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光,醒來——」小歡子輕叩著和尚的光頭,口中輕聲呼喚。他已經從肥鳥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經過,心中十分懊惱︰不該叫伙伴這麼冒險的。
「再敲俺的腦袋就真成木魚啦。」三光睜開眼楮,嘴里很是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然後從地上坐起來︰「阿彌陀佛,貧僧往生極樂,可是佛祖說俺貪財,乃是佛門中的敗類,結果又給俺攆了回來,可嘆吶可嘆——」
小歡子不由手上加勁︰「你就別得便宜賣乖了,這回算是撿條命。」
三光搖晃搖晃腦袋︰「命是保住了,可惜俺的大日金蓮燈。」說完,眼巴巴地望向半空的那顆明星,目光中無比懷戀。
「只要有命在,一切就都在。」小歡子輕輕拍拍三光的肩膀,和尚大半修為都在這盞燈上,這個打擊確實不小。
三光也很快就調整好心態,對于大盜賊和他的伙伴們來說,最大的特點就是抗打擊能力普遍超強。
于是幾個人也匆匆向十八層地獄趕過去,如果不出所料的話,萬人屠也應該很快醒悟,重新殺回來雪恥,更何況死神盟中還有許多他們所不知道的隱秘,既然救了人,也找回小諦听,那就及早跑路比較好。
十八層地獄的深處,雪娃子依偎在那只大諦听的懷里滾來滾去,小爪子不時地抓撓幾下。大諦听也不時伸出舌頭,在雪娃子身上臉上舌忝幾下,頗有些舌忝犢情深的架勢。
「金蓮大師,此地不宜久留——」對于這位舍身普渡幽冥的大和尚,小歡子有一股發自內心的尊敬。
微笑在金蓮佛臉上浮現,他沉靜而干淨的目光逐一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到三光身上,微微點頭道︰「很好。」
三光連忙合十頂禮︰「晚輩慚愧——」
「死神盟大舉進軍幽冥界,目標就是六道輪回盤。只可惜老僧能力有限,無力回天。你們的力量現在也不夠,及早離開幽冥界,回歸屬于自己的世界。我佛慈悲,你們去吧,這里就是老衲的歸宿——」金蓮佛身上的金光忽然飛出一道,化作一朵金蓮,上面影影綽綽盤坐著一個小和尚,金光流轉,寶相莊嚴。那是金蓮佛的精神印記凝成,對于佛家弟子而言,多數時候是留待轉世重修的。
「阿彌陀佛,這里面有老衲的一些修行感悟,便贈與有緣人了。還有一些未了之願,可為則為,不必太過執著。」金蓮佛向三光合十致意,然後便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金蓮慢慢飄入三光體內,連同金蓮大師的精神印記一道,徹底歸為三光所有。三光身上金光閃爍了三次,再次合十頂禮︰「多謝大師厚賜。」
看到金蓮佛有安排後事的架勢,小歡子也抓了半天鍋蓋頭,終于沒有勸阻。金蓮佛心意已決,是注定不會離開的。于是看看正和雪娃子嬉戲的諦听神獸還有六如童子,狠了狠心道︰「金蓮大師,您的坐騎還有六如師兄,可否跟俺們一起走?」
這話有點殘忍,但是小歡子卻又不得不說。
「一切隨緣。」金蓮佛口中又吐出幾個字,然後身上金光大盛,如日中天,同時一陣梵唱忽然響起,入耳心清,塵埃盡蕩。
大師——小歡子也雙手合十,跪在地上,隨後是三光和小青蛙,全都是一臉虔誠。肥鳥瞧了瞧,也趴子。
沐浴在金光梵唱之中,每個人的身心都被徹徹底底洗禮了一遍。等到金光消散,梵唱遠逝之後,再看金蓮佛,已經變成了一座七級浮屠塔,通體如同黃金鑄成,其根不知扎入地下幾許,穩穩地鎮在那里,永遠都不會動搖。
「善哉善哉,大師化身浮屠,永鎮黃泉,功德無量。」三光和尚也算是繼承了金蓮佛的衣缽,當然要執弟子禮。
小歡子也終于領悟,原來金蓮佛身下鎮壓的就是黃泉。如果任其噴涌而出,九幽之地那些凶神惡鬼就會隨之闖入幽冥界,後果不敢想象。金蓮佛舍去凡塵一切,以身證道,真正是大無畏。
眾人長久地跪拜于地,靜靜品味金蓮大師無言的教誨,整個十八層地獄,只剩下無邊的寧靜。
「師尊——」許久之後,六如童子才悲鳴一聲。
那只諦听神獸似乎也清醒過來,咆哮一聲,一頭向黃金浮屠撞去,要與主人共存亡,結果卻一頭撞到三光身上。和尚及時移動過來,用肉身扛住諦听神獸,他面目慈悲,嘴角淌著一綹金色的血液,以手摩頂道︰「莫要用你的鮮血污濁大師的魂靈——」
