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精神病院又有新的病患被送了進來，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他一條腿是瘸的，半邊臉上還有幾道深深的疤痕，他不像別的病患一樣要麼做一些奇怪的舉動，要麼大吵大鬧，他只是帶著一臉悲痛的神情重重嘆道︰「這個社會到底是怎麼了？」
老人是信訪辦送來的，那個地方每年都會送來幾個人，好像全國的精神病患都愛往那兒跑一樣，像這樣的情況陸程也見多了，他沒有當老人是病患，禮貌地將他請進了辦公室。
老人接過陸程遞過來的水，微微點了一下頭以示謝意，他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後慢慢地開口說道︰「我是一個早年參軍的軍人，說不上為國家作了多大的貢獻，但是，我的確真的參加過戰斗，這次，我是代表我那些老伙計來上訪的，我們要的不多，只想國家承認我們的功勞，給予我們公平的待遇！」
「接待我的那個年輕人一開始還挺有禮貌的，我告訴他我曾經參加戰斗，他就問我，我臉上的和腿上的傷是不是在戰爭中留下的，我告訴他不是，他的態度立即就變了，他一開始勸我早點回去，後來干脆叫人把我給趕了出來，最後就打電話讓人把我抓到了這里！進來了我才知道這原來是一家精神病院！我怎麼就成了精神病了呢？」老人眼中閃動著點點淚光，他不解地問道。
陸程想笑卻笑不出來，不知道那些工作人員本著怎樣的心態接待這些來上訪的人，他們或許根本就覺得這些人只是無理取鬧，只是無病申吟，只是抹黑國家的形像，他們或許在嘲笑老人連一個借口都編得不圓滿，他的形像還不夠悲慘，還不能博取到同情，更爭取不到應有的權益！
「我這臉上和腿上的傷是工作時弄傷的，我在水庫工作，那年夏天，好多頑皮的孩子在水庫邊玩，不知道是誰把其中一個水閘給弄壞了，我去搶修時不小心從水庫上摔了下去，所以才摔斷腿，劃傷了臉，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老人模了模臉上的舊疤痕笑著說道。
兩人正聊著，突然有人連門都沒敲就推開了辦公室的門，門口是一個神色焦急的漂亮女孩兒，陸程還沒來得及詢問，那女孩子已經撲進了老人懷里，哭著叫道︰「爺爺……」
「爺爺沒事，爺爺沒事！」老人拍了拍她的背安撫了一下抬起頭來笑著向陸程介紹道︰「這是我孫女兒，歡歡，是一個懂事又听話的好孩子！」
歡歡抬起頭來看著爺爺仍是流淚，這時從外面又走進來一個眉眼俊秀的年輕男子，他一進門就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看著歡歡說道︰「你怎麼跑那麼快啊……啊，看，我就說你爺爺沒事吧！這不好好的嗎？你哭什麼啊？」
「哪個正常人被送到精神病院還能好好的啊！」歡歡哭著沖著大聲說道，那男子不怒反笑，一臉溫柔地看著她。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不要沖著關心你的人發脾氣！尤其是鵬皓，他可是最關心你的人！」歡歡爺爺豁達地笑了笑，然後指著陸程說道︰「再說了，人家陸院長根本就沒把我當成病人！」
歡歡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失態，她忙擦掉眼淚站起身來，帶著歉意對陸程笑了笑，問道︰「既然我爺爺是正常的，那麼我能現在就帶他回去嗎？」
陸程搖頭說道︰「這不行！即便我是國際權威精神科專家，我也不能在跟一個人面談十分鐘之後變斷定他是正常的，他還是要留院觀察三天，通過各項檢查測試以後我就會讓他走了！」
歡歡皺起眉頭，似乎覺得這個規矩不太人性化，她剛準備再開口，一旁的鵬皓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說道︰「醫生也是照章辦事，不要為難他！再說，爺爺不也說人家沒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了嗎？我們應該相信醫生！」
「我知道應該相信醫生，爺爺之前不是還說要相信政•府嗎？結果呢？被人當成瘋子給送到精神病院來了！現在誰還值得相信啊！」歡歡說的也是實話，只不過陸程听著就有些尷尬了。
「歡歡……」鵬皓滿臉憐愛的叫道，歡歡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她事上歉意對陸程笑了笑。
