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譽趴在燭淵枕邊不知不覺睡著了,只是她睡得極不安穩,雙手緊緊揪著手下的軟墊,眉心擰得緊緊的,呼吸聲很是急促,似乎夢靨了。
「阿哥,阿哥……」龍譽在夢靨中喃喃,而後驀地睜開眼楮,驚叫道,「阿哥!」
殿內靜悄,門邊牆上的火把早已熄滅,整個後殿黑沉沉伸手不見五指,唯聞龍譽方才驚叫聲的回音與她急促的呼吸聲,在雙眼還沒有適應黑暗之時連忙伸手往前模索著,直到模到燭淵的身體時才稍微緩了一口氣,而後緊張地顫抖著手往軟被下模索去,握住燭淵的手,捧在手心里再貼到臉上唇上,在黑暗中感受她所熟悉的獨屬于他的冰涼溫度,慢慢地心才靜下來,良久,才將燭淵的手放下,站起身拖著發麻的雙腿挪向門邊,將火把從新點上時才發現外邊已是深夜。
「阿哥,我做噩夢了。」點燃火把後,龍譽又拖著發麻的雙腿回到床邊,坐在床沿上再一次握住他的手,兀自呢喃道,「我夢到阿哥不見了,我夢到我和阿哥一起走著走著,然後一陣風吹過,我突然覺得眼楮有些癢,不由抬手揉揉眼楮,可我把手放下來之後卻不見了阿哥,我找遍所以的地方,不論我怎麼找怎麼喊都沒有再見到阿哥。」
「我慌極了,所以我被嚇醒了,看到阿哥還在我面前我才安心。」龍譽習慣地將臉貼到燭淵的手心,感受他的存在,眼神極為哀傷,帶著擔憂害怕,「阿哥,這只是一個夢,阿哥會一直在我身邊的,不會突然就消失不見的,對不對?」
「我知道阿哥最好了,絕對不會丟下我自己的。」龍譽說著,俯身輕輕趴到了燭淵身上,雙手抱著他的雙肩,隔著軟被將臉靠在他的胸膛上,與他左手五指十指相扣,而後兀自笑了,有些傻氣,「雖然在別人眼里阿哥的眼神很嚇人,雖然阿哥殺人從不扎眼,雖然阿哥總是小氣吧啦的,可我知道阿哥其實很溫柔很溫柔,所以阿哥絕對不會丟下我自己一個人的,對不對?」
沒有所期盼的答案,整個後殿只有龍譽低低的呢喃聲,好像她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對燭淵說,盡管這一年來他從未答復過她一句,她仍舊樂此不疲。
「阿哥,棉被蓋得還舒服暖和嗎?」隔著軟被在燭淵身上趴了片刻,龍譽坐直身,將被子往上拉了拉,把燭淵的雙肩蓋得嚴嚴實實的,生怕他會冷著一般,神色心疼愛憐,「我知道阿哥怕冷,所以我央崎棉找人釘了新的棉被,阿哥若是覺得不夠暖和的話我再為阿哥添一床被子,這樣阿哥就不會覺得冷了。」
「阿哥,對不起,雖然我自信我的體溫比任何被子都要暖,可是我卻不能總是陪在阿哥身邊,阿哥會怪我嗎?」龍譽喃喃自語,自說自笑,「我知道阿哥不會怪我的,因為我若是一直膩在阿哥身邊,拿什麼來站到阿哥身邊呢?」
「哈,我怎麼突然間這麼多愁善感起來,可能是今天看見蟬小妹和曳蒼的背影有些觸動有些心酸,想著若是阿哥醒著的話也會有這樣一個人陪在我身邊,可阿哥說多愁善感不適合我,我也覺得多愁善感不適合我,矯情,對吧,阿哥?」龍譽說著笑著,又趴到了燭淵身上,將腦袋湊到他冷冰冰的頸窩里蹭了又蹭,「還有啊,阿哥,聖山也要過苗年了,我允許的,聖山很久很久沒有過過苗年了,總是像阿哥這樣冷冰冰的會把人憋死的,偶爾熱鬧一次也挺好,大伙這幾日瞧著不知道有多高興,自從見了我殺人之後,大伙見著我都是恭敬著甚至有些懼怕著,這幾日大伙會偶爾沖我笑笑,那樣的感覺讓我覺得回到了以前沒有到聖山之前的日子,見到的所有人都是和氣親切的。」
「還有還有,山下的百姓給聖山送了好多好多東西,說是感謝聖山救了苗疆,嘿嘿,還順帶感謝我這個所謂的教主救了苗疆,還非要千恩萬謝的,阿哥你知道我最受不得這種,然後我又想,若是阿哥在,阿哥一定會坦然自若地受之無愧,阿哥,我猜得對不對?」龍譽笑著抬起頭,將下巴蹭到了燭淵的下巴上,用自己的下巴來回摩挲著他下巴那短小的胡渣,笑嘻嘻道,「阿哥其實就是個大厚臉皮,從來不會羞也不會臉紅的,比我的臉皮不知還要厚上多少倍。」
