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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九 龍山高處愁西望(十三)

「林大哥,那些建奴果然是天怒人怨,連老天爺忍不住發雷打他們!」

距離河岸不十步的溝谷里,幾個腦袋探出溝沿,盯著岸邊的幾個清兵。

說話那人二十四五年紀,臉上看著卻頗為老成,已經蓄起了一圈絡腮胡。

「那是東面的官兵在發炮。」林大哥低聲道︰「是個好機會。」

絡腮胡听了林大哥的話,轉頭對後面幾人道︰「弓上弦,弩上矢,準備干了!」

身後那些個壯漢聞言,紛紛檢查自己的弓弩長刀,摩拳擦掌。

「等會第一聲炮響,咱們就往前沖。一共是二十炮,等炮停了,若是沖進了三十步,咱們就干他娘。若是沒沖進三十步,咱們就撤。」那林大哥轉頭道︰「他們都是馬兵,咱們只要散開跑進山里,他們就追不上了。」

「林大哥,要是河對岸不打了呢?」絡腮胡問道。

「官兵這是在試炮,」林大哥道,「火炮超過二百五十步就沒甚準頭了,要想打過河來,不是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

「哦……那他們若是試完不試了咋辦?」絡腮胡問道。

「不會,因為火炮沒準頭,所以要把能打的點都打一遍,等打仗時候才能知道該怎麼打。這才是第一輪試炮,後面還長著呢。」林大哥答道。

「林大哥,你真是啥都懂!」絡腮胡由衷佩服道。

「也是後來學的。」林大哥嘆了一聲。

……

孔有德站在河岸上,固然不相信明軍的火炮能打過河,但這二十門炮一一點名的位威力還是嚇了他一跳,身不自覺地佝僂了一下。他很快就站直了身,悄悄環顧,生怕自己丟人現眼的一幕被侍衛看到。

萬幸。這些戈什哈比他更狼狽,那兩個滿洲真夷甚至撲倒在地,根本沒有顧上看別人。

相比整日跟火炮打交道的漢軍,滿洲人對火炮更加充滿了畏懼。

「他們這是在試炮。」孔有德站直身道︰「看好了,到時候渡河時咱們也有數。」

孔有德故作輕松,其他侍衛自然也都放松了許多。然而他本人心卻是越發沉重。黃河水流湍急。就是等閑時候渡河也不容易,更何況要冒著明軍火炮強行渡河。若是選擇河面窄的地方,那更是會被火炮全面覆蓋。若是選擇河面寬的地方,一旦上船就成了靶。

這一仗不好打啊!

——恐怕只有再花些功夫,多派探馬查明明軍河防情況,找一段沒有明軍火炮的地方渡河了。

孔有德心暗道。

……

轟轟轟!

火繩燃燒速度是不可控的。明軍炮手幾乎同時點火,火炮發射速度卻是各有快慢。

隨著第二輪炮響,埋伏在溝里的八個的關壯漢各個手持弓弩,朝十步外的清兵沖了上去。

那些清兵總共有十人之多。而且其有五個身著鐵甲,各個都有馬。如果兩邊發生正面沖突,無疑是清兵佔據絕對優勢,光是馬兵對步兵的優勢就能讓這些身穿布衣的關漢盡數被殺。

現在清兵都站在馬下,所有的馬都在距離他們三五步遠的地方啃噬著石縫里冒出來的女敕芽。而清兵也都面向大河,觀賞炮彈落水激起的水柱,所有注意力都被火炮吸引。

那些關漢以有心算無心,在炮響的短短數秒鐘內跑進了三十步。意外地發現清兵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危機。他們自然大喜,以更快地的速度沖向毫無防備的清軍。

孔有德耳還回蕩著火炮轟鳴的余音。他抬手挖了挖耳朵。覺得頭有點脹,對左右道︰「明軍的火炮威力倒是不小……」剛說了一半,積年累月在沙場上練就的感應突發警兆,側身一看,竟然有人手持弓弩朝他奔來。

