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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拍馬河潼自往還(四)

「撫院,孫傳庭那邊動靜極大啊.」陸之祺進了巡撫部院,單獨求見馮師孔。

馮師孔早就听說孫傳庭此番回來變本加厲,非但征兵征糧,連人都不放過。據說只要十三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盡數征發,這不是喪心病狂麼!只是孫傳庭終究是朝廷委任的陝西總督,肩負剿賊保秦之責,若是自己出面制止,曰後闖賊來了算誰的過錯?

「藩台也有知聞麼。」馮師孔不動聲色問了一句。

「撫院,難道就任由孫傳庭將陝西搞得雞飛狗跳麼?」陸之祺急道。

「不急有什麼辦法?」馮師孔嘆了口氣,終于端起茶盞道︰「還是等皇太子來了再說。」

……

「大王,那人還守在門口沒走。」秦王府長史章尚絅恭謹站在秦王朱存極身後,看著這個年近五旬的秦大王。

秦王沒有說話,甚至動都沒有動一下。他是崇禎十四年襲封,如今才享了兩年的福,並不打算因為一點風聲就放棄這榮華富貴。

「讓他走。」朱存極終于開口道︰「就說本王不敢冒這麼大的忌諱,有什麼事都等太子殿下來了之後再說吧。」

章尚絅站著沒動。

「怎麼還不去啊?」朱存極調戲著鳥籠里的八哥,扭頭不滿道。

「大王,」章尚絅進了一步,「屬下之前從故友處得聞戶部尚書倪元璐有事奏疏聖上。」

「哦?左右是哭窮,能有什麼新鮮事?」朱存極並不知道倪元璐的名號,只听「戶部尚書」四個字就給這奏疏下了定義。

章尚絅垂首道︰「大王,倪元璐此疏言︰天下諸籓,孰與秦、晉?秦晉山險,用武國也。請諭二王,以剿賊保秦責秦王,以遏賊不入責晉王。王能殺賊,假王以大將軍權;不能殺賊,悉輸王所有餉軍,與其齎盜。賊平,益封王各一子如親王,亦足以明報矣。二王獨不鑒十一宗之禍乎?賢王忠而熟于計,必知所處矣。」

「哈!」朱存極放下調戲鳥雀的白女敕右手,指著章尚絅道︰「你倒背得熟!」

「屬下職責所在,事關明王,不敢不用心記憶。」章尚絅連忙道。

朱存極重重落下手,冷哼一聲道︰「這倪元璐,當斬!我朱家的事,哪里輪得到他來說!要寡人剿賊保秦?朝廷養你們這些酒囊飯袋何用!還有外面那個什麼副將,動不動就打寡人的主意!真當寡人不知道麼!若是給了他銀子,肯定被他吃喝玩樂花銷去了!」

章尚絅垂著頭,不敢為外面的王副將說話。就他所見,那個副將似乎不是那種貪墨之人。只看他一城守備,甲衣上打著補丁,就連打賞門子的錢都沒有,何至于貪墨這些銀子?

「這倪元璐也真是可惡!」朱存極想到倪元璐竟然要皇帝「悉輸王所有餉軍」,怒火中燒。他重重掃落一旁侍女端著的參茶,勃然怒道︰「寡人這份家業,乃是祖上隨太祖高皇帝打下來的!他說得輕巧,竟然要悉數奪去餉軍!無能!他一個戶部尚書搞不來銀子養兵,就敢動宗藩的主意!就敢動秦王府的念頭!該死!」

