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n。com二人在屋宇間又左彎右拐地飛掠一陣.荊零雨停了下來.隱身于一處脊角之側.向下觀望.
只見前面寬街上是一座不大的院落.門樓處暖光幽隱.雪打紅燈.高牆內一地銀白.央坪廣寬數丈.周圍欄廊簡瘦.筆直規整.冷冷清清.不見一人.院中正殿極寬.巨匾高懸.殿頂低平若鞍.飛檐探遠、微弧.邊緣有扣意.色調黑郁深重.是戰國時的極古風格.大殿之後似有樓閣重重.迷蒙于煙雪之中.隱然微見輪廓.卻不真切.
常思豪見這院里面連樹木也不植一株.更沒有什麼假山石刻、園藝縮景.形制雖然古雅.卻實在顯得冷清.瞧著正殿巨匾上那「大有」二字.更覺突兀.問道︰「這院里明明什麼也沒有.這殿卻又叫大有殿.倒底有什麼呢.」荊零雨道︰「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竭惡揚善.順天休命是也.」常思豪眉頭直皺.一句也沒听懂.問︰「這地方是院嗎.」
荊零雨道︰「什麼院.笨蛋.這便是我盟總壇.」
常思豪啊了一聲.險些跌下檐去︰「百劍盟總壇.就是這麼個地方.」他雖然沒來過.但一直以來在眾人口中听傳的也不少了.對于百劍盟主鄭天笑、總理事荊問種.玄元始三部總長.修劍堂的九劍一天等等早已耳熟能詳.又因親見過廖孤石、蒼水瀾和申遠期那般身手氣度皆是不凡的人物.自對這個被秦家仰倚為強力盟友的百劍盟有著美好的憧憬和向往.實在想像不到這人稱「往來皆俠劍.座上有邦賓」的武林聖地.竟是如此的簡單素氣.復細觀之.連連搖頭表示難以置信.
荊零雨側目鄙視.嘟噥道︰「土豹子.鄉下漢.勢利眼.」常思豪咧了咧嘴.一副「用不著這麼刻薄吧」的表情.問道︰「你們這總壇怎麼連個守衛都沒有.人影也瞧不見一個.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
荊零雨白了他一眼︰「我盟是何等地方.也用得著設防.除了舉辦夜宴酒會、內外茶會、詰難論會、劍祭或其它大事外.總壇夜間都沒什麼人.除了守門人.長住在這兒的只有鄭盟主、九大劍、徐老劍客和我們家.僕役下人也很少.三部總長及治下劍客外居別處.各有府宅.剛才咱們經過這一大片屋宇中就有一些是他們的宅第.有的還常住在城外匯劍山莊.至于再下面的劍手、俠客、盟眾人等各有差事.有的在京師.有的在外埠.天南海北.都聚在總壇象話嗎.」
常思豪回首來路.這才明白原來她帶路時左彎右拐是為了避開那些高手們的居所.心中又有些奇怪︰「你本來說不回盟.為何又來總壇.」忽地領會︰「她這麼做.自是為了暗探情況.和沈初喃一起回來.便什麼事也辦不成了.」荊零雨指道︰「大有殿主要用于處理外務和接待客人.後面那間只看得見屋頂的小殿.便是守中殿.盟內事務一般都在那兒處理.西院是試劍亭.東院是彈劍閣.鄭盟主住在守中殿後面那個小院.再往後便是修劍堂.徐老劍客平日就率九大劍在那里參研.」常思豪問︰「那你家住哪.」荊零雨得意掛眉地道︰「我家和其它九大劍的家屬挨著.分住在修劍堂兩側和後面的跨院啊.那可是與天下劍道巔峰最接近的地方呢.」
常思豪瞧她這樣子大覺可笑.心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什麼劍道巔峰.都是一樣的人.你盟也未必就比別人高到哪兒去.就算那幾名大劍是天下最強者.那也是他們厲害.你不過住得離他們近些.又有什麼可美的.荊零雨忽然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遠街上鸞鈴聲響.有馬匹在雪影中隱現.速度不快.漸行漸近.