「事情都要慢慢來，不可能一促而就！就像爺爺這次向政•府提出的要求，這也得慢慢來，爺爺，這些事就交給我吧！我幫你再去問問！」
歡歡爺爺看著眼前這個熱心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鵬皓得到心上人爺爺的信任露出了開朗的笑容，他轉頭對陸程說道︰「我跟歡歡就把爺爺交給你了！」
陸程點點頭，這個年輕人身上有著他不曾有過的沖勁，不管他能否幫到歡歡爺爺的忙，這份心意已經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動了，尤其是歡歡，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更是感動得淚光閃閃。
歡歡爺爺在精神病院住了下來，他似乎並不像別的正常人那樣排斥和討厭這里的病人們，他有時候還會跟他們交談，有些人前言不搭後語的時候他也不生氣，只是一笑了之。
康之鎧醫生還像以前一樣，他沒有像吳娜擔心的那樣因婚變而受刺激，他對待病人還像以前那樣耐心，只是臉上現在難得露出笑容。
康醫生從病房里走出來，他兩手插在白袍口袋里不緊不慢地走著，從後面快步走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那女人大步追上康之鎧，一拍他的肩膀，大聲叫道︰「康醫生！」
康之鎧轉過頭，看著那高大彪悍的女人略略吃了一驚，而這個女人的舉動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剛從辦公室走出來的陸程，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全都帶著擔心的神情向他們看了過去。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這間精神病院最具權威的人物嬌姐，別看嬌姐這名字取得秀氣，可人卻高大壯碩，她是這間精神病院的清潔工，由于這間醫院請的清潔工只有五名，人手少工作量大，所以她工作起來通常都是以風卷殘雲之勢才能在規定時間內做完所有事情。
為什麼說她是這是精神病院最具權威的人物呢？是因為這位嬌姐只要一到清潔時間，她就會把水桶重重地往門口一往，然後她橫眉怒目掃過整個房間，大喝一聲通通讓開，那麼牛鬼蛇神牲畜，包括那些整天什麼都不理的精神病患都知道要避讓。
蘇福仁有一次領著上面來視察的領導來精神病院參觀，他們走到診療室看望那些病患們，那些病患照舊忙自己的，該發呆的發呆，該抓蟲子的還抓蟲子，該胡言亂語的依舊胡言亂語。
可那時正好到了清潔時間，嬌姐把水桶往門口一放，那些病患立即全擠在一起，乖乖地避讓開，連上面來的領導都給嚇了一跳，不知道突發了什麼狀況，這時就只見一個手持拖把的彪悍女人氣勢洶洶地開始拖地，她手腳麻利地三兩下拖完地，然後昂首闊步拎著水桶走了出去。
蘇福仁以前都拿這個女人沒辦法，她一個人能干三個人的活，要把她趕走了還真請不到這麼能干的清潔工了，所以一直沒敢說她，嬌姐平時也不太說話，工作起來干勁十足，她就見不得那種手腳不利索的人，有一次撞見康醫生不緊不慢地擋在她前面，她當即大喝一聲︰「喂，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怎麼走路比女人還慢哪！」
今天她一把拍在康醫生的肩上，這到底是要干嘛啊？陸程都有點冒冷汗了，照道理來說他這個代理院長是不應該眼睜睜地看著糾紛發生而袖手旁觀的，可是這會兒他還真沒有沖上去為康醫生解圍的勇氣。
嬌姐眼中並無平時工作時凌厲的殺氣，而是一臉平和地看著康醫生，對他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康醫生，你是真正的男人！」說完，她不改往日作風，又風風火火地拖地去了。
康之鎧臉上微微有些動容，他稍微愣了片刻，依舊面色平靜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陸程在一旁舒了一口氣，康醫生一直給人的印象不溫不火，而他一個真心愛過男人，真誠付出過的男人，表面的得失，外人的看法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陸程現在晚上還會加加班，不是因為工作太忙，而因他太閑了，沒有了許蔓的生活他越來越覺孤寂，無法排遣的寂寞有時候讓他的情緒很低沉，他干脆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就在他對著電腦在整理資料的時候，接到了唐米打來的電話。