章尚絅見慣了這位秦王大發雷霆,悄悄退開兩步。

朱存極又砸了鳥籠,將剛剛逗弄的八哥用腳踩死,重重一腳踹在身旁侍女身上,罵道︰「養你們何用!何用!」

那侍女也不敢哭,硬憋著眼淚跪在一旁,任由裙子上有個又紅又大的靴印。

朱存極發泄了一通,呼哧呼哧穿著粗氣,紅著眼楮轉向章尚絅︰「皇帝怎麼說?」

「不、不報。」章尚絅差點沒反應過來。

秦王突然仰頭大笑道︰「聖上,哈哈哈,聖上,哈哈哈,聖明啊!哈哈哈!」他邊走邊笑,大叫著更衣,留下一條血紅的足跡。

章尚絅打個寒顫,強自抖擻精神,目不斜視地往外走去。他卻做不到秦王那般豪邁,每一步都只覺得步履沉重。

……

朱慈烺見到朱存極的時候感官很差。他曾設想過這位秦王會是怎生模樣,甚至覺得如果和福王一樣重達三百六十斤也不是不能接受。真正見到的時候,卻只覺得他一股陰陽怪氣,渾然沒有天家貴冑的氣質。

秦國歷代都是十分重要的封國,李世民在玄武門之前就是秦王。國朝的秦王也不一般,建封于太祖高皇帝的嫡次子朱樉,洪武十一年就國西安。他曾任過宗人令,是二十四親王中最長者。中間有過一段受罰失國的經歷,但最終得到了高皇帝寬恕,恢復了封國。他的六個二子也都封王,是宗室中較大的一支。

按照吳甡路上總結的秦王府家史,秦王一系的字輩是︰尚志公誠秉,惟懷敬誼存。比照燕王一系的︰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現任秦王是崇禎帝的族兄弟,也就是朱慈烺的族叔。

按照典儀制度,先國後家,太子與秦王見面時應當是太子上座,秦王以臣禮參見,然後再敘排行,行家禮。朱慈烺因為不喜歡這位秦王,受完禮之後並沒有起身回禮的意思。他坐在秦王府中堂上座,環顧左右文武班列,道︰「諸位皆是朝廷干城,孤……」

「親親之禮不可廢!太子當還禮于秦王!」一個突兀的聲音從階下傳來。

朱慈烺循聲望去,見右班中走出一人,乃是正五品服色。

朱慈烺被人叫破,心中不悅,臉上卻不見慍怒,只問道︰「你是何人?」

「微臣章尚絅,充任秦王府右長史。」章尚絅嘴唇緊抿,一個字都不肯多說。看著階下一群二三品大員側目,他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中忐忑,但又想道︰既然我身穿這身冠袍,就不能辜負國家選仕之恩。秦王即便有千般不好,也不是你太子廢禮儀的借口。

「呵呵,好啊,秦王有忠臣。」朱慈烺打了個哈哈,也不奢望蒙混過關,只得起身對滿臉脹成豬肝色的秦王道︰「以宗譜論,秦大王是孤的族叔,且受孤一拜。」

「小王不敢當。」秦王連忙回禮,心中暗罵章尚絅多事。

會典里規定的禮儀,能全當真麼?當年各地藩王領兵過萬,且還兼有地方軍政之權,所以燕王見了建文帝也敢教育幾句,建文帝還得乖乖給皇叔請禮問安,背後才能圖謀削藩。如今的藩王雖然有錢,但沒有兵啊!人家東宮太子拿著尚方寶劍金龍御節,麾下精兵過萬,這是跟他較真的時候麼!

朱慈烺也就是做個樣子,雖然不悅,心中卻不由對章尚絅高看一眼。自從出宮以來,他見過的官員也不算少,第一個表現出「古人」風骨的卻是這個王府長史。

——王府長史無非就個大管家,藩王犯罪了還得背黑鍋替人受罰。這樣敢于直言的人,應該放在都察院或者是六科廊。

朱慈烺心中暗道,坐回了寶座,讓秦王先下去休息。這固然也是打了秦王的耳光,但從禮法上卻挑不出毛病,只有章尚絅站立不安,盯著秦王的背影目送良久。

朱慈烺被這長史一攪合,也懶得再說什麼開場白了。只是點了一下下面的人頭,確定省、府、州縣官員都在,便傳下令旨,讓各地在籍書生盡快入省中效力。這對于學而優則仕的讀書人來說是個進身的好機會,底下官員各個歡欣鼓舞,心中暗自權衡怎麼給自己的親戚故舊、學生朋友謀個好差事。

誰都沒想到太子這是想把關中學子打包帶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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