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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九、鐘山風雨起蒼黃(三)

黃宗羲在麗春館並沒有呆太久,這里只是他與某些人接頭的地方,而不是他的藏身之所。這些天來,他明面上在國子監與那些太學生慷慨激昂地發表一些懷念大明的評論,實際上卻另有計劃。

或許就是因為把俞國振當成自己的「斗爭」對手,讓黃宗羲變得有些神經質,每看到一人,都懷疑那是來監視自己的。有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周圍全是俞國振派來的秘探,自己已經被監視居住,被禁止發言出聲,被軟禁起來。

因此出了麗春館之後,他又想方設法轉了幾條街道,穿過幾家店鋪,這才到了金陵城東門。

他並沒有住在城內,而是住在城外鐘山之畔,在他想來,誰都不會猜到他竟然呆在山中。

不過出東門時,他卻看到一隊人牽著馬過來,這隊人一個個光著腦袋,看上去象是僧人,但仔細看的話能夠分辨出,這是新刮的頭。他們的模樣很怪異,望著金陵城門的神情也異樣,黃宗羲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心中覺得有些不對。

這些人……似乎是韃子!

黃宗羲猛然想明白為什麼覺得不對了,這群人在馬上的姿態,還有那眉眼,都象極了建虜!

俞國振的華夏軍中便有建虜——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改名為歸化女真了,其實有幾位還當上了華夏軍的中級將領,在歷次戰爭中立下了不少功勞。黃宗羲早年游歷各地,也曾經見過建虜。這才能分辨出不對之處!

建虜怎麼跑到這里來了,俞國振不是遍地都安插了秘諜麼?

還有,建虜在這個時候到金陵來……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

黃宗羲的呼吸一剎那間停滯了一下,這些建虜出現在這里,顯然不是為了向即將登基的俞國振表示慶賀的,他們的人並不多,就這麼幾十個。而且都剃光了頭發,免得被人從發髻中看出他們與漢人的不同,只不過建虜蠢了些。幾十個光頭騎著大馬在路上跑,怎麼可能不引人注意?

最讓黃宗羲想不通的是,建虜在當初的京師大戰中元氣大傷。此後華夏軍雖然沒有立刻揮師北進,而是先掉頭收拾掉了牛金星,但是被打破了膽子的建虜自己放棄了遼東,已經遠遁至黑水以北的苦寒之地去了,怎麼這個時候他們還能派人潛入中原甚至到這江南來?

黃宗羲心中不免有些糾結,在他看來,建虜來肯定是為了不利于俞國振的,若是如此,他是該提醒俞國振,還是該幫建虜一把?

他這一猶豫。那群光頭便已經進了城門。

此時金陵城的城防已經被俞國振的華夏軍接管,城門口也有衛兵,兩個雨篷之下,各有一個衛兵手握上了刺刀的鋼槍立著。但他們對這群光頭卻是孰視無睹,這讓黃宗羲不禁訝然。

就連他都能看出異常來。他不相信這些華夏軍士兵就看不出來!

難道說……

黃宗羲的心怦怦跳了起來,這群建虜能夠這般大明大放地進入金陵城,華夏軍士兵卻不阻攔,那麼只有一個原因!

華夏軍高層當中,有他們的保護傘!

若真是如此,倒容易解釋這一切了。華夏軍內部有些軍官對于俞國振不滿,因此勾結了建虜,將建虜引入金陵城中。這些人都是建虜的死士,他們的目的就是刺殺俞國振,為滿清復仇!

至于華夏軍高層不滿的原因,黃宗羲一時間還想不明白,或許是因為受了他這樣東林清流的忠義之氣感召,當然,更有可能還是利益——按理說,俞國振打下天下坐了江山,下一步就應該分封群臣,什麼王侯伯子男的爵位應該毫不吝嗇才對,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听說俞國振要封賞爵位之事。

而且按著大明太祖過去的行事風格,飛鳥盡良弓藏,或許看到天下已經沒有什麼敵人,俞國振有意誅戮功臣,結果功臣猜出了他的心思,提前下手?

黃宗羲目送這幾十人沉默著進了城,然後消失在街道之中,他皺著眉想了許久。

此事透著詭異,黃宗羲極度不喜歡俞國振,但並不意味著他願意看到俞國振被建虜和軍頭勾結殺死,可想而知,若是俞國振的部下軍頭真的刺殺了俞國振,那麼下一步就是軍閥混戰,以如今華夏同西夷交往的情形看,一片混亂之中,少不得技術外流,歐羅巴的西夷或許也會來插上一腳!

「這是一個……唔,機會!」

黃宗羲想來想去,突然間覺得,或許能變壞事為好事。

俞國振如果死了,唯一能阻止軍閥混戰的人,就只有一個。

俞襄,俞國振的長子,他理所當然的繼承人!

而俞襄如今才是十七歲,雖然已經加入了華夏軍,在華夏軍中服役,可是畢竟還不算是心智完全成熟,如果自己能對他施加影響,那麼,很有可能到時會受他影響!

