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兩個男人同時喪失了工作機會,雖然還有一些生活費,但失去了大頭,生活也變得拮據起來,舅媽坐困愁城,每天連飯也不大吃得下,手托著腮幫和丈夫目光對視,「寶柴,我看,把家里的衣服拿到委托商店去吧?還有我的耳環,對了,我的耳環呢?」
「你不是拾起來了嗎?」吳寶昆同樣心頭煩悶,好端端的,怎麼連公安局都受到沖擊了呢?這往哪兒說理去?「要是送委托商店,我看耳環不行。萬一……」
于芳自然也知道不行,這種首飾、掛飾類的東西,都屬于四舊的範疇,送到委托商店,不給那些造反派當壞分子抓起來就是好事!若說可以的,就是一些衣服、布料或者……丈夫的二胡?
破四舊一開始,吳寶昆見勢不妙,先把二胡藏了起來,後來吳愛毛、吳愛武要首先在自己家里破四舊,問起爸爸,只說是扔了,氣得姐妹兩個大發脾氣,「怎麼不交給我們處理呢?自己就偷偷模模扔了?這不是銷毀證據嗎?」
為她們這樣的說話,吳寶昆大發雷霆,「什麼叫銷毀證據?這是和你爸爸說話嗎?」
姐妹兩個比當爹的聲音還高,「你就是在銷毀證據!怎麼了?難道不是嗎?听到副統帥的話,您就先一步把二胡扔了,就是銷毀證據,就是!」
吳寶昆被一對女兒氣得幾乎腦出血,還是于芳見狀不好,把兩個女兒推出大門,才算了事。
于芳想了想,對丈夫說道,「我回頭和街道王娘說一聲,我也到街道去糊紙盒子得了。」
「那怎麼行?家里兩個小的,都得要你照顧,不行,不行!」吳寶昆說,「你說這兩個孩子,怎麼一走這麼多天,一點信兒都沒有呢?」
他的話給吳吉厚提了醒,揚起頭來想想,「可不唄?有……哎呦,到下月今天就整好半年了!」
吳寶昆夫妻掰著手指頭算算,「還真是的,一晃都半年了。去年9月12號生小婷,她們姐倆走的,今天3月12號,可不整半年了唄?」想起一直不通音信的兩個女兒,于芳難免傷心,「你說養她們這麼大干嘛?說跑就跑,連個話也不留!」
吳寶昆嘆了口氣,也很覺得無奈,世事如此,他一介平頭百姓,又能改變什麼了?他拍了拍埋頭大吃的孩子的頭,「小小,最近干嘛呢?」
盧利抬起頭,滿嘴的食物,支支吾吾的說了幾聲,「你慢點吃!」于芳只要看他吃飯吃成這樣就氣不打一處來,「看你吃的?跟沒日子吃了似的!」
盧利從小是被舅媽罵慣了的,也不當回事,憨憨一笑,忽然眉頭一皺,給他想起一件事來!耳環、戒指什麼的真能賣錢嗎?他沉吟了一下,等舅舅和姥爺出了門,舅媽收拾盤子回來,這才問道,「舅舅……舅……媽?」
「又怎麼了?」
盧利想了想,搖搖頭,「沒……,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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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9日,吳家姐妹和韓援朝等幾個人終于回到了天,從東站回到家,進門正看見盧利向外走,一見兩個姐姐回來,孩子嚇得把手一背,想把什麼東**在身後,但書籍又大又沉,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多日不見家人,那份親情的思念終于勝過了戰無不勝的偉人思想,吳愛毛一步躍過去,抓起弟弟的手,「小小……」只說了兩個字,便紅了眼眶。