唐米把他約在一個酒吧，酒吧的音樂，曖昧的氛圍都曾是陸程所熟悉的，可是今天一步入這里，他竟然有了一種陌生感，也許方樂樂說得對吧，他的心已經在慢慢蒼老了。
唐米坐在吧台邊，一邊喝著杯子里的酒一邊輕晃著身子，陸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唐米一見他就露出招牌式可愛笑容，聲音夸張地叫道︰「陸院長，你來了啊！」
「找我來有什麼事，快點說吧！」
「這麼急干什麼嘛？」唐米要幫陸程要一杯酒，陸程搖頭道︰「不了，我自己開車來的！」
唐米挑了挑柳眉，似笑非笑地靠近他身邊說道︰「哎喲，你變得越來越正經了！哎，我之前也沒押對寶啊，要早知道那個老色鬼能這麼快就掛了，那我就一心一意地吊在你身上，你說多好啊！這時候，我跟你是多相稱的一對啊！」
「你在電話里說有重要事一定要跟我說，這話我居然也信！」陸程後悔再次輕信這小妮子的話，他拿起車鑰匙就準備往外走，唐米一把緊緊地抱住他的胳膊，說道「別走嘛！是有重要的事才找你來的！」
「說！」陸程不想再跟她廢話了。
「陸醫生，你娶我好不好？」唐米眨了眨眼，一副天真無辜的神情望著陸程。
「憑什麼啊？」陸程有些失笑地問道。
「就憑我現在的處境很不好，那些女人全都嘲笑我沒男人要，陸醫生，你就把我給娶了吧！」唐米一副天經地義地口氣。
「我問的是我憑什麼要娶你啊？義務？責任？承諾？愛情？」陸程甩開她的雙手，盯著她連聲問道︰「我跟你之間有哪樣？」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跟我上床呢？」唐米理直氣壯地問道。
陸程也同樣理直氣壯地回答道︰「因為你自己送上門的啊！」
「那我現在送上門讓你娶，你為什麼不要呢？」她嘟著嘴撒著嬌問道。
陸程不知道她是真無知還是假天真，他跟她之間沒談過任何感情的事，純粹就只是身體的交纏，他盯著她說道︰「唐米，你是在挑釁我的智商嗎？不要以為扮清純扮無辜永遠都有用，當男人對你有所圖的時候你那些伎倆才會管用，而且不想要你的時候，看著會讓人倒胃口，你明白嗎？」
听到這話唐米收起了可愛的神情，她眼中有一絲受傷的情緒，「你以為我想扮成這個樣子嗎？我不想單純而簡單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嗎？可是你們男人喜歡小妖精啊，為了博得你們喜歡我才變成這樣的啊！」
「我很小的時候就會偽裝了，扮成無辜的小白兔才能贏得男人更多愛！這是生存之道！」這個話題勾起了唐米了回憶，她含淚笑了一下說道︰「第一次是我的繼父，他告訴要做一個乖女孩，只要我什麼都听他的，他就不會把我趕出去，就繼續上我上學，就能漂亮的衣服穿，後來是院長，他說只要願意做他的小情人，他就能調我去最好的醫院，就能讓我有更好的工作……」
「可是，你仍然可以選擇，不是嗎？」也許每個人身上都有傷痕，可是在受傷之後，有人選擇勇敢抗掙，有人選擇遺忘，有人選擇報復，還有人選擇成為施暴者，陸程看著她臉上晶瑩的淚珠問道︰「唐米，你作了怎樣的選擇？」
唐米仍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有錯，她抹掉眼淚說道︰「我只想過更好的生活，我有什麼錯？那些沒有我長得漂亮的女人為什麼就能過著舒適的生活呢？我為什麼不能去爭取？」
「所以，你把你自己當成了交易品，你換取的是有價值的東西，所以，你在男人們的心中也是有價碼的，你出賣的不僅僅是你的身體，你的青春，還有你的靈魂！」
唐米聞言仰頭大笑了起來，「這個世界的東西哪一個不是有價碼的？有什麼會是無價的嗎？男人的真心？哈哈哈……男人的真心有多真，比得過999純金嗎？男人的承諾比得鑽石的光芒更恆久遠嗎？陸程，你來告訴我啊？」
陸程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獨自走出酒吧，唐米則像條美人魚一樣妖嬈地繼續扭動著，陸程回頭看時，有兩個男人圍在了她身邊，她大聲跟他們調笑著，那笑聲里夾雜著旁人听不到的悲傷，不管怎樣，那也是她的選擇。
夜深人靜時，陸程拿起電話幽幽地向許蔓傾訴，他不知道其實女人有時候也會站在女人一邊。
許蔓在電話那頭冷冷一笑道︰「她說得很對！你們男人都是感官動物，別拿真情真愛真心來說事，你們沒有！就像你們男人說我們女人的內在美即使月兌光了也看不見一樣，你們男人的真心即使拿刀把心髒剖開也是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