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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二 山豗谷洶豺虎嗥(3)

崇禎二十三的元旦大朝比之二十二年更加盛大,讓崇禎帝頗感滿足。其又有女性作為朝官向皇帝朝賀,不同于往年只能朝賀皇後,這無疑是掀起了新的篇章,在大明的報業觸發了新一輪舌槍唇劍。

朱慈烺一度認為報紙最大的功效除了控制咽喉,將那些習慣接受而自己不動腦的人拉在身邊,同時還有轉移視線和矛盾的功效。從光復神京以來,報紙上的熱點一刻都沒有消停過,正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自己所受到的信息沖擊則小得多。

而且官員都將注意力放在了報紙的論戰上,時常會忽視一些皇太的小動作,這讓朱慈烺十分滿意。

然而過完正月十五,朱慈烺突然從報紙上嗅到了一些不好的味道。

初時只是一篇章里的一兩句話,繼而出現了單獨的小章,核心卻只有一個,是要讓皇帝禪位,由皇太登極。

這種話無論哪朝哪代都十分惹皇帝忌諱,如今同樣惹得皇太不悅。好好的為什麼要提這個茬呢?崇禎皇帝就算想禪位,那也不該由物議喊出來。更何況誰都知道報紙是皇太搞出來的,都察院下面還有個管司,如果這都放任不管,世人自然有理由相信這是皇太本人的授意。

「這種話算不算無父無君?」朱慈烺將李邦華和李振聲兩人召到了華殿,在他們面前攤開一排報紙,有一份報紙甚至在頭版刊出了《崇禎興!皇太所造?》的社論,指出當今政事其實是決策于皇太。

雖然《皇明通報》及時地進行反駁,申明了政務流程,但百姓誰管那些程序?他們更喜歡看到的戲碼是激烈沖突,是矛盾迭起。是似看山不喜平!

而皇太的確符合廣大人民群眾心目的主角模版,比如幼年時是神童,長成之後能夠力挽狂瀾,二十啷當歲就能將偌大的帝國治理得欣欣向榮。

他們或許會在宮禁之變後咧嘴抽氣說一句︰「人倫慘劇啊!」

但是在那之前,他們卻都本著一副看熱鬧的心思,唯恐天下不亂。

「總憲。這是否是官們開始對我不滿了?」朱慈烺突然問道。

殺,有棒殺有捧殺。

將一個人抬到遠超他德行的位置,無疑是一種捧殺。無論皇太做得如何得體,對大明有何貢獻,在這個人倫社會,只要他敢篡位,他的德行就要受到千古質疑。這點唐宋兩位太宗皇帝都已經做出了榜樣。

李邦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朱慈烺,心嘆了口氣。

以官們的思維方式。很少會硬頂著打攻堅戰。除非他們強勢,皇帝弱勢,或是皇帝真的觸動了底線,比如大禮議和國本之爭。如今這種皇太強勢,官弱勢且一盤散沙,又沒有觸動道德紅線,肯定是不能硬上的。

事態發展到如今這一步,李邦華是無論如何不能洗清的。事實上他也並不清白。沒有都察院總憲的默許,誰敢明目張膽到這個程度。

「臣年老體衰。不堪重用,如今有如此疏漏,臣唯有乞骸而歸。」李邦華沉聲道。

李振聲看了皇太一眼,也道︰「殿下,臣掌管司,乃至于有此事。罪該萬死。請賜罪。」

朱慈烺看了一眼李邦華,又看了看李振聲,頗有些淒涼道︰「看來我所猜不錯?」

看來已經發展到了第二階段,官們結束了串聯,開始進攻了。

朱慈烺重重靠在椅背上。略有些疲憊道︰「我錯在哪里?」

李邦華和李振聲都沒有說話。

在冷場片刻之後,朱慈烺終于吸了口氣道︰「你們退下了,都察院的御史們還是得盡忠職守。」

「臣等告退。」

李邦華的辭呈在當天下午送到了內閣,內閣票擬之後送入舍人科,呈交朱批。按照自古七十致仕的傳統,他已經超過了為朝廷效力的時限。而且他此番歸園之意堅定,連下一任左都御史人選都推薦上來,顯然是絕了轉圜余地。

朱慈烺知道已經挽留不住,而且讓一個七十余歲的老人不能歸老鄉梓也是很不仁道之事。當初李遇知不能走是為了穩定舊官僚的人心,已經讓朱慈烺頗為內疚了。

崇禎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三,李邦華正式得到了皇帝的詔書,加太保職餃致仕。同時皇帝也詔令江西吉水知縣,修建「公正廉明」牌坊,為李邦華立碑敘功。

