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上門斗劍的是一位西秦鑄刀師。
沒錯,是鑄刀師,不是鑄劍師。
劍川秉承數百年的鑄劍文化,兵器以劍為尊,並不是說就沒有其他兵器。刀作為江湖常見兵刃,劍川城中並不少,只是少有鑄師以刀為主。
但今天就來了一位鑄刀師,而且來自西秦。
「听說,你們風火鍛燕大師懂得人劍合一之術,某家不才,特來討教。」
風火鍛門口,一個虯髯大漢,正瞪著銅鈴大的眼楮,注視眼前的段黑虎。
他身邊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青年,年紀在二十歲上下,英武颯爽,全身就如同一口出鞘的寶刀,銳氣四sh 。
顯然,這位鑄刀師研究過燕灕的人劍合一理論,隨身帶著刀客,有備而來呀!
要說這位鑄刀師,身材跟段黑虎差不多,都是身高體壯、膀大腰圓的黑鐵塔類型,一看就有鐵匠範兒。而兩尊黑鐵塔在風火鍛門前對著瞪眼,更能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段黑虎大當家此刻非常不爽。
以往風火鍛不過是小作坊,斗劍這種事情,向來只有看熱鬧的份。現在接二連三的上門,倒是說明風火鍛被發揚光大了……可麻煩就是麻煩,隔三差五的來這麼一出,誰受得了啊?
尤其對方根本不是劍川人,是西秦的外來戶。段黑虎雖然豪爽憨直,好歹也在江湖上混過,一眼就明白對方心思︰不過是初來乍到的鑄刀師,想在劍川城打響名號,于是跑來風火鍛,打算把燕灕當作踏腳石!
真他娘的齷齪!
段黑虎心說。
燕大師有真材實料不假,但你也是九尺高的漢子,就憑那一下巴的絡腮胡,你也有臉向一個十六歲少年挑戰?
對方言辭還算客氣,段黑虎也不好破口大罵,只得依照江湖禮數,當胸抱拳道︰「在下風火鍛大當家段黑虎。不知前面是哪位大師駕臨?貴寶號如何稱呼?」
「某家鄭猛,師承西秦九環山,師門下轄一家鑄坊,號曰︰虎威堂。」
名號一出,段黑虎倒吸了一口冷氣。
虎威堂是西秦鑄坊,但名傳天下,並不遜于劍川城的諸多老牌鑄劍坊。
中原有三大強國︰西秦、東齊、南楚。
三大強國,各有一只強軍,分別是︰西秦虎牙兵,東齊龍鱗衛,南楚赤翎軍。
韓家就是因為當年韓鐵衣,曾經整頓赤翎軍,立下赫赫軍功,才有今天的地位,可知這三大強軍背後是何等實力。
西秦鑄坊虎威堂,就是虎牙兵的專用鑄坊,專門為這支天下強軍鑄造各種裝備。
而虎威堂還是對方師門下屬的產業,可見九環山來歷之大,背景之強!
不是猛龍不過江啊!
一位虎威堂的鑄刀師突然來到劍川城,張口向風火鍛挑戰斗劍,背後的含義太多了!段黑虎腦子不夠靈光,只覺得一頭霧水,完全模不到頭緒。
就在這時候,燕灕到了。
燕灕听到對方來歷,也是心思百轉,隨即颯然一笑,大步走出,抱拳道︰「在下正是燕灕,不知鄭大師遠道而來,有何指教?」
「呃……」鄭猛看到燕灕,明顯愣了愣,好半晌才抱拳回禮道,「燕大師之名如雷貫耳,卻是如此少年英才,他這個……呃……」
下面沒詞兒了……
對面這位「大師」估計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兩歲,鄭猛自問也是一條漢子,平生自詡頂天立地,如今年過而立,這般登門挑戰,算怎麼回事兒?
贏了,那叫以大欺小;萬一輸了……不光他鄭某人自己的臉面,只怕連師門九環山的臉面,都要一起丟在劍川城!
鄭猛思前想後,心里不由暗罵︰一群不靠譜的混帳,挑唆老子來斗劍,也不仔細交個底——咋就沒人跟老子說,燕灕還是個毛沒長齊的女圭女圭?
他原本以為,敢號稱「人劍合一」的鑄劍新秀,至少也要像自己這般年紀,說不定更大一些——鑄劍不是練武,沒有幾十年的經驗,成不了大師。他鄭猛三十三歲敢自稱「大師」,那也是天分非凡,師門九環山數十年一出的「青年俊杰」。
燕灕卻不理會對方的尷尬,轉向銳氣青年道︰「還未請教這位刀者尊姓大名?」
青年刀者也不施禮,恭敬抱拳道︰「在下東沙幫步塵,見過燕大師。任務在身,得罪之處,請大師海涵。」
「步塵!」
「斷浪刀步塵!」
「東沙幫第一天才武者!」
燕灕也听說過步塵之名。以段炎的大嘴巴個x ng,橫江幫和東沙幫那幾個知名人物,都快把耳朵磨出繭子了。
步塵號稱斷浪刀,乃是東沙幫最天才的青年武者,今年二十歲,淬皮巔峰修為,隨時可能踏入換血。而且,他的出身並不好,原本不過是東沙幫的普通榜中,全憑自身本領一路拼殺上來。雖然是對頭,卻也是段炎的偶像之一。
想想看,韓家的韓希,在諸多資源支撐下,二十歲也是淬皮巔峰。而步塵不過是東沙幫一個普通幫眾,幾年前不可能有什麼資源,一路打拼下來,能有今r 修為,確實不負天才之名!
就在這個時候,燕灕身後的歸雲,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襟。燕灕立刻明白,這個步塵有微弱的靈根!難怪他修煉如此迅速!
