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徐清麗扔開手里的饅頭,對著慕容楓就跪了下去,「求你給民女做主。」
訾容楓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的轉動著茶蓋,語調悠然,「我這里既非衙門也非刑部,你要真有什麼冤情,似乎找錯了地方。」
徐清麗堅持,「王爺,民女的冤情和您有關,所以不需要去衙門或者刑部,直接找您就可以了。」
「哦。」慕容挑眉,做出一副被挑起了興趣的樣子,「說來听听呢。」
徐清麗稍微思索了一陣,咬牙道︰「王爺,有些事,民女覺得與其說給你听,不如讓你親眼看到。」
慕容楓眸子里掠過一絲笑意,澈如冬日冰花,雖未化開,也帶著刺骨的寒意,那份美,卻是驚人的,「有點意思,不知道你打算讓本王如何看到?」
徐清麗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這才起身走到慕容楓身邊,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話。
慕容楓不喜歡別人靠他這麼近,下意思地就朝邊上偏了偏,徐清麗心里的某個地方閃過失落。
……
再說東陵那邊,隨著慕容南詔的駕崩傳過來,朝臣們一致上書,無非是受了這麼多年的窩囊氣,終于可以發泄出來。
他慕容南詔不是打著幌子,把兵駐守在了兩國的邊界嗎?正好,現在可以給他們致命一擊,也讓他們瞧瞧,不要以為老虎不發威就當成病貓。
關于起兵的折子一封又一封的送到訾夜鳶書案上,她卻始終沒有反應。
有聰明的大臣去找了太後,這不,從不管前朝國事的太後破天荒的來了御書房。
太後性格非常溫婉,這是所有大臣公認的,不然先帝也不會一直獨寵于她。
御書房門口的宮女一看到太後,剛要出聲通報,被太後一個抬手制止了,她讓伺候自己的宮人也在門外等著,自己推門進了御書房。
自從上一次宮里的太監,在一夜之間都被人滅了口,東陵皇宮里就只剩下宮女,刑部不是沒有著手調查,只是查來查去都杳無音訊,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從那以後,不管皇家出錢多高,都不肯再有男子再入宮當太監了。
東陵本就男少女多,這麼一來,大大降低了剩女的比例,就連尼姑庵也受了影響,繼滅絕師太高調的還俗嫁人,並且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後,東陵的尼姑庵相繼又倒閉了好幾家。
太後走進去時,訾夜鳶正躺在軟榻上小憩,她睡得很沉,根本沒听到腳步聲。
太後走到她身邊,看著她和訾明月長得很像的臉,不由一聲嘆息,又看她身上什麼也沒蓋,就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給訾夜鳶蓋上。
這個孩子,自一出生就離開了她,雖不像訾明月那樣是她親手撫養長大的,卻終究是她生的,而且又是可以綿延子嗣,讓她在東陵皇宮,真正坐穩皇後寶座的兒……
後面那個「子」字,還沒在腦海中蹦出,她的手在無意觸踫到訾夜鳶胸前時,驀地僵住了。
一向端莊大方,儀態優雅的太後,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臉色慘白,身形搖晃了兩下,跌坐到軟榻邊上。
動靜太大,吵醒了訾夜鳶。
她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失魂落魄,像是受了什麼天大打擊的太後,也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母後,您怎麼來了?」訾夜鳶從軟榻上坐了起來,揉著額頭,小聲嘀咕道,「昨天晚上看折子太晚,一個不當心就在這里睡下了。」
太後一直都沒有說話,她只是瞪大眼楮看著訾夜鳶,她一直以為是兒子,其實卻是……
訾夜媛從軟榻上下來,等穿好繡有九條金龍的龍靴,才察覺出太後的不對,「母後,您怎麼了?是不是覺得宮里太悶,想出去走走?」
