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淵醒來時已是次日晨曦微啟時,是龍譽蹲在他床前捏著他的一縷頭發,用發梢掃弄他的鼻底把他叫醒的,睜眼之時還覺困倦未消,龍譽已笑嘻嘻地拉著他坐起了身。
「阿哥不要睡了,快起來洗洗身子吃早飯了。」龍譽一邊拉著燭淵起身,一邊道,「我已經燒好熱水了,早飯也弄好了,阿哥快點。」
不等燭淵完全清醒,龍譽已幫他穿上了鞋,推著他到了裝滿熱水的大木桶旁,然後刷的一聲拉上了曳地的簾帳,將燭淵與她分隔在簾帳兩側,在燭淵看不到的地方,龍譽嘴角的笑容才有些散,然後慢慢離開了簾帳邊,「阿哥快些洗,不然早飯會涼掉的。」
昨日他睡得那般沉,應當也像以往一樣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簾帳後有悉悉索索的月兌衣聲,繼而是水聲,龍譽替燭淵整理了床鋪後便坐在床沿上若有所思,竟是連燭淵喚她也未有听到。
「阿妹。」簾帳後燭淵的聲音因著剛睡醒有些黯啞,龍譽這才回過神,輕應了一聲,「阿哥,我在,洗好了?干淨的衣裳就搭在旁邊的凳子上,阿哥沒看到?」
「不是。」燭淵似有些困倦道,「頭有些昏沉,想讓阿妹幫我揉揉。」
「阿哥不舒服嗎?」一听燭淵的聲音有些異樣,龍譽即刻從床上跳了起來,沖到簾帳前,又是刷地一把將作為遮擋用的簾帳完全掀開,只見燭淵背靠著木桶,頭枕著桶沿微微往後仰,熱水過肩,只有白皙的脖子露出在水面上,月白的長發一半浮在水面上,一半松松搭在桶沿上,垂在木桶邊,完美的側臉,脖子因往後仰而綻放的優美曲線,連女子也及不上的肌膚,此情此景,龍譽腦中只能跳出一詞——香艷。
雖不是第一次看燭淵洗澡,可如此畫面還是讓龍譽的心驀地跳快了幾分,然後在心底狠狠將自己鄙夷了一番,呸呸呸,什麼香艷,那是形容女人的,她的阿哥可是真真正正的男人,不過不得不承認,她的阿哥,真的……很漂亮。
燭淵雙眼微闔,明明沒有看龍譽一眼,卻已猜透她心中的想法,不由勾唇一笑,「如何?阿妹,你的阿哥還算迷人麼?」
「再迷人也沒人看得到,除了我以外。」龍譽沒有深深譏諷燭淵,只是白了他一眼一個大跨步走到了他身後,將雙手五指輕按在他的顳 上,輕聲問道,「是這兒不舒服嗎?」
「嗯,許是這一覺睡得太久,頭還是有些暈沉。」燭淵淡淡吐氣,感受著龍譽指尖的溫柔,一副極是享受的模樣,讓龍譽都懷疑他根本就沒有不舒服,純屬想讓她伺候他而已。
溫熱的濕氣慢慢往上蒸騰,少頃,只听燭淵淺淺淡淡的聲音又響起,「阿妹,對于南詔,你的了解有多少?」
龍譽輕輕揉搓著燭淵顳 的動作有突然間的停頓,隨後繼續,龍譽將心中的詫異掩藏,淺笑反問︰「阿哥怎麼突然有興致問這個?」
「沒什麼,不過是忽然想到那個還算正氣的南詔大王子,一時興起。」像是沒有察覺到龍譽微笑的異樣一般,燭淵依舊眼也未睜地輕淡道。
龍譽手上的動作在慢慢變得更輕,變緩,良久,才听她緩緩道︰「南詔又叫蒙舍詔,因為地處西南六詔中的最南,故也稱南詔,在西南六詔本是因大唐而起,卻時常受吐蕃壓迫,致使除南詔以外的其余五詔常棄唐而歸附于吐蕃,朝秦暮楚于唐、蕃之間,南詔因處最南,與吐蕃鮮少接觸,因而獨南詔一直歸附于大唐不曾傾倒,並年年向大唐進貢,因大唐與吐蕃的對峙,南詔與其余五詔時常相互征伐,百姓疾苦。」
龍譽不疾不徐地說著自己對南詔的了解,燭淵靜靜听著,龍譽見他沒有要張口的跡象,便又接著道︰「南詔王都位于巍山,如今的詔王為南詔第四代王皮邏閣,如今膝下有三子,長子閣羅鳳、次子誠節、三子崇。」
「阿哥,對于南詔,我目前就了解這麼多。」說到最後,龍譽咬了咬牙,一股深深的羞愧感從頭蔓延至腳底,若非他問,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南詔竟是知之甚少!
這樣的她,還談什麼用三年時間去完成她想做的事!?
