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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隔岸引蟬

()阿呆也愕住了。他原以為秋風僧抓住寒蟬,不過是形容自己失卻高位,便如蟬兒一般在他指掌一握之間,卻不曾想著佛子費如此周章,只是為了做一個單純的自我介紹而已。想來是對「秋風」這名字極為滿意自豪了。于是禮貌的贊道︰「唔,這名字好!大有意蘊。官河添夜雨,宮樹帶秋風、秋風吹衣帶,淒淒生微涼、秋風不識字,何故亂」

佛子秋風略一皺眉,隨即舒展開來,輕聲道︰「為學r 益,為道r 損。識字多也未必是好事。我只須識天、識道、識人。」

阿呆不置可否。頓了一下,反問道︰「那你識得這天是何天,這道是何道,而我,又是何人?」

佛子身上天生帶著一股難以嚴明的氣質。他舉手投足,包括說話的姿態,都有一種風淡雲輕,超凡月兌俗的味道,偏生說出的話卻凌厲逼人︰「這天,不過是我掌中所握之天;這道,不過是我足下所行之道;而你,卻是我眼中可有可無之人。」

原本正在裝模作樣念經的知客老僧此時卻猛的抬起頭來,臉上堆積如壑的皺紋也驟然緊了許多。佛子睥睨萬物,言辭太過鋒利。而阿呆天生一種杠頭脾氣。他怕阿呆克制不住,會和佛子頂牛。白白吃了虧不說,萬一佛子追究下來,自己也逃不了干系。

沒想到有理沒理都要抬上一杠的阿呆此刻卻僅僅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這讓知客老僧心安之余,又不禁對阿呆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失望和不滿︰想不到這看起來頗有靈氣的蘇無塵竟也如此勢利。自己是個知客,他便胡攪蠻纏,一味的抬杠。而對方是高深莫測的佛子,他便逆來順受……

正在月復誹之間,卻又听阿呆道︰「想來這可有可無的意思,你若高興,我就能活下去,這便是有;你若不高興,我就得死,這便是無了?」

難怪年輕人一般當不了領導,也侍候不了領導。因為他們喜歡把話說透。世人之所以覺得大海很深,是因為大海泥沙俱下,看不透;世人之所以覺得高唐很高,是因為高唐雲霧繚繞,看不透。

而阿呆和青衣小沙彌一樣,不懂得迂回,凡事喜歡說透,這讓大家覺得他很膚淺。既不會給自己找退路,也不會給佛子找台階,那他只能找死了。

幸好,佛子似乎不是一個暴戾的人。他是一個實在的人,所以他耐心的向阿呆解釋道︰「我最近心情一直都不好,但我並沒有捏死那只蟬。」「不是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是因為我佛門有戒殺之律。而是因為它對我有用。」「現在,它已經沒用了。」

說著,佛子仰起頭,朝古木繁深的枝葉間看了一眼。

蟬鳴聲戛然而止。一枚秋葉飄然落下。

佛子臉上無時無刻不掛著的淡淡笑意突然凝固,變得極難看。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阿呆,阿呆的指尖扣著一枚黑亮的寒蟬。如同剛才佛子擒蟬時一般,他亦沒有動作,沒有軌跡,口中也沒有暴喝出某一個拉風到極點的招式名稱。

然而,那枚身不由己的寒蟬還是躲過了佛子的目光,憑空到了阿呆指間。

知客老僧眼中驟然爆出清亮的神芒。他一步跨出,似有縮地之能。佝僂的身子擋在了佛子秋風與阿呆之間。

太陽已經攀升到了佛子的頭頂。照的他頭上十二個血紅的戒疤更加妖異奪目。知客老僧不敢正視,躬身施了一禮,朝佛子道︰「佛子遠來是客,這位蘇居士亦是誠心禮佛而來。兩位且到禪房休息如何?」

佛子微微一笑,緩步前行。青衣小沙彌眼s 最尖,他指著佛子適才立足的地方,驚呼︰「蓮花!地……地涌金蓮!」眾僧循聲望去,盡覺嘆為觀止,匪夷所思。唯有方丈並一干老僧,對這典籍中真佛出行方能攜帶的異像毫不敏感,憂心忡忡的對望了一眼,轉身列在佛子身後,隨他朝禪房走去。

自山門前至禪房,腳程尚遠。佛子走的極慢,他每踏出一步,身後的青石板上便綻開一朵金光燦燦的蓮花。那蓮花雖是金s 石質,卻宛若有了生命。在佛子一步之間,從綻開到飽滿,栩栩如生,還散發出一股獨特的清香。