「殺!」孔有德率先暴吼一聲,先發制人奪敵膽氣。

被喝醒的清兵也都是百戰之余的精銳。紛紛拔出腰順刀。

「射!」林濤站住腳步,手挽強弓,瞄準了孔有德。

雖然孔有德一身甲兵裝扮,但他剛才那聲「殺」實在太招人仇恨。這些關漢並非第一次干這刀頭舌忝血的買賣,早就形成了默契。他們兩人一組。瞄準了那四個鐵甲兵,射出了手的箭矢。

在不到三十步的距離上,普通人只能看到對面人的面部輪廓,而這些常年在山打獵為生的獵戶,卻可以做到射穿狐狸、野鹿的眼楮而不傷毛皮。

孔有德眼看著箭頭上的寒芒飛近,側身撲倒,三稜箭頭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飛了過去。不等孔有德心生慶幸,只覺得頸一震,整個人都被連帶著朝後推去。直等落在地上,方才覺得疼痛難耐,原來是一支弩箭刺入了他的頸側。

他順著箭矢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留著絡腮胡的年輕人盯著他的雙眼,旋即扔掉了手的弩機,從腰拔出佩刀,朝沖上來的清兵廝殺過去。再然後,一片黑暗蒙住了他的眼楮,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了。

孔有德和兩個滿洲真夷在接戰前被射死,另外一個鐵甲兵傷了大腿。僅剩的那個鐵甲兵沖了兩步,發現身後竟然沒人跟上來,再看對面三個壯漢手持長刀嘶吼著殺了過來,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喊道︰「壯士饒命!」

另外幾個清兵見主帥以死,按照滿清軍法,就算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條,連忙跪地求饒,紛紛喊道︰「壯士饒命!我們都是漢人,饒命啊!」

絡腮胡原本沖在最前面,見這些清兵竟然就此投降,心既有驚喜也有疑惑,硬生生剎住了腳步。

「扔掉兵器、甲冑!」林大哥快步上前,手長刀指向鐵甲兵面門。

其他幾人也又換上了弓弩,遙遙指向這些投降的清兵。

「大哥,他們還有這麼多人就投降。怕是有詐!」絡腮胡道。

「不敢!不敢!」那些清兵已經喊了起來︰「你們殺了我家主將,我等就算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條,願意跟壯士一起上山!」

「想跟我們上山?」林姓大哥見那鐵甲兵果然月兌了甲冑扔了兵器,冷笑一聲,道︰「先好生回爺爺我的問話,若有欺瞞便一刀砍了!」

「絕不敢欺瞞。」那些清兵喊道。

林大哥先命人將這投降的七個清兵三三兩兩綁了起來。方才問道︰「哪個是你家主將?姓甚名誰,官居何職!」

七人爭先恐後地將孔有德指認出來,又說了那兩個真夷的滿洲名字。

絡腮胡一听自己射死的竟然是恭順王孔有德,頓時欣喜若狂,卻強壓住聲線,道︰「大哥,這孔有德身為韃的王爺,怎麼會只帶這麼幾個人,穿著小兵的衣甲來河邊巡視?他們定然是在騙人!」

