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驚訝︰「宮廷政變?」
廣漢王是樂平郡王的父親,他是支持跟何家休戰的,是不是意味著未來的君王不會再為難庶族,和平的時光要來了?但她很快就意識到,她的表姐裴寧檀就是皇後娘娘,她被囚禁,袁家何去何從是個未知數。她下了幾階樓梯︰「……郡王殿下呢?他在哪里?」
袁克己听她張口就關心樂平那廝,暗自生氣︰「听到風聲,早溜了!你不問姑姑從皇都逃出來是否平安,倒先關心起別的男人來了。」
墨竹針鋒相對的冷笑道︰「你也有臉指責我?」
他黑著臉站起來,背著手向她走來,唬的墨竹本能的後退上樓梯,隨時做好轉身逃跑的準備。袁克己恨道︰「你那天不願意就說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你,你倒好,想弄瞎我!歹毒的女人!」
她啞然失笑︰「你不會強求我?我歹毒?」但轉念一想,自己的確假意逢迎,把五石散吹進了他眼里,語氣緩和了許多︰「……哥,你就不能正常點?廣漢王囚禁了皇上和皇後,這可是天大的事。袁家還指望你呢,你能不能別再惦記我了?抓緊時間娶妻生子,讓袁家有後才是正事呀。」
袁克己道︰「我有安排,不用你說。」
當然,她的人生,他也有安排。
他視線仍舊拴在墨竹身上,掃過她的臉,她的腰肢,落到垂地的裙擺處,盯著若隱若現的鞋尖看。
她義正言辭的道︰「我丑話說在前頭,你再敢動我,我就……」
「你就去找何懷卿告狀,然後去死?」他輕蔑的笑︰「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他彈了彈肩頭,哼笑道︰「你不分輕重的傷了我的眼楮,別說你姿色平平,就是褒姒妲己這等絕色妖姬再世,我也對你憎惡了。」
褒姒妲己是什麼好人麼,拿來比喻她,分明是在罵她。墨竹冷聲道︰「咦,你怎麼不拿文姜比我?」說罷,故作參透玄機的自問自答︰「對了,我還真不是文姜。文姜與他哥哥諸兒,可是兩情相悅,想必那諸兒有令她動心的地方,或容貌或才情或則品性,哪像你我兩個,你看我歹毒狡詐,我看你……哼,卑鄙無恥。」
袁克己噎了口氣︰「……你不從我,是因為你不喜歡我?」他不安,好像接近了一個不願意揭穿的真相。
墨竹並不否認這點︰「不敢有違人倫自然是第一個原因。但剩下的緣由,便是我對你討厭至極!就算你我沒有血緣關系,我亦不會從你!」
他雖然從沒想過‘愛’不‘愛’的,但此刻听她如此說,心中還是有些悶悶的不舒服︰「不從,酒肆那會,絲毫沒抵抗躺我身下的是誰?」
墨竹一挑眉,故意用刻薄的聲音笑道︰「我那時哪里知道你這人如此惡心,如此招人討厭?」
就是說她越是了解他,越是越他相處,愈是厭惡他這個人。袁克己被這句話打敗了,好半天沒緩過勁兒來,攥著拳頭發恨。半晌,他才仰起頭對她道︰「彼此彼此,我發現你除了這身皮囊能消遣消遣外,也是一無是處!」
她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冷笑︰「那正好,以後除了事關袁何兩家的大事外,不要與我談半句私事了。」
他正要回答,就听外面有人來報,說在前面的廢棄驛館里發現一群人,其中有人自稱是裴夫人。袁克己一听,心道來的及時,這次吵架他落下了下風,正好避一避。他立即大聲道︰「快帶我去看!」說罷,起身而去。
等他一走,墨竹緊繃的神經放松,雙腳一軟,扶著樓梯的扶手,癱軟跌坐在樓梯間。等了一會,她把氣喘勻了,見袁克己親自攙扶著一位婦人走了進來,那婦人一身粗布麻衣,發髻上只有一根發黃骨簪,正攥著一方帕子低頭拭淚。
