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磊卻微微蹙起了眉頭,沉吟稍頃,說道︰「愈書記,超前消費,並不見得全是好處,風險也是不小的,愈書記應該能夠看得出來。」
愈彥更加認真起來,點了點頭,說道︰「姜行長說得很有道理,是這麼回事。超前消費,在我國有一句老話,叫寅支卯糧。雖然可以讓效益最大化,但風險也隨之增大。效益和風險,總是並存的。效益越大,風險也越大。所以超前消費,一定要建立在詳盡的分析之上,對未來幾年的經濟發展大勢,多少要有些研究。」
姜磊頓時大起知已之感,頻頻頜首,說道︰「是這樣的。目前因為國際形勢比較緊張,國家對內采取了刺激經濟發展的做法,銀根放得比較松。全國各地,已經開始出現過熱的苗頭了。尤其是基本建設、加工業和輕工業,還有化工領域,過熱的苗頭很明顯。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很快就會全面過熱,為了抑制通貨膨脹,國家不可能無限制地發行貨幣,發放貸款。超前消費,對于銀行來說,風險是很大的。一旦銀根收緊,就會形成很多壞賬,死賬,貸款難以回籠。到那個時候,恐怕要有人對此負責。」
說著,姜磊神情變得比較憂郁。
經濟過熱,對此負責的除了政府主要官員,就首推銀行負責人了。
曹操借人頭立威的故事,千百年之後,依舊是屢試不爽,很多領導都喜歡用這一招。借人頭立威的人倒是沒什麼,被借的人就慘了,萬劫不復。
「是的,姜行長,我完全贊同你的意見。確實出現了過熱的苗頭,也確實需要進行有效的宏觀調控。越是市場化,宏觀調控的政府手段越是效果不顯,主力只能是銀行了。到時候,中央領導對銀行的監管力度只會越來越大。」
姜磊沒想到愈彥會完全贊同他的意見,而且說出了更有見地的言語,略感詫異之余,對愈彥的觀感變得更好起來。
「愈書記果然慧眼如炬,看問題能看到本質上。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稍頃,姜磊感慨地說道。
姜笑吟和劉艷芳有對視一眼,吃驚之情,溢于言表。
姜磊可從來沒有這樣贊許過別人。
別看姜磊外表溫文爾雅,骨子里頭,何等的心高氣傲?他能夠對愈彥說出這樣的話來,著實不簡單!
誰知愈書記剛得到表揚轉眼就變臉說道︰雖然如此,也不能因噎廢食,銀行的業務更不可能停下來,所以,放貸給信得過的單位,放給有前途的項目,就勢在必行了。」
姜磊笑道︰「愈書記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老實說,北欒區在銀行而言,可不是什麼信得過單位。以往你們老曹書記登門,大伙都躲著他的……還有,劉主任家里的那位,我們也躲著。」
劉艷芳就笑︰「是啊,人窮志短嘛,沒錢,誰不躲著他們啊?不過,姜行長,你別怪我多嘴多舌啊,自從愈書記去了北欒區,北欒的面貌真是大變樣了,現在從干部到群眾,都是卯足了勁,一門心思發展經濟,很快這個貧困區的帽子,就能摘掉了。姜行長,要多支持啊。」
姜磊微微一笑,說道︰「愈書記,那你打算怎麼修路呢?」
劉艷芳頓時喜動顏色,望向愈彥的雙眼,都是亮晶晶的。她雖然年紀不大,卻也算得是久經風浪,姜磊這麼問,就是已經有點意思了。
愈彥只有比她更加善能體察別人的心思,微笑道︰「我跟縣里提了個建議,城關鎮到北欒鎮一共是三十九公里,其中在北欒轄境內的路段是十四點七公里。這一段,歸我們翻修。目前暫時只是翻修一下路面,加固,鋪一層瀝青或者水泥,不拓寬路面。人工我們先欠著,發動群眾修路,在明年的統籌款里折抵。那麼就只剩下材料和機械費用了。我們自己搞一個石場,自己碎石。這樣一來,大致算了一下,如果有五十萬左右,應該夠了。」
五十萬加固十四點七公里的路面,其實也是很緊張的,放在後世,完全無法想象。後世的高速公路,每公里預算都在四五千萬。不過眼下,卻勉強夠了。
姜磊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愈書記,老實說,區委書記像你這樣務實,精打細算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很佩服!來,我敬你一杯!」
說著,姜磊舉起了酒杯,神情很是鄭重。
愈彥也舉起了酒杯。
愈彥和姜磊仰起脖子,喝干了杯中的烈酒。
姜磊清秀的臉上泛起一絲潮紅,情緒也比較振奮起來,說道︰「愈書記,我對你的分析基本贊同,我也認為,只要飼料廠一投入運作,盈利是可以預期的。這樣吧,我原則上同意給北欒區貸款五十萬,利率在國家規定的幅度內,給你最低的。三年為期,三年內,必須本息歸還。你覺得怎麼樣?」
愈彥就笑了,笑著給姜磊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姜行長大力支持,北欒人民不會忘記你的。」
姜磊輕輕笑了一聲。
北欒區人民會不會忘記他,姜行長不是太在意。他在意的是,愈書記會不會忘記他!