她雖然不是太後撫養長大,對親生母親卻一直都很孝順,去年,有個在前朝很有勢力依傍的太妃曾給她臉色看,沒過多久,那太妃的宮中忽然就開始鬧鬼,沒過多久,那個在後宮素來都囂張的太妃發了瘋被送出宮去治病,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太妃在宮中為人一向囂張,吃過她虧的人不算小數,對她忽然發瘋,除了她娘家的人懷疑過,很多人,只是當八卦听過了,也就听過了。
太後的直勾勾地看著訾夜媛,慢慢的,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訾夜鳶被她看得狐疑不定,正要開口,太後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她,緊接著就是一番搶天哭地的嚎啕,「我可憐的孩子啊,你不該承受這麼多的,都怪母後不好,母後怎麼這麼愚鈍,從沒朝那方面想!」
慈母情懷,太後每一個字都帶著懊惱和深情。
訾夜鳶以為自己的一顆心,早堅硬如鐵,不會為任何人的眼淚所動,更不會憐憫任何人,可是,當她的親生母親抱著她,痛哭著,說著自己的愚鈍和懊惱,她的眼眶也紅了。
本來只是放在身邊的兩只手,終于慢慢的朝上抬,鼓起勇氣似的,也是第一次以一個小女兒的姿態攬上了太後的背,「母後。」
她喊著太後,也是第一次用自己真實的聲音去喊自己的母親,「這不怪你,這怎麼能怪你呢。」
母女兩個又抱頭痛哭了一會兒,太後的情緒才漸漸平穩下來,拉著訾夜鳶的手,語重心長,「孩子,以前都是母後不好,以後母後一定會好好愛你,疼你,不再讓你承受這麼多。」
訾夜鳶听出太後話里的意思,「母後,你是想……」
外人看來柔弱端賢的太後眼里,釋放出一種堅決的光芒,「你父皇的兄弟,雖然已經沒有一個在世的,他們也都沒有任何子嗣留下來,你皇祖父卻是有兄弟存活的,有幾個子嗣也都承繼了郡王之位,母後想著是不是可以從這些郡王里面挑一個德才皆備的讓他繼承皇位。」
訾夜鳶半響都沒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本該是保養的很好,或者是像後宮的嬪妃那樣涂著鮮紅的蔻丹,又或者像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淬淡雅的鳳仙花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手心有磨礪出來的老繭,柔軟不成,堅硬卻過余。
她不是自懂事,是自記事以來,就被迫著開始學武。
那個把她帶在身邊親自撫養,也是她親生父親的男人,看她跌倒,看她受傷,從來沒有抱過或者是安慰過她。
他會負手看著她,就這樣看著。
那時年幼,稍微有點痛,就癟嘴開始哭,漸漸大,當她發現,不管她哭成什麼樣,哪怕嗓子都啞了,那個男人也不為所動,她慢慢的也就不再那麼容易哭了。
再後來,不管受了多大的傷,她也不再哭了,那個穿著錦繡龍袍,眉目間始終掛著寡淡疏離的男人終于抱了她。
那個是她父親的男人邊揉著她受傷的地方,邊說︰「夜鳶,知道父皇為什麼給你起這個名嗎?」
她搖頭,這真的不是一個六歲的孩子所能理解的問題,太深奧了。
「鳶,是鷹的一種,父皇希望你能像夜鷹一樣翱翔于長空,站在最高的地方,睥睨這個世界!」
那人早已經去世,他的話卻歷歷在目,「鳶兒,父皇希望東陵在你手里能發揚得更光大!」所謂發揚光大,無非是一統三國。
「母後。」訾夜鳶看向太後,聲音低沉而緩慢,「如果這樣,父皇會很失望。」
「鳶兒,以後別再在我面前提他。」這是太後第一次當提到先帝時,情緒那麼激動,眼底的厭惡也昭然若見,「如果不是他的自私,你也不會受這麼多苦,母後也不會虧欠你這麼多年,孩子真的苦了你了!」
許多事,她也是到今天,在發現訾夜鳶其實是女兒身的這一刻,才想明白,她就說為什麼自從生下訾夜鳶後,皇帝看著每晚也都留宿在她那里,卻再也沒人了任何一次溫存。
她是皇後,端的是賢良淑德,很多事和話,即便是她的母親來追問她,她也根本都說不出口,訾志堅不主動,她就是躺在他身邊半天都不動一下。
訾志堅曾經也做足了前戲,想要魚水之歡,每一次,毫無疑問都以失敗告終,原來,他早就不行了,怪不得,後宮其他妃嬪生下的孩子無一幸免,不是以這個,就是以那種方式死了。
外人看來身為皇後的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寵冠六宮,恩寵不斷。
其實呢?
