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家人駕著馬車去往西城外的項家祖墳,人走後,桑柔徹底崩潰了。
就仿佛一個人在沙漠里走了許久,渴盼著找到綠洲,終于看到了希望,那希望越來越近,直到觸手可及,你正在狂喜,喜極而泣,突然間,已經捧在手心的水蒸發了,綠洲消失了……
從天堂到地獄,從希望到絕望。
「只要有她在,我別想好過。」桑柔定定的眼珠子,空洞無神的望著緊閉的大門。
「冷知秋,你的命真好,長得好,生來就被所有人愛護,每個人都疼惜你,由著你任性,你想怎樣就怎樣,從來不用顧及別人……我呢?我從小就被官賣做奴,受盡欺凌,後來到了項家(項沈氏當她是快餓死的小乞丐,從街上救回的),那時候項家還很窮,我無償替他們一家大小干活,沒拿過一文錢的酬勞。為了把那些糟糕的食材變成好吃的飯菜,我偷偷去酒樓飯莊看掌勺師傅做菜,好幾次被抓住了羞辱打罵……這些苦你吃過嗎?這些年我在項家付出了多少,你隨口一句打發走,就想一筆勾銷嗎?」
她流著眼淚回憶辛酸往事,喃喃自語,越想越恨,越想越要瘋狂,沖進灶房拿起菜刀,竟將一根春筍剁了個稀爛。
「剁碎你這壞女人!剁死你!去死吧!」
可春筍不是「壞女人」,就算剁成爛泥,除了消耗體力,絲毫也不能減輕桑柔胸口淤積的憤懣仇恨。
她呼呼粗喘著,神智不太清醒的走出了項宅。
小葵始終默默的遠觀,直到她出門,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便鎖了項宅大門,遠遠的尾隨跟著。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許久,繞到集市上,桑柔停在脂粉攤子前,拿起一盒胭脂怔怔出神,又對著商販遞上來的鏡子照了許久,將嘴唇抹得艷紅,兩頰涂得掉粉,隨後付了幾個錢再繼續走。
直到桑柔猛一抬頭,才發覺竟然到了東城念奴巷,不遠處就是冷家老宅,宅院中桃杏繽紛,探出牆來,紅紅綠綠襯著雅致白牆,十分好看。
「呸!」她恨恨啐了一口,看這冷家宅院都有幾分冷知秋的模樣,真是扎眼。
正要轉身離開,突然想起冷自予來。
「小野,對,我還有小野……」只有在他眼里,她才是重要的。
她一下子來了精神,加快腳步走到項宅,敲門。
今天冷景易帶著夫人冷劉氏也去祭掃亡母,不知道冷自予有沒有同去?
敲了一會兒門,才听到開門聲。
門內,冷自予低垂的臉,臉色蒼白,從下往上冷冷的瞅外面,一看到桑柔,吃了一驚,立刻抬起臉來,嘴角揚起一絲笑。
「桑姐姐!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掩不住驚喜。
桑柔一把抱住他,環著他細瘦的雙臂,圈緊那肩胛骨聳立的瘦背脊,失聲痛哭起來。
「小野,嚶嚶嚶,小野,我活不下去了……」
冷自予圓瞪著漂亮的鳳眸,僵直的站立著不動分毫。
突然,他想起應該關上大門!
他一把推開桑柔,將她拉進門內,隨後便緊緊關上了大門,將她按在門上就抱。
桑柔卻不讓他抱了,拼命推拒著,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
「你干嘛?小野,你松開,你走開!」
冷自予困惑的後退,听話的垂下雙臂。他沒有邪念,只是在適才桑柔的緊擁中感受到了自己被需要、被依賴的幸福,他想再感受一次,讓這種幸福持續更久一些。
「桑姐姐,為什麼哭了?」他啞著聲音詢問。
桑柔抱著自己的雙臂哭著滑坐在地,婉轉哀憐的泣訴著。
「你姐姐不肯和寶貴圓房,夫人就想將我收房,指望著早日抱個孫子,可是你姐姐,你那個惡毒自私的姐姐,她自己不要寶貴,卻又不肯讓我做通房丫鬟,還要趕我走……她現在在項家作威作福,像尊神一樣,所有人都要讓著她,都拿她沒辦法……嚶嚶嚶,小野,她一準兒要趕我走了,不知要把我賣到哪里去,嚶嚶嚶……」
冷自予驚訝的追問︰「她要趕你走?」
桑柔淚水滂沱的點頭,又抓住冷自予的雙臂,仰起臉,那臉上是被淚水沖得花糊一片的脂粉。
「小野,我在項家住習慣了,我不要走,你快幫幫我,救救我。」
「你先起來,桑姐姐,你別這樣……把自己弄成這樣……」簡直像個瘋子。
冷自予皺眉拉起桑柔,拿袖子替她擦拭臉上亂七八糟的脂粉,直到慢慢恢復本來皮膚的顏色。
于是,她半倚在了他並不寬厚的單薄懷里,沒有成年男人渾厚可靠的氣息,而是青蔥少年怯懦緊張又興奮的涼涼依靠。而這依靠,現在就是她得以呼吸的救命稻草。
兩人就這樣依偎著,慢慢走進冷自予住的那間小偏廈。
桑柔坐在小木榻上,四顧打量,鄙夷的搖頭道︰「嘁!冷家的人架勢十足,其實真窮!你以後長大了娶媳婦兒,就這麼個小屋子,能當婚房嗎?項家看著門第小,其實很有錢,你在項家住得好好的,卻替你姐姐到這小屋子里受苦——得便去問你姐姐討點錢吧,你是替她在這里盡孝,應該要些補償。」
冷自予怔了怔,點點頭不吭聲。
兩人默了一陣子,桑柔又悲傷起來。
「你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是你也不要幫我了?除了你表哥,自小都是我在照顧你,你看你到這冷家來,瘦成什麼樣了,姐姐看著都心疼……」
說著,她拉住冷自予的手摩挲,眼淚吧嗒吧嗒掉在那瘦但並不小的手心。這孩子到底是在慢慢長大了,當年的小手如今也像個小男人樣了。
冷自予咬著唇,悶聲道︰「我是因為身上有病,不能練武,才吃不進東西。」
桑柔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那不是她真正關心的。
「小野,如果我被項家趕出來,我該怎麼辦?」
「不會的,我表舅母他們不是薄情的人,就算知秋姐姐不喜歡你,他們也不會隨便打發你走。別怕,桑姐姐,不會有事的。」冷自予走上一步,鼓足勇氣伸手抬起她的臉,想說,就算真被趕出來,他也一定會娶她,但終究沒這個膽子和面皮。
桑柔定定神,覺得也有道理,胸口起伏著吐氣,讓淤積的恐慌散了些,這才看到不起眼的角落里丟了一本紅色封面的書。
「咦?小野,你已經會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