龍譽心中如此想著,手上力道不禁然間加重了幾分,揉得燭淵的腦子生疼,不由睜開眼蹙起了眉,「阿妹,你這麼用力,是想要把我的腦袋揉破麼?」
龍譽立刻驚得拿開手,心疼道︰「我弄疼阿哥了嗎?」
「阿妹你說呢?」燭淵將水嘩嘩往身上潑了幾把,便突然在木桶中站起了身,龍譽立刻眼疾手快地扯起準備好的大棉巾披到了他身上,燭淵踏出木桶,龍譽便就著棉巾替他擦干臉上和身上的水,不忘輕柔地幫他擦干濕了水的長發,最後再幫他穿好衣裳,替他將頭發梳順。
做這件事,她早已沒了初時那難得的羞澀,因為這早已成了她的習慣,不僅僅是因為她說過要好好疼他,更是因為她說過,這輩子她來當他的左手。
做完這一切,龍譽將燭淵推到了殿外廊下,讓他坐在她為他準備好的藤椅上,接著將放在一旁小竹幾上的大陶碗連著盤子捧起,平穩放到了他的腿上,先將木勺塞到他手里,才打開陶碗上的蓋子,旋即一陣清甜的香味撲鼻。
只見陶碗里盛著的是稠稀適宜的粥,面上撒著細碎的青蔥,木勺一攪,便有被切成絲的肉自碗底探出了頭,原來是肉絲粥,燭淵眉眼含笑,舀了一勺放在嘴里。
龍譽在旁兩眼放光地盯著他,一直問︰「阿哥,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她似乎已經有半年沒有時間親自為他下過廚了,不知他是否還記得她手藝的味道。
燭淵將嚼在口中的一口粥咽下之後,才笑道︰「阿妹親自煮的粥,我敢說不好吃麼?」
「阿哥怎麼知道是我煮的?」龍譽心中歡喜。
「阿妹手藝的味道,我吃得出來。」燭淵眉眼溫柔。
龍譽一愣,而後將手搭在椅把手上,頭枕在手臂上,歪頭笑看著燭淵將一大碗的肉絲粥一口一口慢慢吃完。
晨光靜謐,畫面靜好。
末了,龍譽親自幫燭淵擦了嘴,順帶在他臉上輕輕咬了一口,然後才笑嘻嘻地將準備好的甜茶遞給他,將他腿上的盤子拿開。
燭淵的眉眼始終染著溫柔的淺笑,輕抿了一口甜茶,才緩緩開口,「那麼,現在換我來告訴阿妹,我所了解的南詔。」
「南詔國王姓蒙,始祖名舍龍,避仇家自哀牢遷居到蒙舍川,後在洱海眾多民族的相互兼並中,與蒙巂詔、越析詔、浪穹詔、邆賧詔以及施浪詔共主洱海,便成為了今日的‘六詔’,所謂詔,意即部落邦國,是為王,如今的皮邏閣,正如阿妹所說,是南詔的第四代王。」燭淵手捧著茶碗,看著碗中青綠的茶汁,聲音淺淡,「四五十年前,大唐便有著想要把西南疆土全部捏握在自己統治之下的打算,然就在大唐努力經營著自己在洱海的勢力時,西南疆域的局勢發生了巨大變化,與大唐西鄰的吐蕃勢力迅速強大了起來。」
「然吐蕃強大又與大唐何干?這個問題阿妹自當是知道的,人皆有貪婪之心,弱的時候想要變強,而一旦變強便想要變得更強,大唐如此,吐蕃亦是如此,野心勃勃的吐蕃豈會心甘情願被大唐逼壓著偏守一隅,于是他的貪婪之心驅使著他去惦念別人的疆土,比如西南疆土。」燭淵晃了晃碗中茶汁,看晴空在青綠的茶汁面上變得破碎,淺笑,「而阿妹知道吐蕃為何先把觸手伸向西南麼?」
「因為向東,是大唐強大難摧的防守,向東南,是長年生長在寒冷之地的吐蕃人不能穿越的毒蟲蛇蟻遍布的苗疆,吐蕃若想擴大疆土,只能朝部族紛爭戰事不斷的六詔下手。」龍譽坐直身,斂起了臉上的笑意,神情嚴肅。
「阿妹真是聰明,一點便能明白。」燭淵微微昂頭喝了一口甜茶,淺笑贊賞,「貪心的人,總想得到更多更多,所以吐蕃曾不自量力地發兵攻入苗疆,企圖從苗疆打開通往大唐的豁口,在嘗了生不如死滋味後只堅定地自西北南下深入到洱海,並不放棄地仍向東尋找破唐之路,與唐爭奪苗疆北部的安戌城,其勢直逼益州,其勢力已完全構成對大唐西南邊疆的威脅,而其勢力南下時,已經控制了洱海北部的劍川、浪穹一帶的一些部落,若洱海其余地區再落入吐蕃之手,阿妹你認為,大唐將如何?」
燭淵的問題是對龍譽而問,然他卻不等待龍譽的答案,仍自顧自地往下說,好像在講述某個故事一般,自問,自答,「都是貪心之人,又怎能容忍誰多佔一分利,更何況是在國之大事上,因此大唐與吐蕃在洱海地區展開了可謂激烈的爭奪,本就紛亂的西南各詔便更是紛亂,百姓流離苦難,于是也就有了阿妹所說的‘朝秦暮楚’,阿妹這個詞,用得可真是好。」
「那麼面對如此情況,阿妹,若你是長安那個高高在上的王,你會怎麼做?」燭淵轉頭,看向坐在他身側的龍譽,眉眼含笑,卻無任何溫度,「是大調兵至西南與吐蕃抗衡,還是眼睜睜看著西南劃入吐蕃勢力範圍,亦或是,還有其他方法?」
龍譽迎著燭淵透著涼意的目光,而後垂眸沉思,快速地將他方才所說的話捋過一遍,微垂的眼瞼下眸光閃得飛快,將所有信息的連接點捕捉,然後,驀地抬眸。
「看樣子阿妹是想到了。」燭淵再一次面露贊賞的淺笑,「阿妹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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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查了很久的資料,盡量讓事件不與歷史沖突矛盾,姑娘們大概沒幾個人會喜歡這種章節,但是這種章節是最難寫的,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