而燕灕更發現,這位天才刀者五氣不均,中氣略弱,是以凶猛藥物激發潛能,強行提升功力的征兆。
西秦的鑄刀師,東沙幫的天才武者,在這個王家剛剛覆滅、殤武王古墓之局將開的時間點出現,再加上步塵那一點難以察覺的異常,讓燕灕瞬間想到無數可能——
這一局,山雨y 來!
無數只手,正等著落子!
燕灕背負雙手,悠然笑道︰「既然東沙幫的步少俠到了,那橫江幫的杜洪杜少俠,想必也該到了。」
杜洪,正是橫江幫的青年俠客中,風頭最盛的一位。他年紀比步塵大得多,今年已有二十三歲,修為同樣是淬皮巔峰。傳說他為人沉穩,但動手之後特別拼命,曾經在一場火拼中,把滿身白袍染做紅衫,故而江湖人稱——血衣杜洪。
燕灕更加清楚,既然東沙幫出動了步塵,那麼杜洪定然隨後就到。
「橫江幫的事情,步塵不清楚。」步塵對答道,「當然,如果杜血衣不敢來,在下就難免失望了。」
步塵的言辭銳利,卻不是沖著燕灕去的,而是自認在橫江幫中,只有杜洪能入他眼。至于風火鍛的段炎,只能算作小字輩,不能與他相提並論。
此時,段炎正在燕灕身後呲牙裂嘴,愣是沒敢沖出去——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步塵對手。由此可見步塵平r 威名之盛。
「步塵休要猖狂,橫江幫杜洪來也!」
果然,說曹c o,曹c o到。前面話音未落,血衣杜洪就閃亮登場。
只見幾個橫江幫眾分開圍觀眾人,為首一位英武劍者,身穿白s 武士勁裝,被披銀s 濤瀾披風,面如冠玉,眉角鋒銳,眼帶凜彩,俠骨豪情直沖雲霄。
論外表,杜洪能甩開步塵幾條街。
但步塵身上那股銳氣,又把兩人氣勢拉平。
杜洪大步走入場中,向燕灕施禮道︰「杜洪來遲,請燕大師海涵!」
燕灕聞言,頗有啼笑皆非的感覺——西秦鑄刀師上門斗劍,你橫江幫救駕來遲,這算是哪一出戲?雖然步塵來了,你杜洪少不得湊個熱鬧,但我風火鍛真需要你嗎?
尤其是這幅登場的扮相,明顯是仔細打扮過才來的!
果然傳言信不得。x ng格沉穩什麼的,說說也就罷了。
「有勞杜少俠。」燕灕之敷衍了一句話,就轉過身,不再理會這位杜血衣。
他面向鄭猛,直奔主題道︰「所謂斗劍,乃是劍川鑄師切磋技藝、解決恩怨之法。雙方開戰,總要有個彩頭。鄭大師不是劍川人,不知有何籌碼,與我風火鍛斗這一局?」
「王家的靈劍閣是其中之一!」鄭猛甕聲甕氣的道。
靈劍閣是王家最重要的產業,也是劍川城中有數的大鑄坊。王家鑄劍技術j ng湛,更善于鑽營,故靈劍閣的規模在劍川首屈一指,也只有底蘊更加身後的五金堂、古鉞居,素鋒齋能壓他一頭。
王家能在劍川城中耀武揚威,靈劍閣也是重要依仗。
但一夜之間,靈劍閣就成了東沙幫與鄭猛籌碼。
此言一出,四座驚愕。
圍觀眾人議論紛紛︰「難道這位西秦的鄭大師,與東沙幫聯手,專門來給王家出頭的?」
燕灕卻不這麼想。他腦海中瞬間轉過一個念頭︰東沙幫動作好快,能在東齊南楚兩大國夾縫中左右逢源的幫派,果然不容小覷。
他的邏輯是這樣的︰
按理來說,昨夜南碼頭伏擊王家嫡系之後,韓家打掃戰場,配合幾位劍川城的前輩找王家清算,王家的大部分財產,應該落入韓家之手,其中還有一部分,是風火鍛應得的補償。
靈劍閣怎會一夜間變成鄭猛的籌碼?這個戲法是怎麼變的?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王家與東沙幫早有交易,靈劍閣正是一項保證或者抵押。王家被滅,殘余族人即使未被斬盡殺絕,也無法在劍川立足,靈劍閣只能依照約定,賠償給東沙幫。
那麼,東沙幫與王家的交易又是什麼?什麼樣的交易,能讓王家押上靈劍閣?
若是旁人來想,勢必一頭霧水。但燕灕卻敏銳的想到了一件東西——王國城手中的九淵鬼血符。
想想王國城的保命底牌,來自人人喊打的南疆巫道;再想想東沙幫在南楚、東齊的復雜關系網,答案呼之y 出。
只怕交易的背後,還有更加見不得人的交易,唯有如此,老謀深算的王傳,才會押上靈劍閣。
王家長期與韓家做對,以王傳的個x ng,勢必考量過退路。而最好的退路就是西秦。因此王家與西秦虎威堂早有瓜葛,同時東沙幫一直想要西秦的濟水航線,順理成章的在其中插了一腳。
只是三方之間,總有若干條件未曾談妥,故而僵持不下。
現在王家完蛋了,東沙幫又敏銳的察覺到,橫江幫與韓家有了某種默契,立刻覺得時不我待,于是在一夜之間推進了原本僵持的談判——如果他們還沒有進展,別說西秦的濟水航線,恐怕自家原本的大江航線,也要被橫江幫分去一半。
如此一來,東沙幫約請西秦鑄刀師打上門來斗劍,就不是為了王家余孽出頭,而是來送禮的。
沒錯,就是來送禮的!
燕灕的目光,再次落在步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