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127)你依舊是我的驕傲

肝腸寸斷的過往像凌厲的風拂上身,千刀萬剮的疼意,想起來,連骨頭都開始抽搐。薄南風抱著江南的手臂一再再收緊,快要將她的骨頭也勒斷,直融入骨髓里。那些年他便這樣想,哪怕身體里有一絲暖,一路走下來也不會深感絕頂荒涼。有今日,沒明天,他常常覺得自己定然沒命見到明天的太陽。于是,他努力要比所有人溫暖,就僅有這微薄的光和熱了。

江南抓住他的手,跟他十指交握,告訴他︰「我在這里,以後我都會陪著你。」上窮碧落下黃泉,有一種不離不棄叫生死相隨。

薄南風吸緊鼻子,一滴清淚砸到她的臉上。

江南想起那個雨夜他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等她,風雨交加,他的身體也是涼透,說他很害怕舍棄,唯有眼淚是熱的,跟瓢潑的雨水混淆在一起,瞬間冷卻。

她越發慶幸當時那麼魯莽,返回頭將他拾回來,並再也放不下。這一生遇到薄南風不管是對是錯,都是好的。

江南無比認命。

薄南風抱著她一起蜷縮在地板上,自己覺得冷,便想要溫暖她,嚴絲合縫的抱著,連心跳都是重合的。

他知道江南一直很想知道他和蘇瑞的那段過去到底是怎麼樣的,他現在就要說給她听。

「十九歲之前,我的生活一直優越,但不快樂,我跟你說過我很自悲。怎麼能不自悲,我有很嚴重的語言障礙,便是連話都說不全。那時候我不喜歡出門,甚至不去學校,怕極了別人異樣的目光。獨自呆在家里,以為會那樣囚上一輩子。可命運連那樣的日子都不肯給我,在我還沒有過十九歲生日的時候,劫難來襲,我爸爸意外身亡。沒過多久,我媽也死了,都以為她是為我爸爸殉情,只有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其實一切都不是場意外,而是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我甚至不知道我爸爸手中有什麼緊要的東西,讓他們那麼想得到,得不到就要殺人滅口。我媽只剩一口氣的時候,拉著我的手掙扎著只說出兩個字……」

逃吧……

像咒念一樣,從她的口中吐出來,用盡了她全身力氣,傳輸進他的四肢百駭。太多個午夜夢回,只夢到那一個場景,像電影片段的反復回放,沒有節制。獻血從她的口中溢出來,將淺色地毯染得一片斑駁。她一雙眼楮睜得很大,歇斯底里的猙獰,只是不放心,這世上還有她的孩子,連句完整的字句都不會說。

薄南風緊緊攥著她的手,想說︰「媽,你別死,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可越是急迫,越發無能為力,他張大嘴巴,任眼淚肆無忌憚的流淌,在她有生之年,卻連一聲︰「媽……」都沒喊得出。她死不冥目,直到斷了氣,眼楮仍舊睜得很大,眼眶充血,死寂沉沉的盯緊他,眼角有未滴完的淚,順著眼角向下。她不想走,走了她的孩子怎麼辦?可是沒有辦法,這世上有太多難全的事,只能當作夙願未了,了卻余生。

許多年前的那一日薄南風僵坐在地上,盯著自己的媽媽,覺得那麼慘痛又辛苦。不想她再累下去了,知道她那樣多辛苦。冷透的手掌覆上去,不再讓她看他泣不成聲悲痛欲絕的模樣。亦只能在心里說︰「媽,安息吧,去找爸爸,我一個人可以。」

他想扯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終是不能。

那一日余暉落盡,天邊殘陽如血,打在他的身上,也像披了件血衣。沒人知道,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整整十九歲的生日。十九年前他的媽媽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十九年後的這一天,他的媽媽卻死了。所以他才會說,這天下的母親哪一個都很辛苦,實則不易。