人間留玉杵,天上撤金蓮!如此玄功異景,已非常理可解。世間武學,任你練到一品境界,真氣灌注,要在這質地堅硬的青石板上留下腳印,甚至踩成粉碎都不難。但要在須臾之間僅憑真氣就雕出這一朵朵生動的蓮花,無異于痴人說夢。

一位中年僧人對著異景極感興趣。趁佛子走遠之後,他悄悄的折返到山門前,停在了第一朵蓮花綻放的位置。一眾資輩淺的小和尚見他回來,忙圍成一團,七嘴八舌的問道︰「師叔,天降銀花,地涌金蓮,這是古時候大佛出行時才有的排場。難道這位佛子竟是真佛轉世?」

中年僧人沉吟片刻,指著山門圍牆上的浮雕佛像道︰「真佛都是一頭疙瘩包,哪里有十二顆戒疤的?也不是羅漢,羅漢一般點三顆、六顆、九顆。」

「佛子有十二個戒疤,那豈不是比羅漢還要尊貴?」

青衣小沙彌接口道︰「那蜈蚣還有二十多條腿呢,你只有兩條。難道蜈蚣比你跑的還快?」

發問的小和尚被噎了一下,覺得有理,又覺得不對,怔了片刻,訥訥道︰「可是蜈蚣有毒!」

猛然覺得地上一下巨震。卻是中年僧人在佛子留下的金蓮旁邊也試了一腳。他功力不俗,青石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痕跡。小和尚們轟然拍手叫好,中年僧卻只顧看著足跡出神。剛才那一腳,實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此刻想要踏出第二腳已是不能。良久,他才黯然道︰「毀物易,造物難。」

佛子此時已走到了禪房前,地上共留下了四百八十朵金蓮。回望身後,竟似一條金光大道。早有人搶在佛子前面,為他推開房門。佛子卻突然轉身,朝知客老僧微笑道︰「這位師弟,剛才你亦說錯了一條。我雖遠來,卻不是客。」「我是主!」

這位佛子似乎很缺乏人際交往的常識。他稱呼寺中輩分最低的青衣小沙彌為師弟,眾僧未覺不妥,以為他這是謙虛有禮。沒想到堪與方丈並列的知客老僧已經眉毛胡子一大把了,卻依然被他稱為師弟。可見世間一切,在佛子眼中亦不過是可有可無,可大可小,可高可低。

被佛子一個稱呼拉低了三輩,成了徒孫的師兄,知客老僧並不以為忤。依舊笑吟吟的請佛子入禪房休息。而阿呆卻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厭惡。眾人皆是弟,只有我為兄。佛子的那句「我是主」讓他想起了三皇子當r 在南湖棧橋邊所問的「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他討厭三皇子,所以他討厭佛子秋風。

這江湖,不該是快意恩仇的江湖麼?不該是「對話常用劍,爭名誰讓兄」的江湖麼?阿呆望了知客僧一眼,見他一大把年紀了,卻只曉得嘰哩咕嘟的念經,無端做了一個後生的師弟,卻依然老神在在,絲毫不感到羞愧,不由得覺得這老和尚真窩囊,臉皮真厚。

他迫切的想要看到老和尚為了尊嚴奮不顧身的和佛子打上一架。就像他迫切的想要看到沈飛和三皇子打上一架一樣。

然而,看樣子別人都是靠不住的。

佛子步入禪房,臉上的笑意登時僵了一下,隨即舒展開來。他雖沒有用手捂著口鼻,呼吸卻似乎放緩了許多。以方丈為首的幾位老僧亦是神s 詭異,滿臉慚愧,幽幽的望著知客僧。目光偶爾掠過阿呆,飽含十二分同情。

這件寺里最大的禪房中,彌散著一股子極其濃郁的腳臭味。真難為蘇居士,昨晚是如何捱過這一夜的!蘇居士還好,不過是偶然游歷寺中,看樣子也不準備捐香火,而佛子……

知客老僧一拍腦門,直呼失策。他只知道這間禪房是寺中最大,規格最高的禪房,卻忘記了自己曾在里面寒窗苦讀,讀到無聊處便百無聊賴的摳腳丫子的那無數個不眠之夜。

有心讓佛子再換一間,佛子卻已端然坐下,從袖子里取出一束鮮紅如血的香。

舍利定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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