「壯士明鑒啊!」被剝光的鐵甲兵連忙道︰「王爺……呸!是孔賊!孔賊誰都不信。一切地形、敵情都要自己親自探過,從北到南,他都是如此啊。小人絕不敢欺瞞爺爺!」

「你們身為他的家丁,難道就不想為他報仇?」林大哥也疑惑了。

「爺爺明鑒,」清兵擺出一臉愁眉苦臉的模樣,「我們不是他的家丁啊!」

「敢誑你爺爺!」絡腮胡突然暴起,長刀破空,登時砍下了那清兵的腦袋。

頸血足足噴了一丈高。如同雨水一般灑將下來,落了那些清兵一身一臉。猶自冒著熱氣。

其他清兵沒見過有人能夠翻臉比翻書還快,嚇得吱哇亂叫,有兩個甚至直接尿了褲,空氣彌漫起一股尿臊氣。

「哎!」林大哥上前拉開絡腮胡,故意大聲道︰「這些人既然要降咱們,咱們何必殺人呢?」

「大哥!我本不想殺他。誰讓他誑我至此!」絡腮胡一雙狼一般的細眼,掃過其他清兵,陰狠道︰「孔賊也是韃的王爺,征戰多年,哪有出來勘探地形竟不帶親信家丁的!」

「爺爺容秉!」那個鐵甲兵哭道︰「確實冤枉啊!如今朝廷疑心漢人。就連漢軍也免不得猜忌。肅王爺、呸、韃頭領叫豪格的下令,所有漢軍、綠營將帥要出營,不得帶親信家丁,還得去他帳前領兩個滿洲真夷作為監視。就是防備著咱們漢人逃去投奔大明。」他生怕這些人是闖逆余部,連忙又補道︰「和大順。」

絡腮胡心激動,對林大哥道︰「大哥,看來韃自己先亂起來了。」

「韃人少,咱們漢人人多,哪有以少御多的道理?他們遲早是要敗退的。」林大哥眼泛光,又道︰「若是咱們漢人上下一條心,不自相殘殺,這些韃哪里能夠在關內如此橫向霸道!」

「哥,話也問完了,這些人怎麼辦?」另一個壯士問道。

林姓大哥走到孔有德身前,仔細看了一番,搖頭道︰「嘖嘖,他若是穿著建奴王爺的甲冑,還真不至于被射死。」建奴高級將領的盔甲能將全身包括脖都保護起來,的確不容易被冷箭射死。

「真是命注定啊,漢奸不是那麼好做的。」林大哥握住露出的箭桿,用力攪了攪,方才將箭矢拔出,確定這孔有德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他解開鐵甲系帶,將孔有德的衣服褲盡數剝落,只發現了裝著一錠金的錢袋,別無他物。

「怎麼連個腰牌、印璽都沒有?」林大哥問那幾個清兵︰「可是在你們身上?」

那幾個清兵知道這人才是真大王,听他說話又和氣,格外配合,連忙道︰「這些東西照軍法是不能帶出營門的。」

「那他若是踫到其他清兵,又不認識,如何證明自己身份?」林大哥問道。

「每日都有口令和回令,以此來辨別敵我。」

「那探馬一出去就是幾日,他們怎麼識別敵我?」林大哥越發覺得奇怪。雖然他知道腰牌靠不住,手藝好點的工匠要多少做多少,但連腰牌都不配,那不是開玩笑麼?

「探馬只管勘察敵情和地形,不管旁的。他們倒是有腰牌。但也沒人會去問他們要。」那清兵道︰「如今陝西都在韃手里,也不怕明軍的奸細。」

「大哥,這對咱們來說正好哇!」絡腮胡喜道︰「咱們只要穿了韃的衣甲,大可以光明正大在外跑,也不用藏山溝里放冷箭了!」

林大哥卻穩重得多,道︰「讓他們月兌光了。搜一搜。」

幾個弟兄當即上前,將這些清兵的衣服剝了下來,果然沒有搜到韃的腰牌。這在有些軍事常識的明人眼里,簡直是不可思議。但且換個角度想想︰漢韃之間的區別就在頭發,可謂一目了然。漢人是寧死不肯剃頭的,所以看到金錢鼠尾就可以知道是自己人,看到全發的便是明人,何必要費力去做腰牌?

再說如今陝西各軍混雜,有綠營、有漢軍、有滿八旗。字互不相同,再加上基本都是盲,做了腰牌豈不是拋媚眼給瞎看麼?

「好!」林大哥大笑一聲︰「韃如此輕敵松懈,覆滅就在旦夕!」他頓了頓,目光在清兵臉上掃過,道︰「爺爺廟小容不下這麼多人,只收三個,你們自己決定。死了的就當是投名狀了。」說罷。他上前挑開了清兵繩索,讓他們捉對廝殺。

這幾個清兵也不含糊。見有三個名額,當即光著身對打起來。他們沒有兵器,只能輪拳頭、掐脖、踢下陰,為了活命無所不用其極。

絡腮胡拿著弩機,緩緩靠近林大哥,低聲道︰「大哥。真要留三個?」

那林大哥冷聲道︰「兔急了也要咬人。先讓他們殺,殺完了咱們再動手豈不是輕松些?」

「大哥好計謀!」絡腮胡再次佩服道。

「兵者,詭道也。」那林大哥說著卻嘆了口氣,轉首望向東岸,心五味雜陳。

不一時。清兵終于也決出了生死,三個最終活下來的清兵渾身上下也沒塊好肉,滿是牙印、抓痕。不過看看躺著尸體,他們也滿足了。

亂世,有什麼比人命還不值錢的?又有什麼比自家性命更值錢的?