「阿哥,再過兩天就到苗年了,我還沒有和阿哥過過苗年呢,那會是怎樣一種感覺呢?嘿嘿,想想就覺得期待。」龍譽將雙手穿過燭淵的後頸,墊在他的脖子下方摟著他,任自己的長辮垂落在他的頸窩里,興奮地笑著,「所以,阿哥你會不會選擇在苗年那一天醒來,給我一個驚喜呢!?」
「阿哥不說話,我就當阿哥答應了,阿哥若是食言,就會變成真的王八犢子!」龍譽輕輕戳著燭淵的鼻尖一副威脅的口吻道,而後又勾起了彎彎的嘴角,俯身在燭淵冷涼的雙唇上吧唧一口,「說好了的,阿哥答應了可不能反悔的!」
龍譽認真看著燭淵的眉眼,看著這一張她看了不知千百遍,其實早已一點一滴都完全印刻在她腦海中的面龐,將雙手從燭淵脖子下抽離,繼而輕捧住他的臉頰,微微閉眼,給他一記最溫柔愛憐的吻。
「阿哥,這兩日我可能沒有時間來陪你,那還是照舊先讓她陪著你好不好?」龍譽一邊說,一邊從寬袖中拿出一只小陶人,輕放在燭淵枕邊,「就當做我陪著阿哥,我也會讓小陶人阿哥陪著我的。」
「兩天,就兩天,兩天後的苗年,我一定會陪著阿哥一起度過的!」龍譽咬了一下燭淵的下唇,再替他掖了掖被子,熄了牆上火把,關上厚重的殿門,離開了後殿。
只是在龍譽將殿門完全闔上的瞬間,她臉上偽裝的笑容剎那崩塌。
兩日時間過得極快,恍如眨眼即逝,聖山熱鬧得幾近沸騰,高亢的歌聲,濃醇的酒香,烈烈的篝火,將一向平靜清冷的聖山點染得暖融融,所有人盡情地歡笑著暢飲著狂舞著,皆要借這一個喜慶的苗年將所有的不快與不幸驅除,以隆重的祭祀與虔誠的心請求神明將平和與福祉賜予苗疆。
與這苗年的熱鬧氣氛顯得格格不入的是孤獨清冷的蚩尤神殿,靜臥在初冬的蒼山之中,像是一頭沉睡的雄獅,安靜卻無人敢近,此時此刻,卻有人遠離那片喜慶的喧鬧而匆匆走向這清冷的蚩尤神殿,手中的火把因風而忽明忽暗,與遠處總殿前那一片堂亮形成強烈對比,顯得孤獨寂寥,而在這樣歡喜的日子,無人會注意在早已被禁止踏足的蚩尤神殿範圍內會有火光人影出現。
喜氣洋洋的總殿前,篝火連片,幾乎將整個黑色的蒼穹都映亮,蘆笙聲,陶碗踫撞之聲,女子的歌聲,男子的笑聲,無一不顯出整個苗年帶給聖山的歡快。
此刻,林蟬蟬正緊張地四處張望,像在找尋著什麼一般,因著緊張,她將坐在她身旁曳蒼的手抓得緊緊的,「曳曳,阿譽呢?你有沒有見到阿譽?」
曳蒼神色溫柔地看著林蟬蟬,將手放到她滾圓的肚子上,一下一下地撫模著,並沒有回答林蟬蟬的問題,林蟬蟬將眉心蹙得緊緊的,用力拍掉了曳蒼的手,作勢就要站起身,「我去找阿譽。」
「林小蟬,你給我坐下來,你現在可是一個身子兩個人,別還總像個小女圭女圭一般蹦走。」曳蒼在林蟬蟬要站起身的一瞬間摟住了她的肩膀,讓她再沒辦法站起身,只能怒瞪著曳蒼,只听曳蒼不冷不熱道,「教主不是小娃兒了,想去哪兒是她自己的事,而且教主有的是身手,還用不到林小蟬來擔心她。」
「曳曳,你就不能不恨阿譽?」林蟬蟬被曳蒼摟著雙肩沒辦法再站起身,只能靜在他面前安靜看著他。
「林小蟬,今天大過年的,你就不能不操心別人的事情?」曳蒼輕輕擰了擰林蟬蟬的耳朵,而後將她摟到了懷里,讓她靠在他的肩上,「說些其他的,我好像很久沒有听到你胡扯那些有的沒的了,平時听著覺得吵耳,現在倒想听听。」
林蟬蟬倚在曳蒼的懷里,沒有再繼續龍譽的話題,而是輕輕唱起了一支歌謠。
林蟬蟬的聲音很輕,溫馨柔暖的感覺,讓曳蒼帶著七分冷冽的眼眸瞬間柔和了下來。
曳蒼沒有認真听林蟬蟬唱的詞是什麼,只是靜靜地摟著她,看圍在篝火旁的教徒高歌起舞,看他們高舉陶碗,看眼前熱鬧喜慶的畫面,火光晃動的眼眸中,若有所思。
在遠離熱鬧的某處,龍譽背上背著一大只包袱,右肩上還挎著一只稍小一些的包袱,左手提著一只大竹籃,右手舉著火把,正匆匆走往蚩尤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