盧利卻是很記仇的,兩個姐姐燒了他的書,又沒有和自己承認錯誤,要想讓他原諒,沒有那麼便宜,別過小臉,也不理她們,「怎麼了,小小?怎麼不理我們?」
「舅……舅……舅……」盧利回身大喊,「姐姐姐姐姐姐……」
吳寶昆一步從地窨子的幾級台階上躥了上來,「爸……」吳愛武扭扭捏捏的叫了一聲,「我們回來了。」
吳寶昆真想狠狠地給兩個人來上一頓,但女兒大了,做爸爸的不好動手打,哼了幾聲,「回啦?」
「啊。」
「干嘛去了,一走這麼多天,怎麼也不來封信呢?」
姐妹兩個也真是想家里人了,一左一右的靠過去,仰起臉看著父親,「不是不給家里來信,關鍵是太不方便!您看,我們這不是回來了嗎?」
吳寶昆面色轉為和緩,點點頭,算是接納了女兒的親昵,「小小,去街道,找你舅媽,就說姐姐回來了。」說完又對兩個女兒說,「去,看看你妹妹去,打落生你們還沒見過呢吧?」
「媽媽生小妹了?」姐妹兩個大喜,歡天喜地的向屋中奔去,片刻之後,嘹亮的嬰啼聲又響了起來。
盧利趁這個機會,撿起地上的書,拿到賀家放好,轉身出來,再到街道工廠去找舅媽。
一家人好不容易見面,圍著爐子說話,于芳又是高興又是難過,「你們倆呀,過年怎麼都不回來?怎麼在外面過年呢?吃的嘛?順口不順口,穿得暖和不暖和啊?」
吳愛毛一一答了,從嬰兒床上抱起小妹,不分青紅皂白的先親了幾口,「媽,這小玩意兒多大了?」
「半歲多一點了。」
「哎,多好玩兒啊?」嬰兒在大姐懷里吱哇亂叫,她很怕生的,突然給人抱起來,自然不肯答應,好在觸目所及,還能看見幾張熟悉的面孔,否則的話,早就大哭不止了。
吳愛武坐在盧利身邊,一個勁的揉著弟弟的頭發,盧利卻不願意理她,盡量躲避,也不和她說話,終于給二姐發現了不正常,「小小,你怎麼了?我和姐姐回家,你還沒叫一聲姐姐呢!快叫,快叫!」
盧利白了她一眼,就是不說話,「小小,你怎麼了?二姐和你說話呢?」
「她……她她她她她……」盧利費了半天勁,終于擠出一句話來,「燒……燒燒燒……書!還……罵我!」
「我多咱?」一句話說完,吳愛武也回憶起來了,「哦!你說那回啊?你那是封、資、修的書,就得燒!你看那樣的書,就得挨罵!」
盧利這一次連話都不說了,轉過頭去,理也不理。「小小,听話,二姐也是為你好,」吳愛武覺得語氣重了點兒,嘀嘀咕咕的在他耳邊說話,「別生氣了啊?」她一面哄著弟弟,一面伸手到他的胳肢窩,撓他的癢。
盧利最怕這個,嘻嘻一笑,笑容又立刻收斂,站了起來,轉身向外就走,「小小,還真生氣啦?不是哄你玩兒嗎?」
吳寶昆無可奈何,「天衛講話,一個旋橫,倆旋擰,三個旋打架不要命!小小就倆旋,可像他這麼擰的,真是少見。」
「別理他。」吳愛毛說道,「倒霉孩子。」
吳愛武姐妹兩個從小把他抱大,對這個弟弟太清楚了!這個孩子從小就與別不同,是他犯了錯,怎麼打、怎麼罵都不是問題;不是他犯錯,別人惹了他,他可以十天半月的不和對方說一句話,一直到對方主動和他承認錯誤才算完事。家里人是看著他長起來的,對他這種脾氣實在是太熟悉了。但要讓自己道歉,沒門兒!我是按照國家的方針政策辦事,听偉大領袖的話行事,難道是我有錯了?就不和你道歉,看你怎麼著!
注1︰沒日子吃。人只有死了才會沒日子吃飯,這是一句罵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