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留被這種異樣的……或許可以稱之為溫柔的對待驚得坐立不安,將那手帕頗為尷尬的道謝接過,順手擦了擦額上冷汗,眼角余光掠過端王笑意溫柔的臉龐,頓時激靈靈的驚悚了一下。夜長留萬萬不會自戀到認為端王對她會有除了討厭和痛恨之外的、任何其他正面的感受或感情,但也正因如此,這種溫柔才如此詭異。
試想一下,像端王這種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利用之人的王者,怎麼可能毫無預兆也毫無目的的對夜長留如此善待,雖然這善待不是夜長留想要的,和強買強賣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但也只怕這善待背後要買的賬單可是天文數字了。
端王光明正大的瞧著夜長留,心中討厭之情半分不減,面上卻溫柔似水,在看到夜長留擦拭冷汗的動作之後,這種溫柔略略收斂,可一旦放在端王身上,還是叫人覺得怪異無比,心中不由自主的七上八下。與其說感念于這種溫柔,倒不如說引得人立刻在腦中回顧最近自己是否有得罪他的地方,如若是有,哪怕自斷一臂也不能惹的他來秋後算賬。
夜長留捫心自問,大概最近得罪了端王的事情也就是前幾日誘拐了國舅爺,並且用欺騙的手法讓國舅爺在認罪書上簽字畫押……可她當時和樓三做的分外得趣……不對,是分外謹慎,連國舅爺自己都沒發覺,端王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想到自己大概還真有瞞著對方的事情,夜長留分外小心起來,那認罪書藏在她府上第三棵梨花樹下的老鼠洞里,即使近兩日樓三回去處理紅樓事物,大萌主趕往前線仍未歸來,也不是派幾個刺客一時半會兒找的到的。
本來夜長留是打算將這認罪書與紫衣商量一番,待到秋獵後就呈給皇上的。卻沒料到一次秋獵歸來,局勢陡變,皇上重病不起,紫衣被扶為太子監國。能將國舅爺治罪,在文武百官面前銼一銼端王銳氣的確不錯,可只怕引起其他二位王爺唇亡齒寒、沆瀣一氣。倒不如眼下先按兵不動,且容端王再囂張兩日,等到紫衣成功收取屬于太子管轄的部分御林軍,在朝中有了一定威望,再對端王動手不遲。
夜長留心中思索著對策,端王那邊也沒閑著。
根據這段日子得回的情報來看,紫衣的身份是做不得假的,的確是皇上所出,而夜長留與其早在紫衣回京之前就已是舊識,雖然這二人相會時極為小心,但眼中情意仍是騙不過人的,若說此時當上太子的紫衣還有一人可供信任的話,那也就只能是夜長留一人了。
如此一來,下手成功的幾率就更是大大增加,雖然機會很可能只有一次,端看他如何利用得當了。
接下來的幾天,但凡夜長留一出府門,五百米之內必定與端王‘偶遇’。
夜長留對此無比詫異,三番兩次想直截了當的開口詢問對方來意,可話到嘴邊,又犯了遲疑不定的新習慣,這習慣來的莫名其妙,而且似乎總會在面對端王的時候發作。夜長留為此很是疑惑了半晌,最後認為大概是自己在端王府那日錯把端王的尊臀當成了饅頭,痛下狠口之余內心還埋藏著不易發覺的愧疚,直至前日端王對自己如此以德報怨,更加襯托了自己渺小的人格,才導致自己如此善待端王……
只不過想起這些時,夜長留絲毫沒有察覺她不經意間遺忘了端王的鞭子和端王的耳光,幸虧還沒更進一步的產生什麼‘打是親罵是愛’的新奇感受,不然即便情蠱入體,她也依然會覺出不對。可偏偏這對情蠱出自毒師之手,年份和靈犀遠不是其他雜貨可比,就連蠶食夜長留的意志都蠶食的巧妙且不動聲色,當然,也有可能是夜長留的意志過于堅挺,令情蠱委實很難下嘴導致。
「夜大人,陪本王出去走走。」端王自從那日穿了件正正經經的王爺服後,轉天又換回了那一身標志性的殷紅,墨線在衣擺處大片大片的勾勒出開至荼蘼的萬壽菊,紅的淒絕,黑的耀目,取代了衣擺上原本的祥雲圖紋。夜長留那黃暴的思想還曾偷偷就萬壽菊這三字聯想出了奇怪的東西,不過事後才恍然想起,大概是她無意說出那一句‘我花開後百花殺’導致。
