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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們也酒足飯飽了。

席間我們談了很多,回憶了很多,也展望了很多。

結賬的時候大奔打著酒嗝嚷嚷了一句︰「好想吃頓霸王餐啊。」

這話把收銀小妹嚇了一跳,看我們四個的眼神儼然在看黑惡勢力。

這話也把我們帶入了回憶中。

林少說︰「我也想。」

小風說︰「我也是。」

我說︰「如果不是我最後一個走,我也去。」

林少︰「怕什麼,猜拳唄。」

我斷然拒絕︰「不,老子再也不跟你們猜拳了。」

我這輩子一共有兩次吃霸王餐的經歷,其中一次就是跟眼前這幾個貨一起作案的。

後來在我的一本網絡小說中,我筆下的主角跟一個叫做拉拉的姑娘去吃了一頓類似的霸王餐,實際情況不是那樣的。藝術來源于生活,現實生活中遠沒有一男一女吃霸王餐那麼香艷那麼浪漫,當年真實的情況是六個餓瘋了的牲口組隊干了一票。

那時候我們剛剛大一,和所有缺乏經驗的大一熱血青年一樣,我們的經濟狀況有一個規律,那就是月初很富裕,月中很拮據,月底很苦逼。

即便是林少這樣的真?煤老板之子,到了月底照樣窮得揭不開鍋。他家里人上了他兩次當之後就再也不相信他了,每到月底都不接他電話。可以負責任的說,每個月的最後那幾天,林少兜里就跟剛搞過大掃除的教室一樣干淨。

那個時期,大家見面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今天幾號了?」

其實大家都記得那是幾號,這樣問只是不斷的提醒自己,距離下次發生活費還有幾天。

我還記得事發當天,大奔從被窩里探出頭問︰「幾號了?」

換作平時,我肯定不會記得日期,但到了非常時期,月底的財政赤字期,身邊的人十個里面有八個都窮的只剩下雷鋒精神了,我跟大多數人一樣數著時間過日子,于是我說︰「28號。」

「媽的,還有三天!」大奔嘟囔了一句,繼續把頭埋進了被子里。

大奔這句話的含義是,他家里人要三天後才會給他匯生活費。我的處境和他一樣,一號才能解月兌。如果現在打電話回家,一準兒是挨頓臭罵,所以我和大奔很有默契的準備熬到一號。所謂物以類聚,或許這也算是我和大奔一直共處一室並且關系融洽的原因。

大奔再次探出頭來,問︰「你那還有多少錢?」

我搜索了一下全部家當,然後煞有介事的回答︰「七角!」

「媽的,這日子沒法過了。」大奔原本還閃爍著光芒的雙眼迅速黯淡下去,過了一會兒又神經質的笑了起來︰「哈哈哈,你比我好,我還有兩毛!」

我也笑,笑過之後整個心里空蕩蕩的。

大奔問︰「你餓不餓?」

我反問︰「你說呢?」

掐指一算,我跟他已經一整天沒吃過飯了。

大奔出了一個餿主意︰「我手機停了,你給林少打電話,叫他發揚人道主義,過來支援災區!」

「我也欠費了,你讓我用什麼打?」我苦笑。

「我說你腦子怎麼不會轉彎?隔壁找個電話去。」大奔人模狗樣的指揮道。

我問︰「你干嘛不去?」

大奔索性坐了起來,揮動著**的膀子用義憤填膺的語氣說道︰「你喝水別忘挖井人啊,別忘了,上次是我去的,這次也輪該輪到你了吧!」

確實有這麼回事,出于理虧,我默不吭聲的去了隔壁寢室。

一分鐘之後我回來了,大奔面色一喜,問道︰「這麼快就搞定了?」

我說︰「別提了,隔壁那倆貨也停了。」

大奔在絕望的時候體現出了樂天精神,他說︰「你畫畫不是還湊合嗎,要不你畫兩個餅,咱們畫餅充饑?這樣,干脆你給我畫一鍋毛血旺行不?再畫三碗白米飯,不,畫五碗。」

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大奔真是個天才,他連畫一鍋毛血旺這麼有才的想法都想得出來。

話說回來,在那個時期,我們學校食堂最牛逼的一道菜就是毛血旺。

姑且不論我有沒有本事畫出一鍋毛血旺,就算畫出來了,我估計我已經先餓死了。

當時我精神恍惚了,腦子里全是熱氣騰騰的毛血旺和五碗白米飯。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門。

開門之後,林少和小風聯袂而來。

我眼眶濕潤了,那一瞬間,我覺得林少和小風頭頂上都頂著光圈,電影里天使出場時那樣的光圈,毫無疑問那一刻他們就是最好的那兩個天使。

大奔反應跟我差不多,他對林少說︰「你主動來讓我們蹭飯麼?」

林少愣了一下,說︰「我是主動來蹭你們飯的。」

我和大奔眼眶更濕潤了,那一刻我們都有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感覺,但是我們都沒有絕望,我們一起眼巴巴的看著小風,他是人民群眾最後的希望。

小風在褲兜里模啊模,就在我們以為他會模出一大把鈔票的時候,他最終模出來的是一個硬幣,而且是面值一毛的硬幣,他把那枚硬幣往桌上一拍,牛氣沖天道︰「我全部家當,就這麼多了。」

我和大奔從天堂跌落地獄,又從地獄跌進十八層地獄。

在如此沉痛的時刻,男人們都喜歡抽一根煙,再吐一個煙圈,以此宣泄內心的不滿。

但在當時,有個問題。

大奔打了個哈欠,問︰「你們誰有煙?」

我搖頭,小風也搖頭。

林少在兜里模了半天,終于把煙盒模出來了,盒里就只剩最後一支煙。

那一刻我們都感到無限悲傷,上天連吐煙圈發泄不滿的機會都不給我們。

大奔又樂天了,他說︰「沒事,輪巴。」

輪巴,跟舞蹈中的「倫巴」不是一回事。所謂輪巴,就是指一群牲口拿著同一支煙,每個人輪著巴茲一口,其本質等同于**。

在我們的中學時代,經常從事這樣的勾當,男廁所里你常常看到一群牲口輪巴一支煙,有時候夸張到十幾個人抽同一支,每人巴茲一口之後就只剩干癟的煙了。

曾幾何時,我們以為上了大學以後就要告別那苦逼的輪巴歲月,沒想到在這年這月的這一天,我們又窘迫到四個人抽一支煙。

我們年齡在增長,我們煙癮也在增強。

輪巴的結果是,大家不僅沒過足煙癮,反而把癮頭給勾上來了。

這時候大奔問林少︰「身上還有零錢嗎?」

林少果斷的搖頭。

大奔又問︰「連硬幣都沒?」

林少還殘留著富二代的氣場︰「我是誰,我身上會帶硬幣嗎?」

大奔當場鄙視了他︰「潛台詞是你身上連個鋼兒都沒有是嗎?」

林少羞愧難當,他這才發現他是我們四個人里面最窮的。

非常湊巧,我七毛大奔二毛小風一毛,好歹湊夠了一塊錢。

一開始我們打算用這一塊錢去拯救世界,後來發現一塊錢根本拯救不了世界,但是能夠暫時拯救我們自己。我們去了學校附近一個賣散煙的地方,用一塊錢買了四支紅梅煙。

我們蹲在路邊,終于可以每人叼著一根煙吐煙圈感慨人生了,花掉最後一塊錢的我們充分體驗到了身無分文的感覺。大家都特別珍惜最後那一根煙,一直抽到了過濾嘴才放手,因為我們都知道,等抽完這支煙,我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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