可他連一句安撫感激的話都不能說,活生生的像個啞巴,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媽媽去赴黃泉路,拉著他指掌的手青白一片,是她全部的力氣,可仍舊是想抓也抓不住。

逃吧,逃吧……

那兩個字像回聲,許多年前永遠是他睡夢中的主旋律,幽怨得全世界都哭泣。他張大嘴巴像魚,想說話想呼吸,可哪一樣都不能。于是一次次從睡夢中驚醒,都是喊著那聲︰「媽……」慌然的坐起身。然後大汗淋灕,目無焦距,心口疼得實在厲害,像要窒息了一般。黑暗中拼命的掉眼淚,對不起她,這些年過去她還是不能安心的去投胎轉世麼?

逃吧,逃吧……可是往哪里逃呢?

薄南風的聲音很輕,哽咽到嘶啞,下巴埋在她的肩窩里,目視不知明某處,機械性的往下說。說他的悲慘過去,說他的痛不欲生,說他從刀刃上走過來,如果他不要別人的命,別人便會要了他的命。

「我听了媽媽的話,十九歲開始逃亡。可是,有些人決意想殺你,又怎麼逃得掉。太多次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于是很認命也很安心,太痛苦了,活著這樣不幸莫不如死了好。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一了百了?」

他笑著問她,江南卻答不出。喉嚨里含著血,只怕一張口就要吐出來。十九歲……她在做什麼?還在校園里,有青春可供肆意揮霍,每天沒心沒肺笑得很大聲,拿色彩斑斕的眼瞳看世界,太平盛世,國太民安,笑聲充斥耳膜,安好如斯。而他呢?恐懼活著,又不能死去,全非自己所願,在血雨腥風中打滾。不知疼不知痛,如若可以,能夠保命足矣。

他不是一下長成現在這副通透的模樣,世事看一眼便知,何去何從都能在心坎里淡然落定。人若想一夜間長大,數十年的心酸疾苦就也得一朝償盡。

薄南風就是如此,他的世界一剎那天踏地陷,數事態滄桑,他想活著,哪怕斷掉脊梁也得適著爬起來。

「那段時間真的是趟著血河走過來的,踩著很多人的尸體,血淋淋的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逃不掉也要逃。總不能就讓我的爸爸媽媽白死了。」他看了江南一眼,不再掉眼淚,瞳中霧蒙蒙一片,接著說︰「那時候最害怕的,就是睡著的時候听到響動,猛然驚醒,什麼都不想,下意識的抓起外套就要跑。有的時候赤著腳跳下床了,才發現,哪里有什麼人,不過是路人,不過是過客。我只是怕極,太多個困倦到筋疲力盡,無能為力的時候,連眼皮都合不上,便有人呼和著來殺我。真的沒了掙扎的力氣,更加覺得死了其實比活著容易許多。最長的時候,十幾天眼皮不敢合一下,倦怠從骨子以及心底里迸發出。日日如同驚弓之鳥,草木皆兵,連一個正常人要怎麼活著都快忘記了。」

那樣的毛病後來許久都改不掉,午夜還是不能听到聲響,听到就會跳起來,驚忪得全是防備,慌張的看世界,慌亂的一心想要逃亡。為此他刻意去看了心理醫生,足足治了一年半才有所好轉,夜里終于不再懼怕聲響,可以像個人一樣活著。

攬著她,聲音很輕,說起來痛觸仍在,卻像是很久遠的事了,實則不願想起。

「語言障礙也是那時候慢慢好起來的,被逼無奈,有些痛非要吼出來,才覺得好些。即便不言痛,也總是要向人求救的,如果我不說話,如果我連這樣簡單的事都不能表達,我就只能死掉。那時候是我最恐懼的時候,源于靈魂深處的驚恐,比心里發出來的還能夠要人的命。像個初生的嬰兒,明明什麼都沒有學會,只覺得一切來得太快,太過殘忍。滅頂之災一樣的壓下來漫過頭頂,要怎麼活?遇到蘇瑞就是在落破的時候……」

