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留拉著若無其事的端王棄了馬,悄無聲息的隱藏在山谷中,此處地勢較高,樹木長得也繁茂,一路走來不少需要數人才能環抱,即使眼下深秋季節,落了大半的葉子,仍不失為一個良好的遮擋。
端王坐在溪邊,慢條斯理的用手捧著喝了點水,又仔細地洗了洗臉,山路崎嶇,磨得他渾身都痛,此時把腳伸進溪流,舒適的嘆了口氣。
夜長留挑了一棵看起來很好攀爬的樹木,三下兩下的登了頂,遠眺方才逃離出來的方向,一打眼便瞧見了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大概是山賊拿走了那些輜重,又將拿不走的付之一炬。
端王嗅了嗅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焚燒味道,低頭思索片刻,仍是一副若無其事的閑散模樣。
砰的一聲,夜長留身手矯捷的從樹上跳下,歪著頭看著端王有一下沒一下的撩著水花,水花升騰起來,被陽光一映,有著七彩的夢幻色澤,端王此時閉了嘴,看著好似也沒有平時那麼討人厭了,況且完美繼承了他父母英俊美麗的基因,長得又實在是過于端正,總的來說,是個足以入畫的場面。
夜長留默然不語的瞧了許久,最後伸手將一只翠綠的蟲子從他衣領上拈了下去︰「還能走麼?」
端王不吭聲,小媳婦似的點了點頭,如此乖巧讓夜長留瞧著無比怪異,猶豫道︰「丟了輜重也沒什麼的,先留的命去再說……話說,你真把那些輜重當回事麼?」
這個問題不知怎的就難倒了端王,他極為困擾的睜大了眼楮,緊抿了薄唇,用一副近似于欲言又止含情脈脈的眼神將夜長留望著,其意義之深遠,成功令夜長留不自在的退後兩步,提防著這人又想出什麼花招。
在如此緊張的追殺中還有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除了夜長留這樣的強人,就只能是端王這種經常奇思妙想、腦子常年搭錯線的非正常人士了。
夜長留明白那些山賊下一步的計劃肯定是搜山,搞不好還可能放火燒山。眼下不知這山有多大,單憑方才那些弱的不可思議的山賊,其中的玄機就並非能讓人一眼看透的簡單,她卻不知道這個直覺又一次救了她的命——假如她一馬當先的將那些攔路的山賊殺光,前方山坡高聳處,便有從天而落的巨石等著,重力加上速度,就連端王那特質的馬車都扛不住一下,更別說血肉之軀。
夜長留平素最愛美人,是以很有個憐香惜玉的心理,但萬萬沒達到色令智昏的程度,她明知道在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將端王這個弱不禁風的累贅丟下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可奈不住情蠱發作的很是凶猛,再加上端王先前關于點心的長篇大論——夜長留在心中嘆了口氣,那種似愛似恨的奇妙感覺再次涌上心頭,又被她強硬的壓下。若是今天與她被困的是紫衣錦年等人,她付出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根本不可能有這種猶豫,可既然猶豫不定,就先走到哪算哪好了……
正這麼想著,冷不防身側風聲凜冽,夜長留一把推開傻站著的端王,回手抽了唐刀迎了上去,刀劍相交的聲音刺耳,她早就知道這里面有些玄機,是以動手時並無輕敵的意思,卻不料到對方刀上猛然傳過一股大力,震得她左手虎口瞬間開裂,鮮血滴滴答答的順著劍柄流淌下來,滋潤了腳下枯黃的青草。
對方的目的顯而易見,用內力震傷了夜長留之後,刀光劍影的護住自身,同時殺氣凜然的向著端王襲去,只可惜招式還未用老,便被夜長留角度詭異的用長刀一挑,半空中封了去勢,二人眨眼間過了數十招,又戰在了一起。
夜長留只覺胸口悶痛,手上的唐刀卻動作的越發狠了,咬牙忍了半晌,低頭吐了口血,這才覺得身心舒暢起來,只要不是實力相差太大,一對一的時候她是有更大勝算的。只可惜這個世界里有夜長留永遠鑽研不透的勞什子內力,即使並不如二十一世紀小說中寫的那麼神乎其神,卻也足以令毫無內力的夜長留吃個大虧。
一旦夜長留重整了精神,樹林間竄出來的黑衣人頓時覺得壓力山大,原本靈活多年的招式被夜長留很快壓制下去,又是十招過後便被抹了脖子,一聲不吭的栽倒在地。
夜長留蹲子,拉開對方慘白面具下的臉看了看,沒有絲毫印象,隨即扯了對方質量尚好的雪白里衣,從上面撕下一塊長長的布條來,用牙齒咬著一端,將那雪白的布條繃緊起來,另一只手配合完美,一纏一繞的眨眼間就包扎好了傷勢,還很是騷包的打了個張揚的蝴蝶結——簡直就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這里受傷了一般。