來的馬匹前二中三後一.呈小隊模樣.馬上人各著一色暖氅.頭兩匹馬上坐著正是沈初喃和羅傲涵.霍亭雲、楚冬瑾和于雪冰夾在中間.江紫安墜後.于雪冰不時回頭.似乎和她說著些什麼.而江紫安始終垂頭.面部陷于暖帽下的陰影之內.行至門樓前六女停下.有一老僕迎出伺候.六女下得馬來.和那老僕說了兩句話.老僕喏喏退去.幾女魚貫而入.馬匹都各自牽著.拐向西面.常思豪居高瞧去.西側迷蒙的雪影中有片跨院里檐戶低矮.似乎是馬廄的所在.
二人靜靜等著.過不多時.西面六女轉出.沿廊向後走去.身邊已經沒了馬匹.荊零雨招手示意.帶領常思豪下來轉到那馬棚之外.隔著牆听听動靜.一翻而入.兩人閃閃躲躲.踩著沈初喃等人留下的足印向前.繞過大有殿和黑森森的守中殿.忽听前面有羅傲涵說話的聲音.反向這邊來了.荊零雨急忙回身.一扯常思豪.二人急速回奔.轉到守中殿廊下.隱于柱後.覺不保險.指了指殿門.常思豪會意.二人閃身而進.
殿內黑寂寂冷峻深沉.一根根方木支撐柱亦都渾黑暗啞.僅籍窗間透過的微弱雪光可以窺見柱體上部隱約的輪廓.下面的部分似乎與黑暗融為了一體.以常思豪此際極佳的目力.亦根本看不清地面的材質.只覺邁進來如同凌空踏入深淵一般.荊零雨小心翼翼.緩緩合上了門.常思豪低問︰「這殿還有別的出口麼.」
「有個後門.」她扯住常思豪.伸食指按在唇上.慢慢蹲低.常思豪明白她的意思.她這幾個姐姐功夫都是不淺.此時發出聲響.被發覺自是不妙.也便隨她蹲了下去.
雪花飄零.風聲漸小.六女足踏銀光緩步而行.已到殿側.楚冬瑾的聲音道︰「小晴說鄭盟主在守中殿議事.怎麼剛才咱們經過的時候.好像沒見著有燈光.」江紫安道︰「是呢.臨過來的時候我也向這邊瞧來著.」經過于雪冰一路的解勸.她的心緒似乎已經好轉許多.羅傲涵道︰「會不會是約了諸劍秘談內閣的事.」楚冬瑾道︰「有可能哦.自從高拱被逐之後.咱們在內閣中的人選一直沒定下來.這一陣鄭盟主正加緊運作此事.初喃姐.小雨的事是小.等一等稟報也無妨的.」
沈初喃聞言沉吟.幾人腳步都停了下來.
羅傲涵搓著手.道︰「大姐.高拱已去了半年.內閣中最後要選定誰.也該拿個主意了.怎麼鄭盟主這次如此猶豫不定.」
沈初喃緩緩道︰「內閣成員自不比結交控制其它官吏那麼簡單.此事關乎我盟未來運數.他也是不得不慎.」
她說話時二目凝神.思飛彌遠.仿佛想到的都是些沉重與痛苦的東西.不勝紛擾.