那一天他記得,命運太凶殘,險些就要喪命。黑襯衣都濕透了,粘稠的貼在身上,他知道那是什麼,一股子的血腥氣,空洞的肺腑跟著一陣陣翻攪,早已說不出哪里疼。連奔波逃跑都沒了力氣,就想著,放棄吧,不是次次都逃得掉,也不是永遠能夠死里逃生。有時候他想,如果那個時候沒遇到蘇瑞,真的就已經沒命了。所以那以後的時間里,他才想要包容蘇瑞的任性抱達她的救命之恩。

那一天他被人趕殺到絕望的邊緣,是蘇瑞撿到他,在異地B城。估計蘇瑞那種黑道中長大的大小姐一眼就看出他是個麻煩精,不知道她為什麼仍舊想要救他。而且只看了他一眼,就義無反顧的決定救下他,帶著他躲避窮凶陌路的追殺。

在蘇瑞聯系的救兵抵達之前,他們幾乎是命懸一線。早沒了反抗的能力,躲閃不及,而他又重傷在身,身上不知破了幾個洞,據蘇瑞後來說,血液像涓涓流水,而他整張臉眼睜睜的一點點再無血色,那時候她真的篤定他就要死了。

只有薄南風咬緊牙關,還在死死撐著,那麼多的心有不甘,他的爸爸媽媽都含冤含恨而終,他有什麼權利說死就死。早已經被磨礪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有大半年的時間他都是那麼慘敗凶險的活著,雙手染血,即便不是惡魔也已魔性纏身。

他伸出手掌,對準燈光的方向,淡淡的眯起眸子,嘴角有輕微笑意。和許多年前的那個場景一樣。

他說︰「前一晚我發高燒昏迷不醒,做了美好的夢,睡夢中我站在陽光底下,看到爸爸媽媽洋溢的笑臉一如曾經。我覺得那是種莫大的安慰,那麼長的時間里,唯一安然的一個夢。醒來時倉庫的夾縫里就有這樣的光射進來……」明晃晃的從他的指縫滲透進來,一直照到他的臉上,好溫暖,是皎潔而透徹的。眼皮一抬,目光移至江南的臉上,素臉朝天,又被淚水洗滌,他伸手觸上去,嘴角仍舊微微的鉤著︰「那陽光像極了你的眼楮,清澈而好看,原來這世上竟有這樣明亮的東西。那一天在酒吧第一眼看到你,我幾乎傻了眼,原來你這樣漂亮。」

江南嗚咽的說不出話,這個故事太過驚心動魄,她慶幸自己沒有犯傻犯渾,覺得他不再好,一伸手把他推出去。這樣的薄南風一點兒不會讓她覺得討厭或者嫌棄,有的只是心疼。

「老公……」

薄南風放開她,尋個舒服的姿態枕到她的腿上,攬緊她的腰身,緊緊靠著。

故事還在繼續,一如既往。

世上事有因有果,很多東西都是被注定好的。

薄南風後來一直對阮天明好,對他很好,多少次舍命將他從利刃上奪回來,哪怕重傷再身也在所不辭,是因為他就是當時抵達的救兵。趕過去並將他們找到之後已經過了三天,他的氣息要盡了,奄奄一息。蘇瑞捂著嘴巴嗚咽,知道他活不成了。

一張俊顏蒼白的紙一樣,淺薄得風一吹好像就會散去。眼神渙散,身體亦是冷透。血液想來快要流干,看他蜷縮在那里,宛如三魂七魄已經散去,最後一點兒迷離宛如古時搖曳的豆燈,滅了,便陽壽已盡。

薄南風疲憊的躺在舊倉庫烏黑的地板上,一生最卑微的時刻,想張口乞求別人搭救,可就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不再有。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等待著舍棄,那是種必然。那間破倉庫早被層層包圍住,能殺出去本就不容易,任誰也不會帶上一個毫無生機起色,必死無疑的絆腳石。

