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留吭的一下嗆住了,然後彎腰大聲的咳嗽起來,抬起頭淚眼迷蒙的道︰「你……咳咳,說神馬?」
端王一臉淡定的遞了塊帕子過去,眼神認真的注視著夜長留的一舉一動,滿身邪氣壓縮在了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看得人不寒而栗,片刻後貌似情真意切的幽幽道︰「夜長留,你……有多愛我?」
夜長留裝傻︰「啊?」
端王顯然不喜歡‘啊’這個答案,于是毫不吝嗇的翻了夜長留一個白眼。他方才做夢時想到了許多前塵過往,雖然那些已經不能帶給他任何打擊,但那種寒冷的感覺似乎仍存留在血液中,現在是很願意找一個深愛他的人溫暖一下自己的。偏偏夜長留就跟個木頭一樣,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但談得上深愛他、只是深愛著他這個人本身的,這世間或許也只有這麼一個人——畢竟情蠱的效用和使用前提在那擺著。
端王啞然失笑,猛然覺得自己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可憐,旋即又拋到了腦後。這又有什麼關系呢?他身為王爺就已經有無數人卑躬屈膝的哭喊著愛他,等到他當了皇上,這種人就更加不會少了,既然沒人敢在他眼皮底下玩小動作,誰是不是真心的,又哪有什麼分別呢?
夜長留偷偷覷著端王,她自然看的出端王心情不佳,心如揣兔的想要說點什麼,或者直接將對方擁在懷里,又不知為何開不了口,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都覺得困難。
末了,夜長留不動聲色的嘆了口氣,悶頭與自己莫測的心思糾纏成一團,將侍衛送來的烤肉吃了個七七八八,然後又面無表情的坐在馬車中發起呆來。
端王此行無疑是很凶險的。
翌日一早,夜長留出了馬車,與侍衛要了一匹全身雪白無一絲雜毛的端王專用駿馬,叼著草睫搖搖晃晃的跟著大部隊出發。
他們這一行數人押送著送往雲南的大批物資,連一路跟蹤著的太監都算在一起,也不過區區數百人。聖旨上是怎麼個解釋,夜長留和端王都沒有留意,因為隨行而來的侍衛人數已經將天子之心昭然若揭,若是端王真的識相,就該乖乖的死在哪個山溝角落中,萬萬不要活著回京才好。
夜長留不知道原本紫衣是作何打算的,但她既然跟著端王走了,紫衣就必定下不去玉石俱焚的狠手。哪怕端王活著回來,死的就有可能是他自己了。
出行不過數十日,路程剛剛走了不到一半,就已經遭遇大大小小流匪賊寇不下數十起。那百十個學藝不精的護衛折了一半,將馬匹閑置出來,剩下的剛好都當了騎兵,眼下正稀稀疏疏的走在車馬的兩側,一個個很是緊張的將右手按在腰間的長刀上,時刻防備著不知會從什麼地方殺出來的敵襲。
夜長留今日也一反常態的將唐刀負在了身後,手中拿著幾塊酸甜可口的蜜餞細細品嘗。不怪這些基本上只善于屠殺平民的皇宮侍衛們不安,前幾日探馬回報,說是在這附近看到了很多人為掩飾的痕跡,道路兩旁還有干涸不久的血液,只是不見尸體——夜長留也跟著看到了那血跡,但是不置可否的沒有回應。假設這一切當真屬實,就說明那些藏在暗處的人並非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流寇,清理了尸體就代表期冀其他獵物上鉤,能有這個膽子在同一地點反復作案,至少危險性要比流寇大得多。
而夜長留這一行人眼下的情況,簡直是用生命昭示著什麼叫做肥羊,讓人覺著不咬一口簡直都對不起自己一般。
他們也不是沒有試過改道,但通往雲南的官路前幾日被大雨沖刷下來的泥石流掩埋,若是保護如此多的輜重,就必須由此前行不可,就算抗旨放棄這些輜重,改路也要多花至少一個月的時間,端王是等不起的。
那泥石流若不是人為制造,就足以證明端王的運氣已經低到了極點——而眼下這種極點似乎已經跌破了底線……
夜長留將手中最後一枚蜜餞放入口中,自身後緩緩抽出了那把寒光閃爍的唐刀,暫緩了馬蹄與端王的馬車齊平。
這些日子以來,隨行的侍衛們究竟有幾斤幾兩,夜長留算是清楚的很了,同時很奇怪皇上究竟是如何在短期內找出這麼一隊看起來威風凜凜,實則弱不禁風的官兵來。而這些命中注定成為炮灰的侍衛們一見夜長留拔出了唐刀,登時就有幾個面如土色,還有幾個抖若篩糠,其余人立刻齊刷刷的將腰間長刀出鞘,其中還夾雜著一聲淒厲的慘叫。
這慘叫委實太過淒厲,絕不是一刀致死的人可以發的出來的聲音,被埋伏的和埋伏人的不由得都愣了愣。侍衛們頓時齊刷刷的亮起了長刀,與其說是保護端王,倒不如說是為了自保。夜長留被嚇的一怔,伸手敲了敲整個車廂都包了精鐵的馬車,唯恐是調虎離山之計,是以並不距離馬車太遠,略略落後兩步看去……只見一位肌肉鼓脹的青年嚎啕大哭的擦拭著手上的血液,而更多鮮血則從大腿上源源不斷的流了出來——竟是拔刀的時候太過緊張,一不小心捅到了自己腿上。
夜長留雖說早就不對這些廢物點心抱有更多的期望,可還是對這些人的低能嘆而觀止,委實不知該說什麼好了。策馬回到馬車身旁,夜長留用刀尖挑了那繡工精致、生怕別人不知道這里坐的是BOSS的窗簾,倒不是端王矯情,而是皇上要求必須坐,不坐那就是抗旨!