不過看上去,愈彥應該是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他給忘了。
不料姜行長笑容尚未消逝,愈書記又來了︰「要不,姜行長,你再給我貸點款,也不多,再來三十萬吧,我把北欒區人民醫院給弄一下,太寒磣了!」
姜磊姜笑吟一起瞪大了眼楮。
不是吧?
世界上真有這種人?
劉艷芳就抿著嘴笑,她也算是見識了。愈書記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愈彥卻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似乎姜磊不再給他三十萬,就是不夠朋友。
愣怔良久,姜磊不由嘬了嘬牙花子,苦笑說道︰「愈書記,你這是把我當成冤大頭了?」
一句話說得姜笑吟和劉艷芳都笑起來,望望姜磊又望望愈彥,似乎覺得十分有趣。尤其是姜笑吟,確實是第一次見哥哥這麼說話。平日里,姜磊可是最講究風度的,過頭的話,絕不會說。姜笑吟總覺得哥哥還太斯文了些,只怕有礙他今後的前程。
誰知在這個愈彥面前,光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愈彥卻掏出煙來,遞給姜磊一支。姜磊沒有多少煙癮,但有應酬的時候,也會抽一兩支,隨手接了過來,愈彥給他點著了。
「姜行長,實話說吧,我這也是沒辦法,能想到的門路,我都試了。上回去扶貧辦還有省計委,蘑菇了老半天,才弄到一百萬,全扔兩個工廠里面去了。我現在手上一分錢都沒有。但是北欒醫院,確實條件大差。說是區醫院,還不如人家富裕鄉鎮的一個衛生院。要設備沒設備,要醫生沒醫生,稍大一點的病,就看不了,得來縣人民醫院。北欒的交通又很不方便,經常會誤事啊。雖然沒統計過,但經常會听說有人在家里病死的。這樣的情況,不在少數。沒錢,看不起病,我們的群眾,很苦啊!我就琢磨著,應該多給他們辦點實際的事情。」
愈彥說著,也是輕輕嘆了口氣,年輕帥氣的臉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姜磊肅然起敬。
姜笑吟也有些感動,插口說道︰「愈書記,醫院的建設,應該是衛生系統管的,北欒區醫院,也不是北欒區公所管的吧?」
愈彥搖搖頭︰「程序上是這樣,但縣衛生局也沒錢。他們也不是富裕單位。指望著縣里撥款,不現實。放心,姜行長,你貸給我的這些錢,三年之內,我一定會本息歸還,絕不拖欠。我可以用人格擔保!」
別人說這句話,姜磊一準當做笑話。
人格?
現會的官員,還有人格可言嗎?
