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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在揚州

過了水關之後,舊漕河兩岸煙波倒影,綿連不絕的水面和風景一下變得寬廣無極,我們就真正意義上的長江水域了。

那是不同于大湖的平波千里,或是近海的喜怒無常,蘊含著自古以來人類繁衍生息的精神圖騰和意志的那種一往無傾,隨著轟隆滾卷的水聲風色,就像是要裹挾著無數戰顫的靈魂,從此奔流東去的大江,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

我站在船頭,輕輕念出如此的詩句。

晃晃蕩蕩的航船沿著浪涌波濁的江邊,繞過過一片明顯缺乏照管和栽培,又被無序亂砍伐,而生長七扭八歪充滿象形藝術特征的柳林之後,我們就看見了所謂的揚州城,或者曰廣陵郡的所在。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揚州城?!,雖然早有部分心理準備。

但我還是不免大失所望的,看到的是一片的廢墟,以及滿眼生活在廢墟上的普遍面有菜色的居民。

難道,這就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的東南第一風月蔽菽的揚州;

就是那個「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號稱「一步一光景,舟馬不勝看」繁花落盡中的揚州;

那個「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銷金窟揚州;那個「天下財貨半東南,東南財貨盡揚州」的首富之地揚州;那個「人生只合揚州死,月明橋上看神州」徘徊在無數文人墨客夢里家園的揚州。

某種憧憬和夢想破滅的現實落差之後,我們還是下船了,踩在陸地上的那一刻,很多人似乎都吁了口氣,像是放下某種東西和積聚已久的擔憂和牽掛。

當地已經事先準備了,足夠的車馬和其他代步工具,我們同行旅程已經結束了,或者說新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我也開始,逐一拜別了有些依依不舍的眾人,一路上養成的交情,讓他們幾乎都走出來送我了,除了昨夜似乎刺激過度,有些壞掉的某人。

作為臨去送別,多少也要客套幾句。

「行程已盡……就此道別了」

我擺擺手。

「下一次相見,只能靜待有緣了……」

臉色依舊蒼白的十娘,在人的攙扶下,還是有些楚楚動人的韻味。

「這是一點贈禮,」

她讓人拿出一封名帖,與柳東主的那份東西頗為類似,只是更加精致,里面還夾著幾張票據,卻都是大額的飛錢,最少都是三位數。

「不知夏先生。」

「那我就臨贈一曲把……算是話別的留念好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然後我站在船頭,引頸高歌嚎上一曲,引的周圍幾只船上一片側目,各種仰視。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大江東去的水調頭歌,雖然已經被哪位穿越前輩做出來,但是還是可以唱一唱老版三國演義的主題曲,明才子楊瞋的《臨江仙》,裝一裝滄桑深沉之類的高端大氣。

「單是這一曲酬別……就足矣」

于是,十娘也不免也微微動容。

「若不是相逢這亂世,定然能傳唱一時的佳話,」

「雖然不能告訴你更多東西,不過請不要忘了奴的名字,叫。師師」

她突然推開攙扶的侍女,靠近我耳旁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毫不猶豫扭頭就走

「卻有些更加期待,下次相逢情景了……」

「有空再說把……」

我擺擺手,牽著抱頭蹲上了一只招喚而來的小船,

片刻之後載著我們的輕舟,慢慢悠悠的靠山滿是水草和青苔的堤岸上,就算是揚州城的範圍了。

「街垂千步柳,霞映兩重城」的宏偉的城牆已經不復存在了,據說是當年官軍破城後的杰作,而城中大部分消失在殘垣中的坊區,則是那些拼死抵抗的大雲光明教,最後的死忠和骨干信眾的所為。

他們高唱「唯我光明心,往生極樂土」的揭子,與逐屋逐戶廝殺爭奪的官軍,一起葬身在烈焰煙燼之中,據說因為死者枕籍無法收攏,而毀舊城覆之為野,再在上面淶民重建居所。

因此現在我所見到的揚州,只是個泛泛地區稱謂,而不是一個城市名,其中大多數殘垣斷壁上,重新建造起來的一個個村落和市鎮,將揚州城的舊址,分割的支離破碎,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面貌。

