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經過之處,不時有農人加入隊伍當中,連官道上也有些行人跟了上來。片刻,那隊伍中便湊有上百人。浩浩蕩蕩,氣勢駭人。
「允升,這是怎麼回事兒？」見大部隊漸漸遠去,王啟年詫異的問。
「我也不知」常晉搖了搖頭,「咱們跟上去,找個人問問。」
兩人又朝前走出半里多路,看到一個衣衫破爛頭發花白的農夫急匆匆從田間奔出,他身後還跟這個半大的小子,應該是爺孫倆兒。
那老年農夫邊跑邊口中抱怨︰「都是你小子,那麼大的銅鑼聲都沒有听到,現在晚了吧,希望祖女乃女乃不會怪罪……」
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也是要跟上大部隊的。待兩人經過身邊時,常晉行禮道︰「老丈有禮了,這農忙時節,你不在田間于活,準備去于什麼呀。」
「啊……」那老頭根本沒想到這書生打扮的陌生人會沖自己說話,微愣一下。
「我們跟著祖女乃女乃去搗毀土地廟……讓人們別再給土地上香……」沒等老漢回答,旁邊那半大的小子已經從身後探出腦袋道。
「什麼？」這下該常晉吃驚,「你們為什麼要搗毀土地廟？」
「土地是邪神,不管我們老百姓死活,大旱的時候根本沒有顯靈。現在我們改信來世尊者大仙。大仙很靈的,去年我生病了,爺爺給我在大仙廟里求了碗符水,我喝下去就好了。」孩童也不怕生,巴拉巴拉把前因後果說出。
「什麼來世尊者,分明是……」王啟年在旁邊听得不忿,開口道。
話剛說一半,就被常晉拉住。他看的清楚,眼前這對爺孫對那個所謂的來世尊者大仙很信服,近乎痴迷。如果王啟年口中詆毀神靈,只要這爺孫喊一嗓子,說不定會惹來先前那些百姓圍攻。
事情未明之前,沒必要惹麻煩。
「多謝兩位釋惑」常晉再次行禮。
「嗯沒什麼」農夫有些局促的點了點頭,急忙拉著孫子離開。
「荒唐」等那爺孫二人遠去,王啟年很是不平的說道︰「什麼來世尊者大仙,根本沒听過,分明是不知哪路來的邪神。土地好歹也是官府認可的正神……他們不拜正神反求邪神草頭神庇護,實在是荒謬之極。」
常晉搖搖頭不語,聖人早有言「非其鬼而祭之,諂也」。每當天災**,亂世將起,這種邪神婬祭就會層出不窮。百姓被稍加鼓動,就會自願供奉香火念力,供其驅使。
甚至隨便編一個神靈,也有人信奉。
比如去年洪大功起事叛亂前,就曾帶人事先在河灘上掩埋一個獨眼石像,而後當中眾人面挖出在河中挖出祭拜,還編什麼歌謠,「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大河天下反。」
像王啟年所言,這來世尊者以前從未听聞,十有**是野神。這種神靈為了提高境界,只會瘋狂汲取供奉人家的氣運。凡人運衰輕則敗家,重則滅族,實在不可取。
不知來世尊者到底何德何能,惹來那麼多人信奉。
「允升,我們跟上看看」王啟年先前覺得燥熱無比,有了此事,也顧不上喊熱。
「也好」常晉也想看看那來世尊者到底什麼路子,便開口同意。
兩人繞過小鎮,直接來到鎮北一處高崗附近,遠遠便看到有座土地廟矗立在土崗上,先前那些農人在老嫗的帶領下,緊緊圍在廟宇前。神靈土地分為三六九等,廟宇也各不相同。像這種鄉間土地雖有敕符,但只是細微小神,廟宇大多窄小,神力也有限。「動手,大家都動手,搗毀了這土地廟,咱們都能得到來世尊者的保佑。」不等他們靠近,便听到那位披頭散發的老嫗揮動拐杖,口中大叫連連。
眾人來時路上神色激動,真到土地廟前,卻沒有哪個敢第一個動手毀廟。近幾百年仙神二道顯聖,凡人對神靈懷有敬畏之心。雖然經過老嫗的鼓動,一個個仍然躊躇不前。看那樣子,應該是害怕土地爺降罪下來。
神靈降罪治下,這樣例子並不少見,袁子才在《異史雜記》中就曾記載過
說是本朝洪光年間有位姓唐名繼武的太史,少時氣直磊落,膽即最豪。說白了,就是傻大膽,天不怕地不怕。
這唐太史七八歲的時候跟隨表哥去一間荒廢的廟宇內游玩,看到殿中供奉泥塑瞪著碩大的琉璃眼,,閃閃發著熒光,非常漂亮。唐太史看過後心中很喜愛,就偷偷用手指把琉璃眼球摳挖掉,藏在懷中帶回家。
哪知道剛回家不久,表哥突然發起病,口中大喊大叫︰「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挖我的眼楮」