入了塵,歸了埃,薄南風嘴角揚起笑,將將要到二十歲,卻得命喪。那里很冷,竟是他薄南風的葬身之處。

灰蒙的眼楮就要閉上,一只手臂伸過來,掐緊他的手臂已經硬性的將他拖了起來。抬眸,對上阮天明的一雙眼。

告訴他︰「別死,否則我們就白來了。」

薄南風此一生記得那個眼神以及那只伸上來的手,知道太多時候人都需要這樣一只手臂,搭一把,便能活下來。

阮天明覺得是薄南風在保他的命,其實薄南風是在報達他的救命之恩。那一年他們殺出重圍著實不易,薄南風便想,等他某一日強大了,不禁要將那些人趕盡殺絕,亦要對得起這些人給予的恩情似海。

從那以後一步踏入,真正走上黑道。有了老爺子的庇護不再顛沛流離,憑借那一身的本事不僅為蘇老爺子穩固了江湖地位,大面積開闊疆土,並成了黑道上赫赫有名,所向披靡的太子爺。

老爺子年紀日復一日大上去,如若不是遇到薄南風,不會像現在這樣行船穩健。而薄南風初入茅廬一定程度上也需要老爺子的人脈和庇護,便是如此擰成一條繩像今天一樣。

他們可以說是相輔相成,又相互利用。

漸漸的很多事情老爺子只能依仗他,薄南風在那條道上像沙塵暴一樣迷漫開,已經很多年不見那麼銳利又鋒芒的年輕人了,幾乎像要顛覆整個黑道。

打那時開始就跟蘇瑞在一起,他做了蘇老爺子的義子,他們以兄妹相稱。

薄南風說︰「如果當時不是蘇瑞拖著半昏半醒的我四處逃竄躲避追殺,早在幾年前我一定已經不在了。那一時刻她肯伸出手,對我來說就是恩情。」

江南懂得,蘇瑞再怎麼無理取鬧,可薄南風的命是她保住的。如果當年不是她帶著薄南風逃竄,如果她沒有搬來救兵,重傷在身的薄南風又怎麼可能逃得過?

所以,不論蘇瑞做過什麼,薄南風都該要放她一馬,現在連江南都這樣想。

這天下事不能總是丁是丁卯是卯的比對衡量,看價值是否對等。有些事發生在不同的時候,傾注的情感和價值也是不一樣的。蘇瑞許多年前為薄南風打開了一個逃生的路口,得以讓薄南風有命活到今天,讓江南遇上。江南便覺得,蘇瑞再怎麼不好,搭救了薄南風這一點卻無論如何不能抹殺。

也才知道薄南風這段日子多麼難為,他果然該對蘇瑞很好,即便她做錯了事。如若一次機會都不給她,只怕任誰的心里都不安生。

江南低下頭看他,薄南風已經躺在她的腿上睡著了,身體微微蜷縮著,燈光打了他一身,萬丈霞光那般。手掌還被他緊緊握著,血脈相通,連溫度都融成一致,越發覺得對不起他。她遇上他,是在他最好的時候,跟著他半點兒風霜雨雪都沒經受,只有他細心的喝護。那些痛苦和坎坷被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扛了過來,如今成了他人生的寶貴經驗,傳給她,告訴她該要怎麼正直而不茫然的活著。江南想,無論發生什麼,這一生一世都要跟他同甘共苦的過。就這樣緊緊抓住他的手,告訴他,這世上並非每個人都想舍棄他,即便迫不得已,她也不會放開。

阮天明會打來電話江南很意外。

夜深人靜的時候,薄南風已經睡了,那個故事太冗長,江南知道他很辛苦,便開足了暖風讓他好好睡。

到客廳里接听阮天明的電話。

男子在那一端嗓音沉沉︰「江律師,這麼晚了打擾你很抱歉。」

江南頭腦中是初見他風度翩翩的樣子,哪里像是道上混的。

只說︰「沒關系,你有什麼話想說?」

阮天明喉嚨輕哽︰「我只是想說,南風他很可憐,這些年我很心疼他,很多事不像蘇瑞說的那樣,我們雙手染血的人不是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太多的時候我們也不想,那太可怕了,像是夢魘。」他感嘆了句︰「可是……沒有辦法。」