只剩下一個水門和漕河碼頭,在繼續發揮著作用,因為這里可以通達到海邊去,于是這里也成為海藩的舶來物,在內陸的少數半公開的中轉分銷之地。

作為東南之地最大的集散口岸和手工業聚集地,最盛時擁有一百多個行會和商團聯合,因此這里曾經是被海藩勢力,滲透和插手最多的地區。

做為破敗後始終無法恢復的標志,泰興改新以來建立的淮南都督為首的四使三司,都已經不在揚州城當地,而是在附近的江陽、揚子乃至更遠數百里外的海陵城。

見到了揚州城的慘狀後,在我的記憶中,關于這段歷史的研究,作為當年崇明帝的短暫中興之後,掀翻天下半壁,重創朝廷權威的大動亂,也全部浮現了出來。

所謂的大雲光明教,因為以武周時期女帝欽定的《大雲光明經》為根本教義,糅合諸多本土和外藩信仰而成的大雜燴,而得名。

關于大雲光明教興起做大的前後,洛都兩學之中亦有專人進行研究和考證,作為史鑒,而我听到最多一種說法是︰

興起一隅而席卷半壁的所謂拜教運動,幕後有與朝廷中樞關系緊張的海藩諸侯的推手和身影,最少也是樂見其成的刻意縱容。

起碼大雲光明教起事的最初,所獲得大批武裝和物資,並沒有明確的來源和說法,就這麼令人存疑的出現在訓練有素的教眾手中。

而當時海陸之爭的矛盾,已經徹底激化,海藩勢力試圖通過攪亂朝廷的財賦重地,打擊競爭對手,來獲得經濟事務和政治領域上的更多語話權和率。畢竟,海藩各種資源輸入已經成為維系朝廷運轉的一大來源。

只是後來連幕後的操縱者,也徹底失去對局勢的控制了,被裹挾進暴動的普通百姓,已經分不清楚海藩商家還是本地土戶的區別,而濫加抄殺,才引得一向與國中對立情緒嚴重,而一直作壁上觀的海藩,主動發兵內外合剿。

而放在我出身的南朝角度,則是完全另一種觀點,更多是傾向于某種大陸陰謀論︰

也就是說,朝廷中樞自上而下有人在策劃和促成,通過拜教運動來,排斥和消滅蔓延在東南財賦重地,而逐漸佔據主導地位,蓬勃興起的海藩資本和勢力,不然難以解釋大雲光明教對官府基層的各滲透和了了如指掌,如此無孔不入的先天優勢。

作為一度為官府所默認的鄉里結社,甚至蔓延到海藩之中去,鬧出來好些風波和動蕩。

而就我的前身看來,更多是大雲光明教興起的時代背景有關,其根本原因很可能是︰

來自海外藩藩奴種植園的工商營造資本,與內陸大地主莊園經濟為依托的傳統手工業行會,在爭奪國中傳統政治領域語話權和經濟事務上的激烈競爭,某種具化的表現。

大雲光明教的創始者,抓住了這次大時代的機遇乘勢而起,進而成為天下震驚的眾矢之的。

而哪些大雲光明教殘黨的傳聞,不過是因為︰

初代教主荊軻守,所謂天平自在王,在烈焰焚城中,並到可以確認的尸體,再加上後來各路官軍惹出來冒領爭功的鬧劇「三尸案」,

破城後的官軍各部對朝廷派來的觀軍容使、省察御史和東南采訪使,同時交出三具號稱「賊首」荊軻守的尸身,並且都有一幫從賊故人,來信誓旦旦的指認和證明,其真實性。

因此,自今世間仍有打著大雲光明教旗號,據說殘余信徒出沒的消息,傳聞這些余孽一直相信並流出一直說法,那位荊教主並正的身死,只是被上天派來的使者所接引,暫避往樂土,總有一天會重新回歸,再建大地上的人道天堂。

上了岸後,

作為失去代步的補償,他們送了我一匹漆黑色的淮上馬,馱運行李兼代步,這種馬個頭矮小而蹄足粗大,屬于諸多南馬系列中比較普通的品種,唯一的優點就是食雜,耐長途,對水鄉地區的適應性好一些。

于是紅老虎四世就此誕生了。

「為什麼又叫紅老虎啊……」

同騎在馬背上的抱頭蹲,從背後環抱著我低聲道,想必她困擾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

「因為這是一個特殊的名字啊,……」

我不暇思索的回答道。

「來自某種不得了的祥瑞,具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大能和效果,」

「號稱可以顛倒黑白,混淆古今,創造真相,讓丑的變成美的,讓無恥變成高潔,讓無知變成博學,」

「連歷史時空和萬物的常識,都要為之扭曲或者尊從的名號。」

「因此,再旅途中用起來,據說可以逢凶化吉,趨利避害,必要的時候,還能對危險以身相代啊。」

另一個地方,已經臨時安置的別館莊院里的一行人,也開始某種準備和布置。

「娘子後悔了麼……就這麼放他走了」

那名年輕的管事,突然問道

「何出此言……」

十娘不動聲色的應道。

「若是娘子有心的話,還是有其他辦法留下的把……」

年輕管事,語氣一變繼續道

「或者說,是不忍將他牽扯進來……」

「那你可曾覺得他,是那種甘心輕易為人要挾和脅迫之人麼……」

十娘冷冷的看著他

「或者說,強迫一個心懷怨懟,又頗有才具之人為我們效力……又會對我們的事情,生出怎樣的結果來……」

「我們的事情,按部就幫就好,最不需要的就是變數」

「那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啊……」

年輕管事,

「至少以他的本事,對我們很有用處的……」

「夠了,不要多說了……」

「好容易到了這里,趕快和其他路的人取得聯系,重新匯合……」

「是……」

「至少已經留下了個伏筆和淵緣啊……」

說到這里她看了眼,還沒有某種情緒和狀態中,徹底擺月兌出來的侍女念奴,自從被派去服侍過那個男人之後,她就陷入某種歇斯底里和自我封閉中。作者貓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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