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二王子誠節,生母卻不是尊貴的烏蠻,而是白蠻之中的平民,相傳這二王子的生母少時是個無歸屬的孤女,因被某戶白蠻人家收養,故也屬于白蠻。」燭淵與龍譽並肩而行,將自己所知道的告訴她,「這便是說,這是一個連民族都沒有的女子,然而偏是這樣的女子,不僅入了皮邏閣的眼,進了宮,更受盡了皮邏閣的寵愛。」
「阿妹身為女人,自當知道女人的嫉妒之心當有多強,就是連一個臨盆的女人都不放過。」燭淵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嘖嘖,那場面,真是將嫉妒一詞展現得淋灕盡致。」
「一個剛剛生產完的女人,被一群女人揪著頭發拖下了床,阿妹可以想象,那淋淋的鮮血拖了一地的畫面,該是多麼別樣。」燭淵忽然笑得陰邪,「然後,她就被活生生扔進了蛇堆里,那花花綠綠的蛇爬上她的身體,繞上她的脖子,她便在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中生生受毒蛇噬咬而死。」
「阿妹可以想象,她死時的表情該是如何的怨恨?死不瞑目的模樣又該是如何的美麗?」燭淵嘴角的笑容變得愈來愈陰邪,讓龍譽的眉心慢慢蹙起,「然後便是那個她至死仍求對方放過的剛出生的孩子,阿妹知道那些女人管他叫什麼麼?」
龍譽忽然松開了執著馬韁的右手,轉而握住了燭淵垂在身側的左手,自掌心蔓延到心底的冷意讓她的心陡然一緊,只听燭淵一聲輕笑,「她們叫他‘野種’,一個留在世上只會禍害南詔的孽種。」
「阿妹知道什麼是野種孽種麼?」燭淵忽然慢慢轉頭看著龍譽,微微往下彎的眸子里滿是笑意,卻讓龍譽的心揪得生疼,抬手正要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胡說,燭淵卻已淺笑道,「就像我一樣。」
龍譽還是捂住了他的嘴,雙腳提力,縱身躍到了燭淵身後,與他共騎在一匹馬背上,捂在燭淵嘴上的手感受著他帶著涼意的鼻息,沒有覺出他有任何異樣才將手移到他的腰間,一手從輕輕環住了他的身子,一手牽著自己的黑馬。
「阿哥,我不想听了。」龍譽將額頭抵在燭淵的背上,悶聲道。
她不想讓他想起過往的事情,她不想他難過,她會覺得心很疼很疼。
「阿妹是覺得我還過不了心中的那道坎,阿妹是否太小瞧我了?我本就是孽種,沒什麼說不得的,我自己也早就接受這個事實——」只是,燭淵的話還沒說完,龍譽便毫不留情地張嘴在她後頸狠狠咬了一口,突來的疼痛讓燭淵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卻繼續笑道,「那好,為了我的身體免遭阿妹尖牙的殘害,我換個說法。」
龍譽又是用力咬了一口才松口,用力哼了一聲。
「阿妹現在肯定想知道那個小野種,嗯,不,小女圭女圭是怎樣活下來的。」就在龍譽在燭淵背上用力給了一拳時,他立刻笑著改口,「說來也算他命不該絕,在那群女人心滿意足地看著他的生母被折磨至死時,一個滿臉褶子的侍女把他放進了菜筐里,帶出了宮,為他撿了一條命。」
「皮邏閣就這麼任由他的女人們將他最愛的女人弄死?」龍譽將眉心擰得緊緊的,忽然在燭淵背上用力掐了一把,「所以中原男人和洱海的男人就是賤!一個女人還不夠滿足!?」
「阿妹,你輕點,那是別的男人犯賤,可不是我犯賤,你的手別往我身上掐,多冤呢。」燭淵嘴角終于浮上了一絲發自內心的淺笑,嘴上卻是嫌棄的抱怨。
「阿哥要是也這麼犯賤,我就是拼盡老命也要把你的命根給割了,讓你死不了也快活不了!」龍譽咬牙切齒地憤憤道。
燭淵微微一怔,繼而昂頭笑出了聲,笑聲朗朗。
「不準笑!有什麼好笑的!?我說的是事實!」龍譽輕環在燭淵腰上的手臂忽然攏緊,左腳抬起扣到了他身上,然後迅速地在馬背上轉了個身,竟是從燭淵身後轉到了他身前,面對他坐著,雙腿扣在他的腰上,叼起他的下唇狠狠蹂躪了一番,憤怒道。