一直嘆進江南的心里去,是啊,光天化日下行走的,尚且有那麼多的衣冠禽獸。並非行走在暗處的,個個十惡不赦。

心中十分難過,可憐這一群人,竟要如此的身不由已。

聲音模糊的說︰「我知道。」

那一端持久沉默,阮天明點燃一支煙,才又同她說起︰「當年我看到他的時候,只有十九歲,分明還是個孩子,骨架精瘦。在死亡線上掙扎了那麼久的人,如何豐碩得了。我甚至懷疑他是怎麼忍受那些煎熬,明明該死了,卻硬是撐著一口氣,倔強又痛苦,即便讓一個陌路人看著,都那麼的于心不忍。江律師,你知道那時的薄南風是什麼樣子麼?」

阮天明閉上眼,記得那片光,微薄如灰塵灑了地上人的一身,不像是活著,反倒是死了許多,都那樣蒙了塵。

他是想放棄他的,也是他提醒蘇瑞,放棄吧,他活不了了。再看一眼,薄南風的眼神那麼倔強又哀傷,可是沒有恐懼。僵硬的躺在地上,仿一眼就讓人看透眾生的蒼涼,不過一個孩子,怎麼會被世界遺棄得這麼徹底又凶殘。滿身的血跡斑斑,手指修長白皙,是那種不正常的蒼白,白骨一般緊緊摳著地面。他便在想,如果他還有一絲力氣會想干什麼?爬起來跟著他們離開,他也不想就這麼干干的死掉。阮天明還是讀懂了他,薄南風就是有那樣的硬骨頭,那微微的奈何一笑,活生生的戳進他的心里去,動了惻隱之心,就想要伸手拉他一把。不管是死是活,那就是他的命了。他只是不想一個孩子由生到死,要像這樣極端的慘烈。

阮天明手中的煙吸得更狠,沙沙的說︰「江律師,這些年南風是怎麼舌忝著刀刃過活,你想象不到,有多少人想要了他的命,如若沒有那一身的硬骨頭和本事,他很難活到今天。他不過就是一個孩子,不是他的錯,是命運太過難為他。蘇瑞說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只是想說,其實南風也是干淨的。我之所以這樣死心踏地的跟著他,就是因為在這一條死寂的路上看不到光明,是南風,他讓我覺得再茫然的前路也有曙光,會到來的,你說是不是?」

他輕輕的笑,像給自己打氣,也給江南打氣。反倒像個孩子似的被薄南風蠱惑。

江南淚流滿面,跟著笑起來,毋庸置疑的說︰「是,一定會到來的。」

阮天明又說︰「江律師,蘇瑞的確做了卑劣的事,我不是想為她開月兌什麼,只是她的心情我多少理解。我們幾個人的交情,是與性命交織的,傾注了太多的情感,所以當有一天與自己希望的背道而馳時,難免就要失去理智。在蘇瑞的眼中,薄南風一直都是她的,這些年都是,忽然有一天不是了,她定然要想不開。那種落差不會比死了好受,其實這些年蘇瑞對南風也是真的盡心盡力。」

這一些江南都懂得,當年蘇瑞只一眼就決定救下薄南風,萍水相逢,她就願意為他置身險境。就連薄南風都說了,如果援兵再晚到一時片刻,他和蘇瑞都活不了。這樣的蘇瑞,後來對薄南風的好又怎麼可能假得了。對他的佔有欲更加的不會少,所以有一日薄南風離開了,那便是致命打擊。