端王正側身坐在軟榻上,低頭畫著一張寒梅圖,紙上幾點梅花稀疏,風骨俱佳,其間傲然縱橫筆下,自有王者氣魄,即使不知道這人是端王,單看這圖也能猜到個**分。他頭也不抬的道︰「什麼事?」
夜長留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咱們逃吧,這下踫了個硬茬兒,我護著你還有一線生機。」
端王沒有回答,只是矜持的搖了搖頭。
夜長留無法,也知勸說無用,無可奈何地坐直了身子,尚未將唐刀重新收勢,就听不遠處震耳欲聾的轟隆一聲巨響!下一秒無數碎濺起的石塊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其力道之大,氣勢之猛,輕而易舉的將前方的馬匹官兵砸了個人仰馬翻,端王的馬車自然位于隊伍中心,此時到還未受到太多波及,夜長留探頭看去,親眼見到一塊鋒利如刀刃般的石片輕而易舉的削去了一個倒霉鬼的半邊腦袋,紅白之物流了一地,馬匹四散哀鳴奔逃,頃刻間亂作一團。
正當此時,兩邊山林間響起沖鋒號角,密林中早早埋伏下的山賊匪寇借著地勢之便飛奔而來,手中的武器多種多樣,打的侍衛們措手不及,一個照面便有十幾人斃命,夜長留于紛亂之中反而凝神靜氣,簡單幾個口令讓活下來的侍衛圍著端王馬車聚成一團。按理來說此舉會暴露己方大將所在,但端王的馬車都已經驕奢婬逸之極了,暴露和不暴露也根本沒有區別。
林中號角之聲再響,三長兩短之後所有山賊都止住了步伐,將前後左右一收,是個簡易的口袋陣,將夜長留一行人完整的圍在了當中,一雙雙眼楮如餓狼一般,有騎著瘦馬的,還有騎著騾子驢子的,也有光著一雙腳在地上跑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不分春夏秋冬,但統一都是髒兮兮的料子……夜長留感覺自己沒有看錯的話,其上還有不少沾著陳年血跡——一準兒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見對方如此有理有序,並不貪功冒進,夜長留也不由得頭疼起來。山林中也不知還藏著多少人馬,敵暗我明之下,身邊兩個年輕些的侍衛被嚇破了膽,將手中長刀一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著不想死之類的話,若說夜長留方才的鎮定表現還積累起了一些微薄的士氣,此時就已經被這二位哭的毀于一旦了。夜長留躍躍欲試的看了看手中的唐刀,又看了看那兩位毫無形象可言的侍衛,微微嘆了口氣,放棄了將這二人斬首的打算。
夜長留的本職是個殺手,而不是個將軍,在如此光天化日下拼殺,她比這些山賊還要覺得不自在。她擅長的並非明刀明槍的比拼,而是于人不注意時隱藏身形,突如其來,快若閃電,一刀斃命。是以,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四周,打算從對面山賊的細微表情上,分辨出其中有無首領,到時擒賊先擒王,或許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不過從現有情況分析,對方方才是用了大炮炸毀了前方道路,可不知為什麼沒有第二發,是彈藥稀缺?還是怕炸毀了他們這一行中的輜重?亦或是要偽裝成山賊的樣子,趁亂殺掉端王?
夜長留一時探不出深淺,撥馬上前,朗笑一聲︰「諸位英雄,在下取道于此,未予各位現行送上名帖,原本就是在下的不是!既如此,這些財務隨各位取用!在下另有秘寶數件,想要獻與諸位首領,換取這許多人的性命,不知可否請其出來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