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紫醒過來以後,原是差遣了戚當家的小女兒允兒前去侍奉,不想剛過半日,那小丫頭便哭哭啼啼地回來了,說再也不敢去了,問起原因,也不肯細說,總之就是死活都不願再踏入那宅院一步。允兒的二哥藍衣最是疼愛這個妹妹,一听到妹妹受了別個的欺負,也不管是不是少爺帶回來的尊貴的客人,不顧戚家人的阻攔,硬是要闖入宅院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方才還盛氣凌人的戚藍衣便垂頭喪氣地出了來。允兒听說二哥要為自己報仇,尋宇文少爺去了,便顫顫巍巍跟在後頭,眼下見著哥哥面目苦澀地出了來,遂一個箭步上前,緊緊地抱住了二哥,藍衣再也止不住,兄妹二人就這般抱頭痛哭起來。
梅斯奇眼光瞟過這一家忠心耿耿的僕人,而後說道︰「都散了,今天的事全當沒發生過。」
僕人們皆是一臉敬慕地瞅著梅斯奇,謝了小主人的恩,各自散了去。
見人都散了,梅斯奇遂帶著伊波爾進了宅院。現已雖是仲春之月,這宅院卻不免顯得頗為寥落。等到踏進藤紫的小屋,發現一地的碎瓷殘羹,藤紫窩在衣角,幾日來,任何人都進不得他的身,一身紫羅蘭織錦睡袍隨意敞開來,露出粉頸,胸前兩點羞澀,茱萸粉女敕,撩人心魄。這淒寥的宅院似乎便因著這人的絕色之姿霎時春光無限。梅斯奇掩嘴輕咳了兩聲,伊波爾頓了頓,轉過身去。
見到有人進來,藤紫光著腳,踩著那些殘渣碎片直奔過來。梅斯奇一個重心不穩,兩人一起摔倒在地,藤紫騎在梅斯奇的身上,沒命地搖晃著他︰「你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說過要帶我走的,你說過的。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我不要被關起來,我不要……」說著,兩行清淚慢慢溢出眼眶,將梅斯奇的胸口浸濕一片。
伊波爾甚至來不及阻止,他從來沒像此時此刻這般手足無措過。若是往日,有人敢傷了少爺分毫,他決計會百倍奉還,讓那人痛不欲生,可眼下,傷了少爺的是他,是一個意識不清醒,聲聲罵著騙子的清美少年。難道如他也有不忍心的時候麼,即便那人傷了少爺?
恍然中,梅斯奇已穩定下藤紫的心神,只因他長年與靡香為伴,其中有一味叫做浮生的,與玫瑰相似,卻又不如玫瑰那般厚重。藤紫嗅得從梅斯奇頸間傳來的浮生香氣,遂逐漸安靜下來。
不多時,藤紫趴在梅斯奇身上睡了。伊波爾趁這個時候,撩開他的衣袖,替他注射了一劑鎮定劑。伊波爾將藤紫抱回床上,梅斯奇方可抽出身來,大半個身體都已經麻痹了。
「少爺?」伊波爾正要上前,「不用。」梅斯奇支撐起身子爬起來,「我沒事。」
伊波爾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站定了,躬身道︰「少爺,對不起,我……」
梅斯奇搖了搖頭,用眼神告訴他無須再說下去,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看來,我必須親自來照顧他了。」看著地面上一片狼藉,碎片、殘羹、以及鮮紅的腳印子,梅斯奇蹙了蹙眉道︰「去請戚三爺來,看看他的腳。」
「是。」伊波爾應道,瞥見梅斯奇頸上兩道紅痕,心痛難耐。
夜深了,戚允兒睡不著,便偷偷爬到二哥的房里。房間里很暗,唯有一只白燭獨自搖曳。戚藍衣正坐在那一抹燭光之下,平靜的面龐下是波濤洶涌的心。
「是允兒麼,進來。」藍衣柔聲道。
「二哥。」戚允兒低低叫了一聲,與她哥哥並坐在一起。半響,微微抬起頭來,「哥哥,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宇文少爺那個樣子……」說著顆顆珠淚簌簌滑落下來,按住胸口的手越收越緊。
戚藍衣轉過頭來,擁她入懷,「你可知道,允兒,我差一點就忍不住要帶他走了。」
兩兄妹相互依偎著,都不再說話,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隔天一大早,梅斯奇便吩咐戚當家的,將藤紫所住的旁邊的屋子收拾出來,即日搬了進去。
梅斯奇一直很在意昨日讓藤紫突然之間安靜下來的究竟是什麼,他左右尋思,想到定是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靡香之氣,卻不知是哪一味?為了探得緣由,梅斯奇多次攜著香氣走進藤紫的小屋,身上瘀痕總是才消散不久又出現新的,不管他如何掩飾,卻也瞞不了伊波爾的眼。
「少爺,不要再去了。」伊波爾望著梅斯奇,眼里是不盡的擔心。
「快了。」梅斯奇淡淡一笑,「我就快知道是什麼讓他安靜下來。伊波爾,你信不信,我不是神醫,可我或許能讓他好起來。」
伊波爾這還是頭一次看見少爺的笑,如百合一般聖潔高貴,卻又無比溫暖,他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道︰「讓我陪少爺去。」
「不了。」梅斯奇搖搖頭,「這些天來,我與他朝夕相處,他也習慣了我的存在,不會再傷到我了,你去了,多了陌生的氣息,說不定又會讓他發起狂來。」梅斯奇道,一邊整理好手中的香爐,出門去了。
梅斯奇懷中抱著一只八角香爐,不知是第幾次踏進藤紫的小屋。
宇文藤紫微微抬眼,瞅了一眼梅斯奇,似乎是死了心,埋怨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肯放我出去,你再不放了我,我放火燒了這屋子。」
梅斯奇不理他,兀自將香塊放入香爐,點燃,裊裊的煙緩緩升起。
「你信不信我放火燒了這屋子?」藤紫見梅斯奇不理他,猛地站起身來,大喊大叫。
「你想燒便燒。」梅斯奇白他一眼,道︰「嗯,這屋子有些時日了,也該換新的了。」
也不知藤紫是不是听懂了梅斯奇的話,乖乖縮在牆角,謹慎地忘了梅斯奇一眼,喃喃道︰「小紫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放我出去好不好,你放我出去。要不,你就殺了我,像殺了哥哥那樣殺了我。」
梅斯奇盯著他,再望一眼香爐,原來是浮生,是浮生的香氣讓他安靜,可是,人雖是安靜下來了,他反而覺得這人不但不是因為清醒而安靜,而是更加迷糊了呢?
梅斯奇走近他,蹲來,輕聲道︰「你告訴我,你哥哥是誰,又是誰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