李邦華在二十四日一早收拾好了家當,返回家鄉。

朱慈烺早早就趕車到了城外送客亭,這里已經不是一旦單純的亭了,而是一個露天的餐飲市場,為送行的官人們提供酒菜,甚至還有房四寶,以便留下一些詩作。

相比李邦華的太保儀仗,來送行的官員卻出奇地少。一半是因為都察院忌諱交游結黨,就算是自家上司也只是傳帖告別。另一半卻是李邦華離去的時機,對某些人而言是一種背叛。

「先生回到鄉之後,還請派人送封平安書來的。」朱慈烺緊握李邦華雙手,這雙手已經干涸得只有皮和骨頭,但卻是堅硬如鐵。

李邦華雙目噙淚,喉哽咽,已經不能出聲了。

朱慈烺回想起當日在酒樓里見到李邦華,回想起李邦華執掌都察院,為他的改革充當先鋒軍和手術刀,頗為感念。雖然有一個年輕的身體,但久經滄桑的靈魂卻更加珍惜人與人之間的真摯。

李邦華真心不願意見到朱慈烺面對官集團的整體對抗,但是這種潛規則又如何能夠說出口?大明士的忠,並非忠于皇帝或者主公,而是忠于道義。這話听起來很大逆不道,卻是在萬歷年間就已經被人說爛的說辭。

「先生此去千里,我不知該如何請教了。」朱慈烺看著李邦華兩行濁淚,也有些鼻酸。

「都察院之事交給李振聲,殿下足以放心。」李邦華哽咽道。

朱慈烺親自替李邦華開了車門,扶著老憲台上車,又道︰「先生還有何教我?」

李邦華佝僂的身停了下來,轉頭欲言又止,終于在皇太松手的時候,忍不住道︰「殿下,老臣如今即將遠行,還有一言不得不說。」

「願聞其詳。」

「年輕官員之,還是有一些可以充實言路。」李邦華道︰「陳龍、周衡,皆是可用之才。」

朱慈烺听到這兩個陌生之又帶著一些熟悉的名字,知道這是李邦華最後的支持,點著頭退開一旁,讓僕從關了車門,看著馬車緩緩南行。

李邦華坐在車,掏出絲巾擦去眼角的濁淚,重重靠在真皮軟座上,覺得渾身的力氣像是都耗盡了一般。從這一刻開始,他再也不用為了大明鞠躬盡瘁,照理說應當一身輕松,心卻被無盡的空虛填滿。

听著馬車輪轂碾過官道傳來的韻律,李邦華不能不回憶起當年自己一路奔波入京時候的疲憊。不管怎麼說,皇太已經改變了大明,而且將大明送上了一條堅硬且平坦的大道。

就如現在腳下的官道。

崇禎二十三年,正月底,在李邦華離去之後,大明的輿論風向愈刮愈烈。一些反對禪位之論的聲音也冒了出來,但這些人並非皇太的支持者,而是說反話的「搭檔」。到底是誰打造了崇禎興也不再是問題的根結,真正問題是皇太如果做出了錯誤決策,該由誰來承擔責任。

到了這一步,朱慈烺看得已經很清楚了︰官們在反對大興兵戈。

自己有心封狼居胥的事只有吳甡知道,以吳甡的老謀深算,肯定不會不小心泄露了消息。那麼很有可能就是故意泄露,甚至有可能就是他本人在推動這一場針對自己的輿論戰。

相信用不了多久,索尼和鰲拜入朝的事也會被挖出來,關于俄國人在東北的動作也會被人捅到報紙上。如果一開始就提出與俄國的戰爭討論,肯定有主戰派,但現在這個問題成了承擔國運責任的一部分,更多的人會持謹慎態度,並且都要考慮一個問題︰輸了算誰的?

真是苦心積慮。

朱慈烺很想對此視而不見,反正輿論不可能主導國策,自己要鐵了心打,大都督府難道還會抗命不成?唔,現在這情況,其實也可以讓大都督府組織輿論力量與官對抗。這樣等官司打到了朝,也好有個制衡。

朱慈烺又想到了李邦華推薦的陳龍和周衡,看來李邦華還是不能擺月兌官窠臼,希望官內部解決,而不是讓武官插手。

……

「皇太犯了大錯。官能夠在反戰這面旗幟之下團結一體,正是對如今武官職權擴張而心存憂慮,更擔心如果國家大規模用兵,武將勢力肯定又要暴漲。他將武官拉來與官打擂台,豈非讓官更加眾志成城?」

「那如何是好……」

「當然是從官內部挖牆角才是上策。只要是官之間,說什麼都不會有問題,一旦武官參與進來,就是不死不休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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