端王自始至終都良好的充當了一個旁觀者,眼神漠然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夜長留按理說或許應該不爽一下的,但自從見識多了端王的麻煩之後,對他的要求頃刻間降到了極點,甚至覺得對方沒有亂說亂動,搞出更多烏龍,她就該心滿意足謝天謝地了似的。
夜長留仔仔細細的檢索了一下對方使用的武器和穿著的衣料,武器的質量不錯,卻平凡的令人看不出來是出自何方,連鐵匠鋪最基本的字號都無跡可尋,其用心已經不必再猜。她放松的喘了口氣,心知這地方不能久留,將唐刀收入鞘中,拉著端王繼續遠遠的潛行起來。
端王此時還好,只是臉色有些發白,而夜長留的體力消耗很大,她現在已經開始在心中感謝事發前吃下去的那幾塊甜膩的令人牙痛的蜜餞,雖然不及巧克力那麼大的威力,但至少補充了她相當一部分的熱量。
半個時辰後,臉色慘白的端王與面不改色的夜長留藏在一顆擁有巨大樹冠的大樹下,對著一只已經撥皮拆骨,洗淨鮮血的死兔子對坐發呆。
夜長留深感自己的打獵技巧不如以往,可又不得不為接下來的拼殺節省體力,一只兔子也很難滿足兩個成年人的胃口,但眼下不是可以無限度做好人的時候——端王要走路,消耗很大。她要殺人,消耗也很大。
于是唐刀利落一劃,將整只兔子分成平均的兩半,夜長留捏著一縷粉紅的兔子肉,若無其事的往口中送,同時謹慎的調整好了呼吸,慢慢地平息心跳的頻率。再看端王一臉茫然的與那半只放在干淨葉子上的兔子對視,就是沒有去吃的**。夜長留咀嚼的動作漸漸緩慢,末了頭痛不已的停了下來︰她身上是帶著火折子不假,但若是在這里生火烤肉,一定會被隱藏在密林中不知多少的對手發覺,無異于自掘墳墓。
但是夜長留很快就松了口氣,同時放棄了卡住對方脖子硬塞的方式。端王此次難得的並非不通情理,只是因為沒享受過這種吃生食的待遇,跟兔子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片刻,也學著夜長留的樣子,拎起一只兔腿,湊到唇邊小心的咬了一口,沒咬斷,于是順勢撕了下來。
陽光透過樹冠的縫隙傾灑下來,溫度適宜的令人昏昏欲睡,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樹木氣息,大概正是午後時分,萬籟無聲,氣氛寧靜而又美好。坐在樹冠下努力的端王臉色慘白,于是就顯得薄唇特別的紅,唇紅齒白的端王叼著一縷粉女敕的兔子肉,面帶難色的嚼了兩下,迅速的吞咽下去,然後拿著夜長留的水囊一通猛灌,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躺在不遠處的夜長留側過頭來看他,一身墨黑的男裝雖然有些褶皺和點滴的血跡,仍然穿的瀟灑俊朗,反觀發冠散亂,衣擺早就被夜長留一刀削短,活像被人欺凌了的端王則顯得楚楚可憐。夜長留抱著唐刀情不自禁的皺了皺眉,有心提醒對方要多咀嚼才能獲得更多力量,畢竟下一頓在哪還不知道呢,但一看端王那心肝都要咳出來的咳法,只能轉過頭去閉口不言,權當看不見。
端王的咳嗽聲慢慢平息了下去,蒼白的臉上多了兩抹血色,猶猶豫豫的學著夜長留的樣子躺了下去,然後又被從他頭上大方路過的、不知名的蟲子嚇得翻身坐了起來。
夜長留又在心中嘆了口氣,自從她對端王有了那種說不出來的似愛非愛的感覺,嘆氣的次數就與日俱增,她在袖子里掏了半晌,掏出一個精致的瓷瓶,剛想隨手扔給端王,又怕對方接不住摔在地上,只能起身湊了過去,直接幫對方灑在四周的土地上。
端王挪啊挪的湊過來看,瓶子里是一些黃褐色的粉末,聞起來有種非常奇怪的味道,這是小紫衣獨家秘制的驅蟲散,保管蛇蟲鼠蟻一次跑光光,用在端王身上實在是委屈了。
夜長留一邊月復誹,一邊抬眼看向端王,猛然發覺對方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那種邪氣的笑意旁人極難模仿,幾乎成了端王的招牌,這在以往的端王身上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大概是這種逃命的感覺令對方壓力很大吧——夜長留嘆了口氣,說不上是恐嚇還是安慰,沉吟道︰「我還活著,你起碼暫時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