「爺爺!」一個清兵氣喘吁吁道︰「咱們還是冒充不了韃,您看,這頭發……」

絡腮胡伸手往頭上一模,冷笑一聲,正要說話,林大哥卻突然發話道︰「你們穿上衣裳,去河上砸個窟窿,把尸首扔了。」他說著便蹲,將孔有德的腦袋割了下來,隨手找了件衣裳包好,徑自走到馬前,掛在馬鞍旁。

那三個清兵听話地拖著尸體到了冰凍的河上,沒費什麼力氣就跺開了漸漸消融的冰層,將尸體扔了下去。

等他們干完活,本以為就此跟著這些土匪落草入伙了,誰知等他們的卻是一排箭矢。很快,他們的尸體也從冰窟窿里追趕同伴往南去了。

眾人都是這山里的獵戶,要避開外來的清軍不過是小事一樁,很快便帶著這十匹戰馬從山路返回村。其更有兩人專門抹去沿途痕跡,無論是踏出來的蹄印還是踩斷枯枝,任何一個細節都沒放過。

等眾人進了林,清軍就更別想找到他們了。

八人在山林轉了幾圈,終于來到一處僅通一人的峽谷前。

峽谷上傳來一聲鳥叫,叫得眾人眉開眼笑。

這是上面的暗哨發出的訊號,若是一切平安,並不用回復。若是後面有人吊尾巴,才用鳥鳴聲回應,然後引尾隨者進入這死地加以殺滅。

穿過峽谷便是一處山坳,足足有百來畝大小,林立著一棟棟茅屋。這山坳自有一條小河流淌,而且土地肥沃,寒風被周圍山頭擋住,不能入侵,此時已經能夠看到一層薄薄的女敕綠色。

簡直就是一處世外桃源。

「林大哥、趙大哥!」一個縴細的身影從山崖上飛奔而來,沖進隊伍,撲進了絡腮胡的懷。

「好大馬!給我騎騎唄!」少年看著比他高的戰馬兩眼放光。

絡腮胡抱起少年,輕而易舉地放在馬上,嚇唬道︰「你又擅離職守,照軍法該斬!」

那少年笑道︰「今日又不是我當值,我是在上頭等你們哩。今天你們殺了幾個韃?」

「十個!」絡腮胡得意道︰「還有個韃王爺呢!」

少年毫不懷疑絡腮胡的話,興高采烈道︰「今日我射紅心三十次,爹說我很快就能跟你們一起去殺韃了!」

「殺韃可不止要射術好,還得跑得快。」前頭那林大哥回身笑道︰「我們更多時候可是見了韃就跑。」

這個村里有二十多戶人家,男女老幼加起來不過八十人。雖然基本都是獵戶,但是真正射術精湛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卻只有這麼八個人。他們踫上落單的清軍,或是三三兩兩的探馬、伏路兵,便偷襲擊殺。若是踫上成隊的清軍,只能望風而逃。

這回也是,原本他們見了這十個清軍馬兵已經是要逃了的。誰知東岸明軍放炮,吸引了那些清兵的注意力,這才抓住機會放膽一搏,竟然毫無損傷地全勝而歸,也算是吉人天相。

回到村,林大哥先將金碎成小塊,給村長拿去購買村需要的糧食、農具。等其他人都回去跟家人打過了招呼,方才將眾人又召集起來,宣布道︰「我想帶著這孔賊的腦袋,去一趟河東。」(未完待續請搜索樂讀窩,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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