而且軍頭們之所以會圖謀不軌,就是未曾接受儒家正統所燻陶,想必有這個教訓,俞襄平定叛亂之後應該會再度重視儒家正統,特別是重視一向秉持忠義的東林遺風!

黃宗羲想到這,覺得自己方才在麗春館里與人商議出來的計劃必須有變,也不需要大亦,只要有一個應變之策即可。而這一計策的關鍵,就在于能夠在即將到來的混亂中保護好俞襄。

「看來還得去拜訪一次方植夫先生,俞襄乃是他佷外孫,若是可能,將他邀出來……」

黃宗羲心中盤算著,做出了決定。

方孔炤在兩年之前就已經辭去了兩廣總督之職,當時俞國振按照五年統一計劃。將兩廣分成了廣東、廣西兩省,各任命了省撫,其中與陳子龍相當熟悉的萬時華自海南調任廣西省撫,而廣東省撫則是當初替葉武崖主管瀾江新杭民政的一個助手。從那以後,方孔炤就基本上月兌離了政務的第一線,與他相同的是張秉文。

兩人究竟是明臣,在俞國振正式建立起新政權之前助他一臂之力是人情。而在大勢已定後辭去職務,則既是合乎自己一貫遵循的價值觀,同時也是自保——身為外戚。若是權柄過重,必然遺患無窮。

不過,這次俞國振入金陵。他們卻是跟了來的。

黃宗羲轉頭又進入城中,這次因為事情比較急,他終于叫了輛車,讓車送他去方府。

方家在金陵城中原本就有宅邸,後來方孔炤被誣入獄,方以智變賣家產以贖,這宅邸便歸了別人。再後來俞國振勢起,托人將這宅子買了回來,因此方孔炤還是居住在老地方,而張秉文則與他比鄰。不過當黃宗羲到了方府時。門前的僕人卻說,方孔炤不在這里,而是去了碼頭。

黃宗羲心中焦急,還在琢磨著如何說服方孔炤,到時將俞襄從俞國振身邊拐過來——這種重大的場合。俞襄肯定是要在俞國振身邊的。當他在碼頭下了車時,卻看到一艘白色的蒸汽輪船正在進港,而碼頭周圍早有幾百名華夏軍士兵在維持著秩序,將眾多通道中的一條專門封閉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黃宗羲拉著一名華夏軍士兵問道。

「抱歉,先生,這是軍事秘密。還請你讓開,切勿進入警戒線內。」那華夏軍士兵的回答雖然有禮,但態度卻是極為冷漠。

黃宗羲有些惱怒,不過他倒不是那種嘴上說著要法治實際上卻去為難一個遵守規則的小保安的人,這點氣度他還是有的。因此他又問道︰「請問方孔炤老先生可在,我是他的晚輩,來此尋他。」

「方先生在,你若是找方先生,還請在外邊稍候,如今他暫時抽不開身來。」

方孔炤的行蹤倒不是什麼秘密,听得這樣說,黃宗羲只能退後了些,遠遠望著那艘減速靠岸的白色蒸汽輪船,心中暗暗奇怪,究竟是什麼事情,讓華夏軍動用了這般陣仗。

這一看,他就意識到不對了,這艘白色的蒸汽輪是此前他從未見過的。

長有近七十米,而且看外殼並不是木材,竟然完全是包了鐵皮再刷了防水漆,舷號是游零五,艦名為「中華公主號」。

黃宗羲知道俞國振已經有新的枕霞號和橫波號,都是大的游輪,其主要作用是跑東海航路,也就是新襄、廣州、基隆、上海、青島口、金州、羿城、長崎、那霸、呂宋、昌化,然後又回到新襄,如此循環,大約一趟需要兩個月的時間。這也是華夏治下百姓跨海走親訪友的主要方式之一。現在這艘中華公主號卻未曾听過,而且它的體積,也比另外幾艘游輪明顯要大,竟然有三層甲板!

就在黃宗羲觀察著這艘船時,碼頭外又傳來一陣哨聲,緊接著,原本就密布的華夏軍士兵更多了,然後,黃宗羲就看到俞國振從一輛車上下來,又回頭牽下了方子儀,緊接著俞襄從車上跳了下來,站在了俞國振的另一端。

他們一家三人……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準備登基大典麼,熟悉儀式,齋戒祭天,怎麼卻出現在這里?

俞國振笑著對方子儀說了什麼,方子儀戴著一個有沿的帽子,帽緣的紗遮住了她的容貌,只是看到風微微吹動時,露出她小半張臉,似乎在笑,然後又說了句什麼,俞國振露出了尷尬的神情,而旁邊的俞襄則歪過臉去,有意離父親遠了些,仿佛是和他劃清界限一般。

這一家人倒是其樂融融。

黃宗羲心中滿是狐疑,看情形,俞國振與方子儀來此的目的,應該是和方孔炤一般,也都與正在緩緩靠港的「中華公主號」游輪有關。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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