誰要是信了這個人格,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姜磊卻相信愈彥的人格。這個人要錢,都是干正事,修路,建設區醫院,全是為群眾著想,實實在在的。愈彥年紀輕輕,能夠做到區委書記,必定有著遠大的政治抱負。
愈彥說的這話,應該是信得過的。
「愈書記一心為公。好吧,我答應你了。兩筆貸款一起弄力不過,愈書記,這個事,我還要請示一下上級,另外,也要請縣里做個擔保。呵呵,這個沒問題吧?」
姜磊輕輕一拍桌子,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愈彥笑道︰「沒問題,上次書記辦公會議上,夏書記和馬縣長都答應了的。」
其實所謂請縣政府做擔保,也僅僅只是一個程序罷了。北欒區真還不起錢,建行也沒辦法向縣政府討要。說白了,縣政府又不是企業單位,不產生盈利,沒錢給,建行還能把縣政府的門給封了不成?
但國內的事情,就是這麼古怪,明知沒用的流程,大伙還是一本正經地干著,似乎不這樣,就顯得不正規了。
劉艷芳立即站起身來,給他們都斟滿了酒,笑著說道︰「兩位領導一見如故,那就再干一杯。祝友誼之樹,歷久長青!」
這話說得很得體,姜磊微笑道︰「劉主任真會說話,改天多教教笑吟,讓她也學著點。」
「哎喲,姜行長,你就別寒磣我了。咱們笑吟,那可走出了名的才女。上學那會,不知道有多少男孩子仰慕呢,笑吟還用我教?她多教教我才是真的。」
劉艷芳笑嘻嘻的,嘴巴越說越甜。
姜笑吟便瞪了劉艷芳一眼,嗔道︰「艷芳,你就拿我開心吧。誰能比得上你啊?嫁個老公是區長,對你疼愛到了骨子里頭,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己又是縣委辦的工作人員,小日子過得美氣。我看你就是太高興了,沒事就拿我們這些老同學開刷!」
「哎呀,別提他了,老滿這個人,就是魄力不足!」
提起滿寶元,劉艷芳似乎有些不滿,情不自禁地瞥了愈彥一眼。這人吧,就是怕對比。所謂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愈彥沒出現的時候,尤其是劉艷芳沒有調到縣委辦的時候,滿寶元在她眼里還是很不錯的,眼下,卻是越看越不順眼。
愈書記要是知道了劉艷芳這個心思,不定心里怎麼郁悶了。一不小心,就破壞人家家庭了。
「喲,艷芳,這麼想可不對啊。人家老滿對你哪一點不好了?」
姜笑吟望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說道。
「嘿嘿,不提他不提他,兩位領導,干一杯吧!」
愈彥便端起杯子,對姜磊說道︰「姜行長,劉主任說得對,咱們干一杯,祝友誼之樹,歷久長青!」
姜磊也站起身來,和愈彥踫了一杯。
宴席盡歡而散,臨別的時候,劉艷芳拿了兩個手提袋,里面鼓鼓囊囊的,給放到了姜磊的車上。
再友誼歷久長青,該講的規矩還是要講的。
大環境如此,奈何?
在邊廂,劉艷芳走路有點虛浮,似乎有些喝醉了,臉泛潮紅,很興奮地對愈彥說道︰「愈書記,沒想到你這麼好本事,三言兩語就把姜行長折服了,真了不起。」
劉艷芳這話,帶著三分奉承,但大半倒走出自真心。還真的很少有人,向銀行貸款有愈彥這樣容易的,就花了一頓酒錢和一點小禮品。據劉艷芳所知,現在銀行貸款的行情,可走到了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回扣率。你貸一百萬,直接留下二十萬,拿著剩下的八十萬走人。
就這樣,還不一定能順利拿到錢。
愈彥微微一笑,說道︰「姜磊和一般的銀行行長不同。」
這話說得很篤定。將磊這種人,心是很大的,絕對不會滿足于區區一個縣建設銀行支行行長的位置。在行事作風上,也就和普通的行長,有很大的區別。所以就更加會起意要和他交個朋友了。
在官場上,向上的最大捷徑,就是圈子!
有自己的圈子,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方便得多。
毫無疑問,姜磊是個聰明人。
「是啊,他那麼年輕就做到了行長,除了你,大概也沒人能和他相提並論了。」
劉艷芳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