楚冬瑾一笑︰「現在徐閣老位居首輔之職.選他不是正好.」于雪冰搖了搖頭︰「徐階位高權重.卻並非是與我盟志同道合之人.以武力脅迫壓制他自能成功.只是這樣怕他陽奉陰違.處處掣肘.反倒沒什麼好處.還不如保持現在的狀態.落個相安無事.」
羅傲涵道︰「依我看選李春芳的好.這人性子柔弱.比較好控制.至少比高拱要強.」
江紫安面帶不屑︰「咱們要的又不是叫他們僅僅通風報信、行個關照那麼簡單.那樣的話還不如把勁使在那幾個正得寵的太監身上.李春芳是個無用之人.除非沒事.一出亂子連局面都穩不住.要這麼個廢物干什麼.」羅傲涵瞪眼提高了聲音︰「你倒是明白人.你選.」江紫安道︰「我選怎樣.徐階陰里壞.陳以勤是碗渾湯水.李春芳是個窩囊廢.張居正是個蔫老好.這幾人我哪個也看不上眼.若讓我選.我誰也不用.」羅傲涵冷道︰「這便是明白人說的話麼.」
楚冬瑾問︰「雪冰姐.你覺得呢.」
于雪冰知道她插話是免得羅、江二人再起爭吵.略一思忖.緩緩道︰「依我看.還是高閣老最合適.能把他請回來是最好.不過.只要徐閣老在.這事只怕沒有可能.」
沈初喃點點頭︰「嗯.高拱去職三個多月後.郭樸也被清出了內閣.這一派的勢力是衰落了.想要東山再起.希望不大.」
羅傲涵道︰「誰讓這姓高的不听鄭盟主的話.非要和那些言官頂牛.為了打掉一個胡應嘉.把自己這一系的人都搭了進去.可算是一招棋錯滿盤俱輸.讓徐閣老美美地看了場大笑話.」
楚冬瑾表情有些奇怪︰「胡應嘉不是那個吏部的小官麼.」
羅傲涵一揮手︰「那胡應嘉是吏科的.可不是吏部的.」
她口中所說的吏科.乃是負責監察吏部的機構.胡應嘉的官職是‘都給事中’.官階不過正七品.但是權利極大.可以直接彈劾大臣甚至批評皇上.六部每部都有一科對應監察.這伙人加上都察院的御史.便組成了一個官小職大的言官派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官員們的榮辱升遷.
楚冬瑾道︰「哦.對對.是我記錯了.荊叔常說的當官要學會‘結好言路’.指的就是他們吧.我記得胡應嘉是言官的頭目.听說論厲害程度不在東廠之下.東廠殺人還要用刀.他們只用嘴就行了.」
羅傲涵道︰「是啊.這一系的官員由于只監察別人.沒人管他們.所以向來囂張得很.不和他們處好關系.官是當不穩的.
楚冬瑾道︰「可是坊間都說胡應嘉是得罪了郭榮華而被罷的.跟高閣老又沾上什麼關系了.」
羅傲涵道︰「哎.你平時就知道玩樂.對政事一點也不上心.市井的閑聞也是信得的.官場上的事亂得很.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徐階和高拱是死敵.去年嘉靖帝病重之時.徐閣老暗暗指使胡應嘉告高拱.說他看到皇上病重便搬出直廬不值班.分明是居心叵測.心里暗暗認定皇上要死掉.當時嘉靖病得沒法看折子.這道彈劾就壓下去了.今年隆慶帝登了基.高拱準備上疏自辯.認為自己是隆慶的老師.所以皇上定能順他的意要罷胡應嘉的官.當時鄭盟主和他說.胡應嘉這一告來得蹊蹺.背後必有陰謀.新帝登基不久.對言官若處罰重了將來也少不得受人議論.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點小事壓下去也就得了.否則得罪了言官一系.將來必然麻煩纏身.可高拱就是不听.賭這口氣執意堅持.最後果然將那姓胡的罷了.言官一系的人從來都是橫得無忌.哪受過這等虧吃.胡應嘉一挨刀.大伙心里都郁忿暗埋.徐閣老表面不動聲色.在背後暗暗支持.結果鼓動得眾言官群起而攻.指責高拱橫惡奸險.簡直是蔡京第二.形勢立刻就被動了.」