諦听神獸凝神思索一陣,然後向著浮屠大吼三聲,便走向三光,跟隨在他的身後。從三光身上,它能感覺到那種熟悉的氣息,主人並未舍他而去。
三光抓抓光頭,然後又捏捏諦听神獸的大耳朵,算是接納了這位忠誠的伙伴。
「師兄,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小歡子看到六如童子依然跪拜在那里,于是輕聲上去招呼。
六如童子雙手合什︰「這里也是我的歸宿,從此做一名掃塔童子,永遠服侍先師。」
「也好,容俺們以後再來拜祭金蓮大師。」小歡子也能感覺到六如師兄的決心,所以不再勉強,帶人離開十八層地獄,準備返回修真界。不過,最後還要征求一下冥王夫人的意見︰「冥王夫人,您也隨我們一同離開可好?」
「以後還是叫我厚土夫人吧,這里是厚土一族的根,我願意永遠守候。」雖然這條路注定會無比艱難,但是厚土夫人臉上卻無比堅定。
小歡子告訴了他崔命鬼的住所,然後便從識海中調出一半數量的凶獸,贈給厚土夫人,告訴她可以去夜叉城與小呆會和。道了一聲珍重之後,破開一條通道,離開幽冥界。至于小呆和小馬哥他們,干脆就在幽冥界修行吧,也能快速提升實力。
望著一行人消失的身形,厚土夫人遙拜了幾拜,然後義無反顧地向酆都城飛去——
「總算是回來嘍——」重新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中,嗅到青草的氣息和野花的芬芳,肥鳥也忍不住大吼一聲,幽冥界那個鬼地方實在氣悶。
這里只是一個普通的山谷,一條河流潺潺而過,幾聲鳥鳴在林間回蕩。平凡的景象,卻也令大伙好一陣迷醉。或許至于經歷了幽冥界那個殘酷的地方之後,才能真正去感受一草一木、一花一葉帶給人的那種美麗和愉悅,才會去努力珍稀身邊的一切。
這次深入幽冥界,可謂是悲喜參半,雖然找到了小諦听,也在幽冥界干了幾件大事,但是金蓮佛的坐化卻成為大伙心中永遠的遺憾。
放眼山谷,看到那些草木鳥獸,小歡子忽然明白了金蓮佛與厚土夫人的那種執著和守護。他抬頭望望清清朗朗的天空,心中悠悠︰這片大地,就是俺的守護吧——
「咱們也回家看看吧,轉眼就將近兩千年嘍!」小歡子明白了自己內心之所執,反倒是無比坦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屬于你的就不能逃避……
五柳鎮,如今已經變成五柳城,雖然沒有國都那般繁華,但是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城。城中最興盛的兩個大家族,一個是朱姓,一個是陳姓,兩家世代都是通家之好。
這一日,朱、陳兩家那厚重的正門訇然中開,數百口人魚貫而出,全都是錦衣步行,出了東門,隊伍浩浩蕩蕩,排出老長,引得路人議論紛紛。
「好大陣仗,有車有馬的為何還要步行出門?」
「人家是祭祖去的,據說,這兩姓的祖先出過神仙,保佑子孫永享富貴!」
「嘖嘖,俺要是有這樣的祖宗就好嘍。」……
行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中年人,正是這一代的兩位家主︰胖嘟嘟的名叫朱念祖,文質彬彬的名叫陳祖德。二人手中各捧一根短棍,神色莊重,對于路人的指指點點,視而不見。
不到五里路,很快就走到盡頭。陵地載滿了松樹,郁郁蒼蒼,延綿數里,里面成階梯埋葬著上百個墳頭。只有各代的家主,才有資格葬在這里。
朱念祖和陳祖德拱拱手,暫時分別,兩家的祖墳毗鄰,分頭拜祭之後,再各自去對方的祖墳祭拜。這個規矩,已經流傳了將近兩千年。
在祖塋前面,供品陳列,香燭裊裊,數百名直系子弟跪倒一大片,隨著朱念祖一起叩拜。等他們抬起頭之後,忽然發現墓碑前面多出幾個人,其中還有一個黑乎乎的大鳥。而一個小胖子正用手指順著墓碑上的字跡,一筆一劃地向下描摹,神態很是凝重。
朱家的祖塋的墓碑上,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刻的是「愛妻阿紫之墓」。
「嘎嘎嘎,這幫家伙還算有點孝心,來來來,給肥爺爺也磕幾個——」一個破鑼般的聲音響起來,分外刺耳。
朱念祖大怒︰「你們是何人,竟然玷污朱氏祖先?」
「既然站在這里接受你們的叩拜,當然是你們的祖宗!」還是那個聲音,聲調充滿了調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