江南不想難為阮天明這麼一個良苦用心的人,不說其他,只道︰「謝謝你當年肯伸手拉南風一把,這樣的恩情我也會記得一輩子。所以,蘇瑞做過什麼,我都願意忘記。」

「謝謝你,江律師。」阮天明道過這一句掛掉電話。

推開房門,看到另一間房的燈仍舊亮著。他們錯過當天的航班,決定明天再走。當晚蘇瑞喝了不少的酒,又哭又笑,被他拖回房間便睡了,這一時想來是醒了。

蘇瑞縮在床角,眼角颼淚,卻自然而然的想要笑彎唇角。想起很多美好的過往,都是關于薄南風的。到底是跟當年不同了,這樣一想,似連身高都變了,比初見又高了一些,也沒了那時的骨瘦如柴,連臉部輪廓都過分鋒利,如今妖艷得像個妖孽,又壞又無恥。

笑聲溢出來,想到她去赴同學的酒會被欺負,他去救場,假裝她的白馬王子,迷倒一大片人。當時燈光璀璨,他臉上的不屑明晃晃的,絲毫不去掩飾。出來時說了一句︰「跟她們較勁有什麼成就感,一堆胭脂俗粉。」輕飄飄的隨口吐出來,十足的混世魔王。蘇瑞看著,卻歡喜進了心坎里,以為在他的心目中,她和一般的女人是不同的。

笑容一點點垮下去,原來所有的不同,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若說這世上真有女人不同,那也只是江南,而不是她蘇瑞。

扭頭看窗外的燈火闌珊,想起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他赤血淋淋的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不去救他,或者跟著他一起死掉,豈不是很好。蘇瑞現在想起來,覺得即便真是那樣,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薄南風懶床不做早飯還是第一次。

從身後攬上來,嚇了江南一跳,掙不開,被他緊緊抱著,下巴在她的脖頸里輕輕的蹭。

「睡過頭了,怎麼不叫醒我起來做飯?」

江南煮了粥,還做了小菜,這會兒正在把買回的油條和小籠包拿出來放到盤子里。被他蹭得酥癢,一邊歪著脖子閃躲一邊說︰「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啊,我又不是不會做飯。」

拿胳膊肘兒輕輕懟他︰「快別鬧了,你洗漱了嗎?準備吃飯了。」

薄南風放開她,懶洋洋的去洗漱。

吃飯的時候告訴她︰「這些事以後你別做,醫生不是讓你好好休息。」

江南抬起頭笑笑︰「哪有那麼嬌貴,我問過醫生了,一點兒事情都沒有了。」看了一眼時間又說︰「東西還都在醫院呢,今天過去拿回來吧。你去,我有別的事要做。還有今天是宋林愛的生日,晚上要一起吃飯唱歌,說是要帶家屬。老公,給個面子,讓我去顯擺一圈,听說還有其他的同學呢。」

薄南風閑閑的鉤動唇角︰「顯擺什麼啊?」

江南說得理所應當︰「當然是顯擺一下我嫁了個帥老公,告訴他們剩女也有春天。」

薄南風要笑不笑的︰「會貧嘴了。」

江南又拿老話去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麼,嫁個猴子滿山跑。」

那一口匆匆忙忙的咽下去︰「我得走了,先回媽家轉一趟,然後去給愛愛買生日禮物,還有孫青那個不讓人省心的。」說著過來攬上薄南風的脖子,在臉上狠狠的親,嘴巴油膩膩的全都蹭到他的臉上去。「我走了,忙完了給你打電話。」

薄南風看著她風風火火的出門,拎包拿鑰匙,一邊換鞋一邊看時間。一切瑣碎的旋律一如曾經往昔,什麼都沒有改變。薄南風貪婪的望著江南,覺得對她的愛與感激是相伴而生的。她這樣真是讓他無比安心,昨天之前所有的顧慮和驚恐就被她這麼不著痕跡的輕輕打消了。