「我的阿妹這麼霸道,就算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找其他女人,不然日後只能看不能吃。」燭淵淺笑吟吟。
「那是!」龍譽自豪地抬了抬下巴,然後獎賞似的又在燭淵下唇親了一口再舌忝了舌忝,笑眯眯道,「所以阿哥為了你自己以後的幸福生活,還是當個老老實實的男人好,要知道不是什麼花都可以亂采的,要是踩到食人花就不好了。」
燭淵看著將重量完全掛在他身上的龍譽,笑著挑挑眉︰「我不是已經采到一朵霸道的食人花了麼?為了我自己的老命著想,我豈止是不亂采花,就是瞧都不敢多瞧一眼。」
「嗯嗯!很好很好!」龍譽得意地拍了拍燭淵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自豪模樣,令燭淵墨色眸子里的柔笑又多了一分,「好吧,阿哥,繼續說那什麼二王子的故事。」
燭淵再一次微微挑眉,「阿妹想就這樣的姿勢繼續听?我可不想待會一邊野合一邊與阿妹說著別人的故事。」
「嘿嘿。」龍譽瑟一笑,先在燭淵臉上輕啄一口,然後就著此刻的位置沒有動,只是轉了個面向,依舊黏在燭淵懷里,只是面朝向了前方,笑嘻嘻地將腦袋往後靠到燭淵的肩上,「那我要這樣的姿勢,阿哥繼續說吧。」
「還有什麼可說呢?該說的我都告訴阿妹了,剩下的,阿妹自然也想得到的。」燭淵的五分無奈中帶著七分寵溺,將自己的左肩微微往前抬,以讓龍譽靠得舒服些,看龍譽垂在兩側的腳隨著馬匹的腳步一晃一晃,心情也慢慢變得輕快,「他是在南詔民間活了十年,在十歲那年,才被皮邏閣接回的王宮。」
「阿哥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她也早有听聞南詔二王子其實是在民間長大的,只是從前她對南詔之事並不上心,倒未曾細究,沒曾想如今竟想要連別人的老底都想刨光,只是她想知道的自然不是這種南詔人人皆知的後事,「皮邏閣就這麼任由他的女人們將他最愛的女人弄死?」
「呵呵,這種事情,誰又能知道呢?阿妹,我可不是皮邏閣肚子里的蟲,怎麼會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麼。」燭淵淡笑。
龍譽將頭往後高高昂起,盯著燭淵的眼楮,認真道︰「阿哥,你騙我,你知道的。」
即便他的話語如常,態度如常,她也能感覺得到他的話不是真,她也說不上理由,只是直覺如此。
「嘖嘖,阿妹真是越來越聰明了,連我有沒有說真話都能听得出來。」燭淵倒不覺驚訝,反是笑得坦然,「那時正值蒙巂詔與越析詔聯合出兵南詔,皮邏閣身為長子,又是盛邏皮心中的繼承王位人選,家國危難之時他自然是義無反顧地保家衛國去了,否則哪里還有今日的南詔,不過呢,在廟堂之上可謂是大才的皮邏閣,回到家里面對一群女人卻是一個蠢材。」
燭淵說完該說的話後停頓了下來,便听龍譽一字一句慢慢接著分析道︰「所以當他興高采烈地打了勝仗回家看大肚子的媳婦時,卻被告知媳婦難產而死,大人孩子一起沒保住?他就這麼相信了?」
「阿妹聰明。」燭淵大方贊賞一句。
「他就沒有懷疑沒有查!?」
「若是他查了,還對得起‘蠢材’這個名字麼?」燭淵只是淡淡平平的態度。
龍譽眉心緊蹙,「那十年後他找到了他流落在民間的兒子,不就知道了當年的事實!?」
「然後呢?阿妹覺得,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燭淵的笑容變得有些冷,「阿妹如今可是苗疆的王上,自然知道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事實,卻只能裝作不知道的道理,若是硬要刨根問底,或許整個苗疆就會跟著覆滅。」
龍譽慢慢握緊雙拳,找不出反駁的話,不能不接受燭淵所說的事實,「這就是所謂的‘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阿妹別忘了我方才說的,皮邏閣雖是後院的蠢材可卻是廟堂之上的大才,他的幾個夫人,可一個都動不得,否則,必將引起部族之戰。」