叫聲淒厲,久久不止。
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正納悶之際,太史戰戰兢兢說出自己曾在廟里摳挖泥鬼眼珠,帶回家中。
明白原委,有家人急忙焚香祭告,說小孩子年幼無知,戲耍的時候無意傷到神靈眼楮。現在立刻奉還。
那神靈得到答復,這才借表哥之口道︰「既如此,我去也」說完,昏厥倒在地上,過了很長時間才蘇醒過來。
家人圍著太史表哥詢問剛才都說了什麼,此人茫然不知。
後來眾人將那兩枚琉璃眼珠重新安放在泥塑眼中,事情方才結束。
常晉讀罷故事心中已有猜測,該神靈應該是鄉間不入流的草頭神,自身神力有限。如果真是敕封正神,受此大辱,絕對不會輕易罷手。這唐繼武後來能夠官至太史,顯然自身有著儒家氣運庇護。是以那草頭神無法近身懲罰,只敢附身他人身上,恐嚇威脅,討要眼珠。
場中那老嫗連說幾次,仍然沒有人當出頭鳥,她有些急了,蹲身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直直砸向土地廟廟門。
「通」沉悶聲音響起,常晉清楚看到廟門上一道赤光閃過,阻攔住那塊石頭。土地廟有香火念力守護,尋常人想將之搗毀,需要很費些時日。
有老嫗做示範,周圍農人紛紛反應過來,撿起磚頭石塊,揮舞鋤頭鐵鍬一股腦沖著土地廟砸去。
等常晉放出神識,不由露出啞然之色。先前听那農人口中稱「土地爺」,常晉原本以為這神靈為男性,現在才知道對方是位「土地娘娘」。
只見土地廟上方氣運赤白,隨風輕輕搖擺,中間還夾雜著不少怨念。這怨念的來歷不用問,肯定是眼前這些百姓心生不滿造成的。
神廟當中有一泥塑女子,是土地娘娘在世俗間的塑像。
常晉看的清楚,塑像當中顯現出一個二八少女,雙手環抱膝蓋,龜縮在神台一個角落里,瞪眼望著廟外的凡人,微蹙眉頭,眼中委屈的淚珠潸然落下。
這副模樣,立刻讓常晉想到小倩。
不過以小倩的性子,受這麼大委屈,應該不會束手無策。
那幻影不像神靈,更像是一個柔弱的女子。等讀完廟門前立的一塊石碑,常晉才明白該神來歷,這土地娘娘名叫聶小雲,生前是鎮上一戶人家的媳婦。
聶小雲丈夫是一名秀才,有年進京趕考一去不回,只留下婆婆和她二人在家。家中沒有勞力,婆媳二人日子過得異常艱苦。
聶小雲沒有任何怨言,為了讓婆婆吃飽穿暖,她白天辛苦到田間勞作,晚上還要在燈下紡線。
周圍鄰人看在眼中,紛紛夸贊。
哪知道一天晚上,婆媳二人正在家中熟睡,忽然房屋倒塌。聶小雲反應過來時死死撐住牆壁,讓婆婆逃了出去,自己則被房梁砸死。
鎮上百姓知道這件事情,不斷燒些香燭紙錢拜祭聶小雲。哪知過了不久,竟然有些靈異。但凡拜祭過的人家,心中有求,大多能夠如願。
于是乎,祭拜聶小雲的人漸漸多起來。
再後來鎮上有富戶籌錢修建土地廟,眾人便把聶小雲的泥塑放置在其中。
按石碑上的記載算,如今已有近二百年了。
只是時過境遷,前人立廟,後人卻想搗毀,實在令人感慨。
這時王啟年也看到廟前那塊石碑,讀完心有所動,大叫道︰「住手,一群蠢人。信狗屁來世尊者,你們沒有吃食,與土地有什麼關系」
听到喊聲,不少農人轉過頭。
「你們是誰,從哪里來的？」為首老嫗開口問道。
王啟年開口時,常晉已經暗暗叫苦。只是話已經說出,根本無法收回。
她剛打算解釋,那老嫗用拐杖一指︰「他們侮辱來世尊者大仙,都上去打死他們」
「打……打死他們」
「往死里打……」
廟門口的百姓口中大喊大叫,舉著鋼叉鐵杴沖了過來。
一言不合,喊打喊殺,王啟年完全沒有料到這種情況。常晉卻心有準備,這些人既然主動來搗毀土地廟,顯然已經被洗腦。類似情況,地球上並不少見
「誰敢？」他手摁寶劍,雙目瞪圓,緊緊盯著對面的農夫。以他如今的境界,神識只是稍微放出,便帶有一股滔天的殺意。
那些農人接觸到他的眼楮,都感覺被一頭凶猛的野獸盯上,渾身冷颼颼,似乎有無數鋼刀刺入骨髓,直至生魂。
「這……這書生咋這麼邪門,看一眼就把人嚇壞了」不少人腦海中冒出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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