袁克己安頓了下那婦人坐下,朝墨竹吼道︰「還不過來見姑姑!」
啊?裴寧檀與裴邵凌的生母是父親的親妹妹,當初離開裴家的時候,她曾見過一面,那是位雍容華貴的女人。墨竹定楮細看眼前的婦人,見她手背雖然有泥塵,但沒髒的地方,皮膚仍舊細膩光滑。她趕緊下了樓︰「……姑姑?」
裴夫人撫養了墨竹十年,感情深厚。她一把抱住墨竹,放聲大哭起來。墨竹很快便感覺肩頭被姑姑的淚浸濕了,她抱著姑姑,心里十分憋悶難過。
今日裴家,說不定哪日就輪到自家了。
袁克己道︰「您別慌,您已經安全了。邵凌呢?怎麼沒跟您在一起?」
裴夫人啜泣道︰「夜里,廣漢王的人殺進來,你姑父和邵凌被逮住了,我僥幸逃了出來……我在路上听說,你姑父已經不在了,邵凌還押著……但就怕凶多吉少了……」
墨竹的心一下涼到底,沒想到再听到他們的消息,會是這樣的悲劇。
袁克己皺著眉,毫不留情的道︰「我早就听皇上軟弱,皇後聯合魏家把持朝政。自從表妹當了皇後,在朝堂上安插了多少親信,只有你們自己知道。姑父和邵凌全部進皇都做了大官。做的這麼急,難怪廣漢王看不下眼去要殺你們!」
墨竹朝他使眼色,提醒別再刺激這可憐的婦人了。袁克己這才道︰「姑姑犯不著這麼難過,皇後娘娘死不了。本朝被廢黜的皇帝,大都封做鄉公縣公,留條性命,皇帝在,皇後便在。」又道︰「不過邵凌的命,不知能留到幾時。」
裴夫人哭的更厲害了。墨竹朝他干瞪眼,袁克己不為所動,道︰「這些都是真話,姑姑不願意听也可以,反正早晚看得到結果。」
裴夫人又抽噎了兩下,終于抬了頭︰「克己,你當然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廣漢王不支持征伐何家,正遂你心願!」
袁克己冷幽幽的回道︰「寧檀想對我們趕盡殺絕的時候,也沒見您和姑父攔著呀,听說裴墉這老家伙就是姑父推薦的。」
裴夫人垂淚恨道︰「……若不是我沒了夫君兒子,我又怎會逃到翠洲來听你說風涼話……」
袁克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姑姑不要太過傷心。廣漢王控制了皇都又如何?全國有幾個州縣听他的?我父親正等您呢,您好好休息,明日咱們先回到家中,一切從長計議。」說完,朝左右丫鬟吩咐道︰「服侍夫人安歇。」
裴夫人一路逃難似的過來,早已疲憊不堪,起身由婢女扶著去休息了。而袁克己則留下來與妹妹說話。
墨竹見他鎮定,心想自己也不能失魂落魄,叫他看輕了,于是也裝出鎮定自若的樣子︰「以後怎麼辦?」
袁克己睨她︰「怎麼辦,也不是你一個婦人能左右的。看見沒?沒人保護你,你下場就是姑姑這般。丈夫兒子沒了,只能逃難回娘家!」姑姑能逃出來,難保不是廣漢王故意手下留情,賣個面子給袁家。他早看出來,什麼名望名聲,誰家兵強馬壯,誰家便被人推崇。
「……」她沒法否認,娘家是她最後的歸宿。
袁克己杵著下巴,側臉朝她笑︰「還討厭我嗎?」
「……」姑姑的例子活生生擺在眼前,墨竹實在沒勇氣跟娘家這座大靠山決裂,可違心討好袁克己又做不出,萬分糾結。
袁克己拿姑姑做例子對妹妹進行了生動的教育,見她不出聲,不禁得意的笑了幾聲,起身在她耳畔低聲道︰「你早晚要回到我這里來……」又在她肩上捏了下,才去了。
他不急這一時,終究有一日,她會心甘情願撲到他懷里。
第二日,墨竹與袁克己分別,繼續往雲州趕路。姑姑听說她要回到何家去,震驚不解,還有絲絲的嫌惡,但轉瞬便隱藏了起來。
她不敢想象,假如有朝一日,何懷卿死了,她落魄的投靠袁克己,該是何等狼狽。
原本覺得天下很亂,現在才知道,其實還能更亂一點。