讓他覺得,她是真的不在乎。她這樣是想告訴他,在她眼中,他跟昨日之前一樣耀眼光茫,足可以讓她帶出去顯擺,說他是她的驕傲。

薄南風微抿的嘴唇輕輕的彎起來,臉上的油膩也不去擦,似還留著她的唇齒香。等到門板關上,才低下頭將碗中的粥通通喝掉。

江南先走找紀夢溪,刻意趕在他上班前等在中院門口,唯怕他一工作起來就沒了時間。一般到了這個月份一直到年底,法院都要開始加班了,平時只怕忙得不可開交。

紀夢溪看到她愣了一下,很好奇︰「怎麼這個時間過來?開始上班了?怎麼不再休息一段時間。」

江南「唔」了一聲,伸出手︰「把車鑰匙給我。」

紀夢溪沒反應過來她什麼意思,已經把鑰匙遞到她的掌心去。

江南手掌一合,笑起來︰「你去上班吧,我幫你把油箱加滿。」

紀夢溪才曉得她的用意,偏首笑起來︰「你還真當回事,不用,雖然油價高得快沒天理,可我也付得起。」

江南知道他是大財主,含著金勺子長大的世家子,只怕富得足以買下個油田。但一碼歸一碼。

「我昨天可不是跟你開玩笑,知道你加得起,是不是每次去加油站都帥氣的丟下兩字‘加滿’?」

紀夢溪被她逗笑,晨光下很開懷,竟然會如此舒心。

須臾,斂了笑,定定的看她︰「還想跟我說什麼吧?」

江南也不笑了,一本正經︰「就知道你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是想賄賂你來著,可不可以當做昨天什麼都沒听到。我只想他簡簡單單的活著……」

紀夢溪望著她的瞳光更深邃,此刻的江南看起來用情至深,即便是當年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這個模樣。心里泛起酸觸,苦澀一笑︰「我是那樣的人麼?」

江南揚起大大的笑容,如花般綻放開來,眼角卻已濕潤。

「就知道你不是,所以賄賂的想法成了報達。」對他揚了揚手︰「你去上班吧,加滿之後我會將鑰匙給你送回來。」

就是這樣一句話,紀夢溪心不在焉,覺得是在等她,想她會回來,會回來找他。

直到開庭前有同事將鑰匙送到他的手上,說︰「江律師讓我給你的,還讓我跟你轉達一聲謝謝。」

紀夢溪握著那溫度尚存的鑰匙呆愣幾秒,有一些色彩斑斕的肥皂泡升至一定的高度碎裂了,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多長的夢啊,到現在仍是醒不來,她真的被別人帶走了,再不會回來。

去江家的路上給黃宇打電話。

問起林樂的事︰「林樂說她被設計進了大富豪,是你做的麼?」

黃宇一看到江南來電,就已經心潮澎湃了。此刻再听她這麼一問,顫了下。

小心意意︰「是我讓人做的,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那個朋友太不地道,想替你出口惡心。女王,你不會生氣了吧?那種人不能對她心慈手軟。」

江南緊緊握著方向盤,兩側車流轟轟而過,淹沒得好似是一段時光,她開得緩慢,有節節敗退之感。

心很滄桑,說話也變得無力︰「沒有,沒有心慈手軟,就是想要打電話謝謝你。還有,她不是我的朋友。」

她不想裝得友善,有些東西可以姑息,而且些卻不可以。林樂跟蘇瑞還不一樣,蘇瑞給她的疼,就像手執利刃一下捅進去,疼也疼得干脆。而林樂那樣的,卻是蜿蜒著進入,一下下的剜她的肉,那樣的疼,是真的狠毒。

她和薄南風不欠她什麼,于是沒什麼扯平不扯平的說法,有的只是林樂欠下的,她沒有不討還的道理。

這樣一說黃宇就安心許多,接下來要做什麼,更加放得開,不用擔心有朝一日被江南知道,將林樂弄得太慘沒法交待。又問她︰「出院了?去接你怎麼沒看到人,不是讓你們等一等我的麼。」

