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堇華幽幽一嘆，這世間最讓人感慨的，莫過于時過境遷的緬懷。從前不顧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到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那麼的重要。
他說的沒錯，她無法認同他的原因，究根到底不過是因為她不夠深愛而已。
因為不夠深愛，所以在他確定了與悅寧的婚事之後，便決然放手。
提起池旭，姬堇華心里有種暖暖的感覺。
靜默了許久，他才說︰「如果我無法原諒呢？我想要的只是你的回應，哪怕假的也無所謂……我可以等，等到你能夠真正回應的那一天。」來底夠現。
那雙堪比狐狸的目光直視下，姬堇華心虛地移開眼楮︰「沒什麼，就是想家了。」
池旭盯著她的眸子看了看，然後松開手，心里有了定論︰「跟風非礫有關？」
姬堇華急忙辯解︰「我沒有。」
風非礫眸子再無一絲色彩︰「是池旭？」想起上次看到兩人相依的畫面，是那個時候就已經發生了嗎？
姬堇華愕然，這也能看出來？這廝鐵定一定以及肯定是狐狸投胎的吧。
風非礫的眼睫眨了眨，里面浮現的色澤更加黯淡。
池旭面帶懷疑︰「是嗎？」
那個初次在假山天井下看到的少年，青衫出塵，眉目寥落，一支丹青妙筆，讓紙上飛天栩栩如生，如此令人驚艷。她理所當然地被他吸引，繼而迷戀，但那是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並非愛情。
「我只能說對不住，你要想的回應，我做不到，即便是假的也做不到，至于等……」她搖了搖頭，真心希望，「完全沒有必要，會有值得你等的人出現的，只是不是我。」
半晌，他才艱難開口，語聲無力︰「只是那樣的感情嗎？」
姬堇華皺了皺眉，那人畢竟曾陪伴自己長大，她即便明知道池旭說的沒錯，仍舊無法做到事不關己。
姬堇華回過頭，看到她一愣，剛才的爭執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她立即掩飾而過︰「沒什麼，一點小事。」
「剛才是誰說比我自己都了解我的？」
「于是為他感到心疼難過了？」池旭輕飄飄接下句話，桃花眼中浮現洞悉的神色。
「他是個會讓人感到安心的人，之前在身邊太久，久到已經習慣了，才沒有發現對他的感情。」她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他什麼，或許，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沒有什麼理由。那次一同落難只是讓我意識到這份感情，它早已存在，是我沒有發現而已。」
相伴數年，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那只腦袋里面想的什麼，猜起來並沒有多麼困難。
「女人不都善變嗎？有的時候，我其實也不大明白。」
風非礫的面色在她的話語中越顯蒼白，紫色的眸子里的哀色更為濃烈了。
姬堇華再度心虛地垂下眸子︰「方才我回來的時候遇到他，然後告訴了他我對他的感情並不是他所期望的那樣……」
池旭正忙著布置回程的路線，來時的路線已被北狄人知曉，絕對不能用了，只能另闢線路。
姬堇華望了他一眼，有些嘆氣地低下頭去︰「是。」如果不說清楚，他可能不會死心。可是這樣的答案，並不能讓他心里更好受一些吧。
池旭望著她的眸子沉了沉，一副陳述的口吻︰「我喜歡的東西，從來都是我的。」招惹了他，便要付出相應的後果。
「我……」姬堇華語塞，發現似乎不應該同他討論這個問題的，可是偏偏又瞞不過這只狐狸的眼楮。噎了下，她才說，「我只是感到愧疚，並沒有其他的感情。」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姬堇華才長長吐了口氣，轉身離去。
悅寧已經換下了身上那套王後禮服，風非礫曾說過尋常時候她不必著西域裝扮，因而她此刻穿的是大燕宮裝，唯有發髻盤成已婚婦人，象征著已經嫁人的身份。
池旭笑了起來，語氣一貫的從容不迫︰「我說過，我比你還要了解你自己。」
原本以為今天是他最為開心的一天，所有的願望都將達成，卻沒想到歡愉是如此短暫，短暫到只有城樓上的驚鴻一瞥。有什麼東西，在他不經意的轉身間就已離他遠去了，而他現在這一刻才發覺。
仿佛看出她心內所想，池旭開口說道︰「你的臉上向來藏不住事，這麼一副歉疚心虛的模樣，近來能夠讓你有這種情緒的，無非那麼一個人。」
姬堇華腦袋里一直充斥著方才風非礫黯然的神情，心里被愧疚擾得難以安寧，將腦袋靠在了池旭的肩上，說道︰「我們盡快啟程回京吧。」只要她遠離了這里，從此不在他眼前出現，他大概就能忘懷了吧。