進雲州城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發黃的葉子被暴雨打落,枝椏光禿禿的露著,陡現秋意。何家早接到墨竹要回來的消息,她的車一到,羅氏就帶人迎了出來。
夕湘親自服侍著墨竹下車,似乎怕玷污高貴純碎的士族嫡女,眾人皆不敢上前搭手,只跟在她身後說話。
她歸來,的確是給婆家添麻煩了。
羅氏常常左右為難,與兒媳說話吧,怕她嫌煩,不過問吧,又怕兒媳怪罪她這個做婆婆的冷漠。吃穿用度,自然是最好的供著,連每日用水,也是派專人送的泉水。
墨竹總算徹底的過上了悠閑的日子,沒有鬧騰的父母兄長,她的日子愜意恬淡。讀書寫字,練琴下棋,因又愛上了盆景,多了個興趣填補閑暇時光,日子過的飛快。
隨著時間流逝,她漸漸忘記了與袁克己發生的不快,日子更舒心了。
轉眼到了秋末,陰冷潮濕,空氣里有數不盡的水汽,往衣裳和被子里鑽。早上睡不醒似的賴床。
這一日,她暖融融的睡的正香,隱隱听到紫琴喚她︰「小姐,小姐,姑爺回來了——」
紫琴若菲大事,絕不敢驚擾她,墨竹強迫清醒過來,嘴里含糊的問︰「……什麼,再說一遍?」
「小姐,姑爺回來了!」
哪個姑爺?她頓了頓,猛地意識到紫琴口中的姑爺是她的丈夫何懷卿。她騰地坐起來︰「他回來了,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上就進府了,知道您睡了,沒來攪擾您。本來他今早也想等您睡醒再過來的,可……」紫琴看了眼帳外的天氣︰「可晌午了,您還沒醒,姑爺擔心您,才讓奴婢進來瞧瞧您。」
墨竹急道︰「快,快,快給我穿衣裳!」說著,自己也手忙腳亂的穿戴著︰「大軍凱旋,我怎麼一點消息沒听到?」大軍進城,她一定會知道信的,她心一沉,問道︰「他還好吧,是不是受傷了?」
紫琴道︰「姑爺很好。奴婢听說,好像是戰事停了,大軍回撤,姑爺牽掛您,便先快馬回來了。」
墨竹穿衣的手停下,何懷卿又不是外人,是自己的丈夫。她醒了直接讓他進來就行了,不必像會客似的穿戴周全︰「紫琴,你去把姑爺叫進來吧,說我醒了。」
紫琴頷首,趕緊去請人。墨竹則把中衣理了理,等他進來。她忽然莫名的緊張起來,像見考官的考生似的,跪坐在床上,緊盯著房門口。
很快見紫琴走在前,領著一個便服男子走了進來︰「小姐,姑爺來了。」
墨竹道︰「你下去吧。」然後瞅著來人發呆。
差不多有一年半沒見了,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已經模糊的像蒙了一層水霧,若是他再不回來,差不多只剩下‘何懷卿’這一個名字了。
「墨竹……」他先開口,盡量讓語氣沉穩,不因激動而變化。
「……你再不回來,我都要忘記自己嫁過人了……」並不是嬌嗔,而是真實感想。
懷卿卻興奮的不及她允許,大步走到她床前,將她摟在懷里。她身體柔軟的觸感是實實在在的,不會因為他睡醒睜開而消失。他靠兩人間的回憶不知支撐過多少個日夜︰「我回來了,墨竹,我回來了!」
她盡量表現的熱情,不住的提醒自己‘這個人是你的丈夫,起碼要流幾滴淚表現久別重逢的激動’。
她還沒來得及擠出眼淚,懷卿便抬起她的下頜,讓她仰臉看他。這一對視不要緊,懷卿的心‘怦怦’快跳了幾拍,情動之下,將預先演練了一晚上的甜言蜜語全忘了,只想喚著她的名字吻她。
雖然從她的眼楮里,他沒看到絲毫的熱忱,但這本就是無所謂的。
她根本不需要愛他,只要在他身邊,讓他擁有她,他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