江南笑笑︰「昨天就出院了,東西今天才去拿回來,你那麼忙,就沒打算用你接。」

兩人說了幾句掛斷電話。

昨天從醫院里出來的太突然了,誰都沒有通知。江爸爸和江媽媽過去時撲了空,連帶孫青一起,給她打電話又一直沒人接。總算早上的時候打通了,心有余悸,問她︰「出什麼事了?」

江南編了借口草草應︰「昨天阮天明要回京,我和南風去送他了,結果就直接回家了。」

為了表示她很好,讓江家二老放心,于是說︰「我上午過去,到時候再說。」

成功安撫兩位老人之後,中午不打算留下吃飯,就給薄南風打電話。

那時候薄南風還在開會,編輯短信發送過去。

江南有些賴皮的說︰「你得陪我吃中飯。」

薄南風桌子底下跟自己的老婆互通往來,這會只怕早散場不了,臨時發起的,本來就已經開晚了。

回給她︰「估計早不了。」

江南很少這麼任性。

「我不管。」

薄南風笑笑︰「肯定陪你吃啊,餓了先吃點兒東西墊一墊。」

江南給他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連帶餐廳的地址一起。

出乎意料的,沒等多久他便到了。那輛乍眼的車子從餐廳的玻璃窗前晃過去,江南一眼認出,是她的男人。

果然,車子停下,男子翩然的走下來,那一身手工西裝穿在身上嚴絲合縫,有模有樣,整個人都是泛著流光的。

燦爛一笑,露出八顆牙齒。

「餓了沒?」

江南吸著飲料,問他︰「不是說要開很久,怎麼這麼快?」

「怕你餓著,就早散了。」

江南吐了吐舌頭︰「這麼一說我成罪人了。」

薄南風一手接過菜譜,輕彈她的腦袋︰「紅顏禍水。」

江南一下攥緊他縮回的手,當著服務生的面也不顧及,放到嘴里咬疼他。

薄南風故意大力吸力︰「斷了,斷了,謀殺親夫是不是?」描了抿嘴笑的服務生一眼,似笑非笑的望回來︰「也不嫌丟人。」

江南放開他︰「咬死你。」

「你舍得?」

「有什麼舍不得的。」

薄南風先不理會她,先偏首沖著服務生點好菜,然後把菜譜交給他讓他收走。接著傾身湊過來,趁江南不備,隔著桌子吻上她。

江南瞪直了眼,面貼面的看著他,看到他眼中濃濃的笑意,邪氣橫生。

「不是要咬死我,我自己送上門來了,你還滿意?」

江南臉紅透,推他一把。

「你下流。」望出去,已經有人曖昧的笑起來。

方青山的父母今天都到孫青家里去了,中午留下吃的飯,還有方青山一起。

孫青跟兩個老人打過招呼,沒理會方青山就直接回臥室了。

不想談,覺得沒什麼好談的。上一次也是像今天這樣,大部隊都來了,最後不僅沒談出所以然來,反倒傷了和氣。就因孫爸爸說了方青山的不是,兩家老人差一點兒翻了臉,就差大吵大鬧。

最後方青山惱火了,站出來吼了幾嗓子,拉著自己的爸媽走人了。

孫青連氣都不氣了,只剩下絕望。

反倒是孫爸爸,氣得晚飯都沒吃。怨懟孫青︰「之前跟你說什麼來著?早在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就不同意,現在償到苦頭了吧。」

孫青嫁的人家自己怎麼可能不知道,兒子是他們打小寵出來的,現在這個德行也是他們寵溺的結果,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但他們再渾噩也知道方青山那樣的,沒有孫青這個主心骨,日子就過不下去。

所以僵持幾天又打來電話,說那天做得過火,上門來賠不是。

孫青將話說在前面︰「要談兩個人的事可以,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這樣一天天的熬著,我也覺得沒有意思。不過,如果你們還想像上一次那樣來鬧騰,那就干脆別來了,我跟方青山直接把婚離了痛快。」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