「若是阿妹站在他的位置,阿妹又會怎麼做?這可真是個難抉擇的問題,對不對?」燭淵依舊說得平淡,「先莫說什麼部族之戰的問題,就十幾年的同床共枕而言,皮邏閣也下不去那個手,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可以沒有心。」
「那這又該怎麼辦呢?這邊的事實始終不能大白于世,那就只能毀了那一邊。」燭淵又陰邪地淺笑起來,「于是,一顆本就在泥土里發了芽的仇恨之心終于沖破泥土的束縛,見了天日,無限長大。」
「這就成了如今的誠節,恨不得南詔四分五裂,巴不得南詔水深火熱,開心見到南詔窩里反,樂得整個王室生不如死。」
燭淵淺笑著微微抬起了頭,望著湛藍的蒼穹,「這就是仇恨的力量。」
可以毀了家國,亦可以毀了自己。
「他認為是皮邏閣害死了他的阿娘?」感受到燭淵內心因仇恨而起的波動,龍譽握住了他的左手,蹭起身用腦袋在他頸窩里撓了撓,所以他才會如此的恨?恨不得整個南詔都毀了?
龍譽話音剛落,一道白光便在她腦中閃過,讓她不可置信,「難道,南詔如今的內訌是他一手造成的!?」
可能嗎?一個人就算心中再怎麼仇恨,應當也不會恨到要用整個家國來陪葬的地步……
不,不對,那個苗疆傳說中的孩子,不就是毀了整個寨子最後把自己也毀了……
還有,她的阿哥……
「阿妹的腦子真是讓我越來越不敢小瞧了。」燭淵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笑聲也輕輕淺淺,「那阿妹認為,若不是因為皮邏閣,他的阿娘又怎會那般慘死?若不是因為皮邏閣,他又怎麼會被視為孽種被眾人欺凌?」
「阿妹可是在想,皮邏閣根本就不是罪魁禍首,為何恨他,對不對?阿妹也在想,就算他恨的是皮邏閣與他的夫人,又為何要把仇恨引到整個王室乃至整個南詔,對不對?」感受到龍譽心中想法,燭淵淺淺笑出聲,「呵呵,阿妹之所以會這麼認為,那是因為阿妹沒有恨過,不知道那種恨不得毀天滅地的滋味,真是……」
「阿哥,不要說了,我知道了。」龍譽忽然又飛快地轉過身子面對著燭淵,以唇堵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還未說完的話,心疼地捧著燭淵的臉,呢喃聲聲,「阿哥,不要說了。」
他是徘徊在仇恨深淵的邊緣二十年的人,她好不容易將他從那隨時都有可能把他吞噬的黑暗深淵邊緣拉開,她又怎能將他再次推回到那黑暗邊上。
「阿妹,我說了,我的心早已平靜,沒什麼的。」燭淵收回悠遠的目光,松了韁繩,輕輕撫了撫龍譽的背。
「真的嗎?」龍譽仍舊捧著他的臉,心疼問道。
「嗯。」燭淵柔笑,「阿妹是不是還想知道我為何什麼都知道,甚至連南詔王室這種不為人知的丑事都知道?」
龍譽笑著在燭淵頸窩里蹭了蹭,「我心里想什麼,阿哥還是都能知道!」
所以她有時候甚至真的覺得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知。
「阿妹,我可不是真的無所不知。」燭淵微微往後挪了挪身子,隔開龍譽在他身上撩人的摩挲,「不過是當年那個滿臉褶子的侍女奄奄一息來求我救那所謂的二王子一命,踫巧知道了而已。」
「那年,是我剛剛從那個不見天日的山洞里爬出來,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仇恨的味道。」冷而陰沉的淺笑,「所以我很想看看這顆南詔的仇恨種子將來究竟能開出什麼樣的花。」
「如今,真是不負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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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居然寫了200章了,突然好有成就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