且不管端王為何突然執著于菊花,單是這種從來沒有疑問句的說話方式就令人異常火大,夜長留想好好教育教育他什麼叫溫良恭謹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每次一握起拳頭,或者一抬腿都有下不去手之感,夜長留把其勉強歸咎于自己的‘善良’,但頭腦中尚存清醒的某個部分又提醒她夜長留可從未如此不計得失的聖母過,兩種思維攪在一起,纏得她頭痛欲裂,只能不再深思。
端王看在眼中,只做不知,而且那欠扁的說話方式也不是一天就能改的過來的,何況他根本就沒有改的意思,側目看了夜長留一眼,高高在上的道︰「本王要吃那個。」
夜長留眼角一抽,滿心的不情願,但腿腳就像是有了自我意識一般,快步向著端王所指的方向上前,自己掏了銅板,從老漢那買了糖葫蘆一枚。
端王是自小在宮廷中長大的,可他對民間的窮酸食物並無什麼憧憬和幻想,只不過那日見夜長留自己買了吃,絲毫沒想起來分給他這個主人……情人一些,才小心眼的想出了這個他吃夜長留看著的懲罰方式。
夜長留將那串奇長無比的糖葫蘆拿了回來,在端王眼前晃了晃,低頭自己吃掉了最上面那個紅艷艷的果實,咽下去之後有挨個在每個山楂上稍稍舌忝了一下,半晌之後感覺自己並無其他不適,才面無表情的抬手遞給端王。
端王抬眸看了夜長留一眼,覺得這糖葫蘆拿著很不方便,有心叫夜長留一個個的揪下來喂給他吃,又覺得似乎太過詭異了些,強忍著不耐的啟唇咬了一半,被其中無比的酸澀搞得大皺眉頭,俊秀的五官擠作一團,隨手就將那怪模怪樣怪味道的糖葫蘆丟棄在了一邊,抽出手帕仔仔細細的將十指擦過一遍,再將手帕同樣拋棄。
夜長留微妙的翹了翹唇角,而後又恢復了面癱的基本配備,她現在面無表情的時候較多,可大萌主和樓三不在身邊,紫衣事務繁忙,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故此也沒人提醒。而面癱的另一個解釋是心機深沉,作為大理寺卿,深沉點總是沒錯的,所以同僚也齊齊選擇了忽視。夜長留自己又不常照鏡子,自然感覺不到。
她方才那權作試毒的輕輕一舌忝,恰到好處的咬去了每個山楂上糖衣最厚的部分,夜長留最近也委實模不清自己的心思,比方說她為端王試毒是‘心甘情願’的,可眼看著端王酸的咬牙切齒,也著實是眉開眼笑的……
再者端王鬧的這些小脾氣無傷大雅,細琢磨起來還蠻有趣味,尤其夜長留深感自己最近腦抽的厲害,偶爾竟然還會覺得端王在偌大朝廷中煢煢孑立、踽踽獨行,實在很可憐可愛,午夜夢回之中,亦常常縈繞端王倩影,而且在夢境之中,端王那些惹人討厭的態度全部自動打了馬賽克,由于其惹人討厭的地方過多,導致馬賽克交疊,連身影都叫人看的不是非常清楚,一覺醒來,除了夢中端王那若有似無的微笑之外,竟是再想不起其他什麼。
其實端王倒是有心狠抽夜長留一頓鞭子呢,但七日之期未過,報仇也不是這個時候,故此勉強忍氣吞聲,按著毒師所言全力配合。
他二人就這樣各懷心思,均著男裝,但委實都十分俊美,背影看起來也很是和諧,那賣糖葫蘆的老漢見端王如此不屑的丟棄了自己的勞動成果,敢怒不敢言的瞪了端王一眼,街邊一個髒兮兮的孩童很是眼饞的看著端王丟棄路邊的食物,猶豫著要不要撿起來再度食用。
只要事情不關端王,夜長留的思維就暫時回到了主導地位,毫不留戀的將端王扔到一旁,走到老漢面前,挑著山楂飽滿糖衣均勻的選了兩串,將幾塊散碎銀子藏在手心,蹲子遞給了髒兮兮的孩子。孩子默默無聲的抬起頭來,一張小臉髒的看不出原本模樣,唯有一雙眼楮亮得驚人,對夜長留的善意很是猶豫,片刻後終究抵不過食欲,接過糖葫蘆對著夜長留點了點頭,為手心中不知何時鑽進去的幾塊銀子吃了一驚。
夜長留溫和的笑了笑,感覺兩頰許久不用的肌肉有些僵硬,伸手在自己臉上捏了捏,扯出一個好笑的鬼臉。
那髒兮兮的孩子眼眸一閃,仍是沒有笑意,卻特意多看了夜長留一眼,隨即轉身快速的鑽進了街道兩旁狹小的巷子中,轉瞬間失了蹤影。
端王挑眉看著,沒覺得夜長留此舉是無視了自己,看著那髒兮兮的孩子也並無多大觸動。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皇上再怎麼千古明君,也畢竟只有一個人,即使日夜不休,能管理的事情比起天下之大,也有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