真正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是因為生了一兒一女,比起後宮所有的女子都強,這才讓她欣慰了很多。
心里有了寄托,對男女之事的興趣也淡了許多。
卻沒想到,曾經最引以為豪的事,到頭來,其實只是一場騙局,讓她的心里如何好受得了。
想著往事,想到這麼多年訾志堅對訾夜鳶的嚴厲要求,而她也一直以為男孩子需要多磨練才能成才,從來都沒有勸阻,太後的眼淚簌簌地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怎麼都控制不了。
訾夜鳶在母親的眼淚中,緩緩閉上眼楮,沉思了好久,方才道︰「母後,兒臣听你的。」
太後離開後,訾夜鳶眼底已經看不出一絲水霧,那雙和訾明月如出一轍的眸子蕩漾的不是溫情,而是凌厲的寒芒。
她抬起下頜,對著空氣吼了聲,「顧飛,你出來!」
一個穿黑衣武士裝的男子,很快出現在了訾夜鳶眼前,對著訾夜鳶弓腰拱手,道︰「皇上。」
訾夜鳶看著他,「你故意的?」
雖是反問句,卻是陳述的口氣,盯著他的眼楮,口氣有些咄咄逼人,「母後進來時為何不叫醒朕?朕記得睡前身上是蓋有毛毯的,為何卻要母後接下她的披風給朕蓋上,顧飛,你是故意讓她知道朕的性別!」
顧飛抬頭朝訾夜鳶看去,臉色很平靜,「皇上,太後是您的親生母親,屬下不敢也不能阻止她進來。」
訾夜鳶覺得頭很痛,也不想听他解釋下去,坐回到書案前,對他揮揮手,眉宇間都是不耐煩,「你先下去吧。」
顧飛應了聲,正準備一閃身形,躲到暗處,想到了什麼,轉過身,又問訾夜鳶,「皇上,您真打算听太後的嗎?」
「怎麼了?」訾夜鳶隨手拿起一本折子,「朕都還沒眷戀這皇位,難不成你倒還舍不得放棄這暗侍的身份?」
沒想到訾夜鳶會講這樣的話,顧飛的臉色微微變了變,在一陣紅白交錯中,他再次抱拳,「屬下不敢!」
「你放心吧。」訾夜鳶把玩著手里的折子,又是一封上書讓她乘機對大歷開戰的折子,「如果有一天我這個皇帝不在了,你也不會丟了性命。」
訾夜鳶打來掌心,不知什麼時候,那里已經躺在一枚深褐色的藥物,「這是解除你身上蠱毒的解藥,你吃了以後,就不會再受我命運的任何牽制。」
她仰頭看著顧飛,眸子里倒影出來的這張臉恐怖而猙獰,一道錯橫整張臉的舊疤破壞了他本來的面容,也讓人看不出他本來的模樣,
訾夜鳶卻習以為常地笑了,「顧飛,吃下它,從此以後,你就真的自由了。」
顧飛垂眸看著訾夜鳶掌心里的藥丸,曾幾何時,這是他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命受制在別人手里,這就不再是簡單的奴才,這是徹徹底底的淪落為了奴才,可是,現在……
他看著那顆夢寐以求的東西,心里卻激不起任何的波瀾,「皇上,我……」
訾夜鳶看出他的猶豫,抿唇一笑,起身走到他身邊,她的個子哪怕穿著墊有八雙鞋墊的龍靴也沒他高。
踮起腳,把嘴湊到他嘴邊,乘顧飛不注意,忽然就吻上了他的唇。
顧飛哪里料到訾夜鳶忽然會吻她,本能反應就是伸手去推她,手在踫到她的身體時,忽然僵住了。
訾夜鳶吻的很投入,她看著是一國之君,後宮佳麗無數,不過擺設而已,真正沾染過那些誕下公主的妃嬪,都是一些侍衛,而且都在一夜風流後就被殺人滅了口。
兩個都沒有經驗的人,即便是吻,也是牙齒互磕,不盡如人意,也許是心理作祟的關系,顧飛覺得這個吻很甜也很美。
正忘情的回應著訾夜鳶,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被推到了喉嚨後,意識到那是什麼,訾夜鳶一個踮腳,加深了這個吻,他喉嚨動了下,那東西已經咽入肚中。