池旭淡淡說道︰「喜歡或者不喜歡一個人是他自己的事，其他人沒有必要為此負上責任，何況他最初對你的示好也並非毫無目的。」他素來理智且寡情，只會給予身邊僅有的幾個人關懷，不相關的人從不在考慮範圍內，何況對方還是風非礫。
因為不夠深愛，所以無法委曲求全地接受他的安置……
「那跟你的初戀情人是一回事嗎？」
「池旭，我都沒有計較你之前那一堆鶯鶯燕燕了！」
姬堇華頓了頓，驀地感到有些難受，如果不是低到了塵埃，是無法說出這些話的，他分明有著自己的驕傲。
即便明知道說真話會是這樣的結果，她仍舊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兩人正在爭執，門口人影一晃，悅寧走了進來，很快就發現自己來的似乎不是時候，疑惑地出聲問道︰「你們在吵什麼？」
「你說的沒錯。」姬堇華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眸子望向他，帶了幾分歉疚，「曾經我一直以為自己喜歡你，可實際上，那不過是自以為的喜歡罷了。現在回想起來，那並非愛，而是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喜歡，就像喜歡一朵花一只蝴蝶一樣，我卻錯將那當做了愛情。」
她突發奇想地問︰「如果是我先招惹了你，然後又發現其實招惹錯了人，你會怎麼樣？」
何況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即便她喜歡的人不是他也沒關系，他總會有辦法改變她的想法，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他想要得到的東西，最終都會是他的，只是過程會比較迂回一些而已，而他慶幸的是，她並沒有讓他走上那條迂回的道路。
「我不接受假設。」池旭直接否決掉。
走了許久，再次回神的時候才發現，已不知不覺走到了池旭的院子門口。
風非礫吸了口氣，心里的鈍痛越來越大，可即便如此，他也無法放手︰「這樣毫不猶豫地拒絕，難道是因為另有喜歡的人了？」
明明陽光很耀眼，可他卻覺得目之所及一片灰暗，連灑在身上的溫度都無法感知。
姬堇華低聲回道︰「我很抱歉，我沒弄明白自己的感情，就先招惹了你，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挽回這一切，只有請你原諒。」
姬堇華一直低著頭，望著風非礫的玄色衣擺，直到那華袍一轉，從她眼前拖曳著消失，她才抬起頭，看到的僅僅是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那要是我不喜歡你呢？」看到池旭眉頭一動，姬堇華急忙補充，「我是說假設。」
若非找到真正愛慕的人，又怎麼會發覺錯將迷戀當成愛慕？
看到姬堇華因為風非礫而眉頭不展的樣子，池旭心里大不樂意︰「你這副模樣，倒是讓我懷疑你心里對他百般不舍了。」
近來兩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即便一句話不說也不覺得尷尬。過了會兒池旭才收起做了記號的地形圖，抬頭轉向姬堇華︰「典禮好玩嗎？」
因為不夠深愛，所以即便心里難受，也沒有消沉多久。
這個她曾經寄予了最美好感情的人，她實在無法用謊言去欺騙，哪怕是出自善意。
池旭瞧出不對勁來︰「你看起來怎麼無精打采的？」
姬堇華不解︰「你之前就那麼肯定我會選擇你而不是他？」
沒有比這更直接的原因了。
姬堇華進來的時候，便看到池旭埋頭研究地圖。她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不發一語。
「我不明白，之前你並不喜歡他，現在卻如此堅定，你究竟喜歡上他什麼？是因為那次你們兩人一同落難的事？」
「怎麼不是一回事？你那群鶯鶯燕燕數都數不過來，我再怎麼招惹也就那麼一個。」想起這個，姬堇華就覺得自己虧大了。
真奇怪，她還以為會走到自己房間的。遲疑片刻，她才邁著步子踏了進去。zVXC。
姬堇華張了張口，第一次在人前坦誠︰「是的。」
姬堇華想了想，才回答︰「很熱鬧。」
池旭越發覺得反常起來，伸手捏了她的下巴，轉到面前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池旭也停止爭論，招呼道︰「皇妹怎麼來了？今天典禮可還順利？」
悅寧緩著步子走進來，在二人身邊坐下︰「聯姻一事已經完成，你們也該準備啟程了，典禮完了我過來看看，有定下日子嗎？」
「就在這幾日，這一次出來得實在久了，父皇那邊都在催促行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