楚冬瑾道︰「原來徐閣老這麼奸滑.這麼說紫安確實沒屈枉了他.」
羅傲涵冷冷一笑︰「他高明的地方多著呢.高拱陷入了與言官大戰的泥沼.每天焦頭爛額.這才知道是中了他的圈套.想起盟主的話後悔也晚了.當時恨得齒癢.頭腦一熱.竟派出自己一系的人反攻徐閣老.可是徐階樹大根深.當年斗倒嚴嵩之後.令百官感激涕零.幾年來四處安插下的親信更是不計其數.高拱雖是新帝的老師.畢竟底氣還是不足.結果他一對徐閣老出手.徐閣老便上疏稱年老體衰.乞求退休.擺出一副‘我不跟你斗還不行嗎.’的架勢.百官群情激憤.九卿大臣南北科道一擁而上.集體彈劾高拱.每天參他的奏疏不斷.搞得皇上也護不住了.最終徐閣老沒退.高拱卻被逼到了絕境.無奈才稱病退休了事.」
于雪冰輕聲嘆了口氣︰「高閣老性過剛直.論玩弄權柄.他哪里是徐階的對手.人家只用一個小小的七品言官便打掉了他全系的人馬.可算是大獲全勝.」楚冬瑾問︰「那麼胡應嘉得罪郭榮華的事是坊間傳言.子虛烏有麼.」羅傲涵道︰「郭榮華請胡應嘉吃棗的事也是有的.不過當時宴上倆人談的什麼誰也不知道.胡應嘉雖是徐階同鄉.但表面並非一黨.他上去告高拱的狀.高拱自然也要派人探探他的虛實.以便作出應對決策.但是自己一系的人又不能出面.這差使.當然是要交給最擅長辦此類事兒的郭督公.」
楚冬瑾奇道︰「高拱什麼時候能使得動郭榮華了.」
羅傲涵笑道︰「呵呵.當然不能.以郭的脾氣.縱是高拱親到.他又會給幾分面子.普天之下.除了他的頂頭上司馮保和皇上.還沒有人使得動他.」楚冬瑾沒了聲音.似乎感到困惑.難又索解.羅傲涵一笑︰「你想想.咱們既然下力氣結納下了高閣老.能對他坐視不管麼.」
楚冬瑾若有所悟︰「原來如此.對嘛.以盟主和馮公公的交情……」
羅傲涵道︰「可惜高拱太不爭氣.最終落到這般下場.白白辜負了鄭盟主的一片期望.他臨走的時候還來過盟里.荊理事和鄭盟主一起送他.你們都記得吧.官場最沒有人情.偌大個閣老回家.他那些門生連個送行的都沒有.樹倒猢猻散.一派勢力也隨之土崩瓦解.沒波及到咱們百劍盟就算不錯了.所以我才說要選李春芳.圖的是穩中求勝.」
江紫安道︰「內閣中的人不安排個強硬的.那還有什麼意義.咱們需要的是一個能接受劍家義理並用之于國的伙伴.可不是一個廢物.李春芳這軟柿子機靈勁還不如個太監.虧你能提出他來.什麼眼光.」羅傲涵怒道︰「你說什麼.」楚冬瑾又頭疼起來.跺足道︰「哎呀.你們倆……」羅傲涵怒道︰「什麼我們倆.明明就是她.她因為廖孤石的事嗆火.偏偏跟我」沈初喃桔裙一抖.截道︰「算了.都別爭了.」
羅傲涵半張著口.把到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沈初喃道︰「眾叔伯們平時不願和咱們說這些.就是怕姑娘家不識大體.像你倆這樣沒口子亂講亂說.此事連鄭盟主都久思未決.可見其中關節利害非同小可.你我目光短淺.還是少談為妙.走吧.」羅傲涵和江紫安互不服氣.都哼了一聲.卻也不再說話.幾人轉過廊角.緩步來至門邊.各自整理衣衫.瞧著窗上並無半點光亮.顯然殿內無燈無火不像有人的模樣.
沈初喃輕嗽一聲.略頓一頓.道︰「稟盟主.沈初喃有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