿碧綠的細竹,雙足快速移動,口里叱 有聲︰

「駕,駕,馬馬快跑,接爹爹去,駕——」

這三痴兄五歲的女兒象男孩子一般騎著竹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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