顧飛知道訾夜鳶送到他口中的是什麼,心里的那種感覺,很微妙很微妙,他只是一介武夫,又沒看過什麼關于情愛的話本,一步一步,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模索。
他攬上訾夜鳶的腰肢,正閉目吻的纏綿,忽然什麼東西被打碎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巨響驚醒了兩個纏綿激吻的人,正當兩個人循聲看去,那邊,一個宮裝打扮的女子已經捂著臉,嚎啕大哭的朝殿門外跑去。
大紅色,上面繡著百鳥朝鳳圖的宮裝,除了正宮皇後,還有哪個人敢穿。
一個不小心撞見這幕不和諧場景的人正是訾夜鳶的皇後——辛貝貝。
顧飛听著皇後的哭聲,似乎才察覺出自己剛才做了什麼,這可是大不敬之罪,正要跪下對訾夜鳶請罪。
訾夜鳶拿出明黃色的絲帛擦了擦嘴唇,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做回案前,繼續批閱折子,只當顧飛是空氣。
顧飛幾度欲開口,卻看訾夜鳶在心無旁騖的批閱折子,只能躲到了暗處。
訾夜鳶這里一切如常,除了宮女在打掃地上的碎瓷片偶爾發出一點聲音,四周安靜的連呼吸聲都听得到。
相比她這里的安靜,太後那里可就真的是太熱鬧了。
太後揉著額頭,無比頭痛的看著朝她哭訴的皇後。
皇後真是傷心極了,不顧形象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著她剛才親眼所見之事。
要是在沒知道訾夜鳶是女兒身時,身為訾夜鳶母親的她,對兒子做出那種羞于出口的事,肯定勃然大怒,不待皇後說完,肯定已經沖去找訾夜鳶了。
現在,皇後嘴里最不堪的龍陽癖,隨著訾夜鳶是女兒身的事實,已經變成了最正常的事,你讓她怎麼去說。
還沒想好到底選哪個郡王來繼承皇位,太後暫時還需要安撫訾夜鳶所謂的後宮。
等皇後哭訴完,她呼出一口氣,緩緩開口,「皇後啊,這件事,哀家已經知道了,有空哀家會去找皇帝好好聊聊。」
皇後怎麼會听不出太後這是在打太極,什麼叫有空再去找訾夜鳶好好聊聊,打鐵都要乘熱,更何況是做事。
皇後不依,「母後。」
眼眶里又包了一眶清淚,「您一定要去勸勸皇上,皇上雖然還年輕,可是後宮只有那麼幾個公主,到現在連個真正的皇嗣都沒有,兒臣沒能為皇上,為皇家添一兒半女,心里始終都很難過……」
這話說得多在理,民間都尚且遵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更不要說需要後代子嗣來傳承大統的皇家。
皇後說這番話時,一直都在觀察著太後的表情,從她微跳的眼皮就知道自己說到她心坎里去了,正暗暗得意等著太後接下來為自己做主。
不料,太後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神色倦怠的閉上眼楮,「皇後啊,你說的,哀家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皇後雖然心有不甘,娘家的勢力也很強硬,還沒到敢和太後公然叫囂的地步,福了福身,憤憤地走了,心里暗暗把太後好一頓咒罵,真是個偏心的死老太婆,看你要是還得不到皇孫,著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