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九重天,二妹輕晚三弟炎火皆在南天門迎我。
「大姐,你終于回來了。」炎火上下打量我,一臉的歡喜之色。
「還好大姐你無恙,姐夫也平安,這回父君母妃終于可以放心了。」輕晚一時激動的落了淚。
轉眼京華變煙雲,一切是非過往,都只不過是一場綺麗的幻夢罷了。
她清靈的眸里,語氣中,盡是羨慕之意。
他雖用美人扇擋了擋,可是說話的聲音,卻是一點都沒有降低,所以押著我的天兵俱都听到了,一時眾人面面相覷。
北冥寒塵的鳳目,一時笑得瀲灩無比,「公主你這是在心疼我嗎?」
輕晚默然了半響,才抬眸與我道︰「阿姐何其有幸,兜兜轉轉了幾回,姐夫依舊還在原地等著。」
天帝收了手,冷眼瞅著我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天帝的近衛天兵終是沒有擋住他。
司南承商對著我又是一禮,「多謝公主體諒。」
我有些抱怨。
天帝負手而立,長默不語。
他哽咽著,聲音是說不出的沉悶蒼涼。
炎火與子堯寒暄後,見沒甚事,先帶著司南承商回了帝君府,去打點給我跟子堯的洗塵宴,見他們身影走的遠了,我才心下悵然的勸輕晚道,「輕晚,別等了,你的姻緣不在他身上。」
那是三界之主,我俯首叩拜。
我將石頭拿在手上,攤開手掌到他跟前,不樂意道︰「這就是你送我跟子堯的大婚之禮?北冥寒塵,你這也太寒磣了吧?我記得上次紅蕤那肚子不過兩個月大,你就送了她孩子一顆日月神珠跟一條凝水瀲灩綾,怎麼到我這里,就成一顆石頭了,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天帝本是笑著的臉色,驟然劇變。
之前子堯為我凝魂結魄,花了兩萬年的修為,那時因我之過,害的仙界被魔界大肆屠殺,天帝彼時正氣頭上,並下令,從此將我之名弦歌列為九重天上的禁忌,在這般情況下,子堯又怎能如實相告,告訴他父帝,他花了兩萬年的修為替我凝魂結魄之事,豈不讓天帝更加對我心生怨恨。
還有,其實當年子堯為鮫人族小皇子炳欲凝魂結魄,只花了兩萬年的修為,並非三萬年。
我閉了閉眼長嘆,「罷了罷了,終是我心善,不願看著六界苦,蒼生苦。」
子堯有心要替我抗了這罪孽,可我卻不願再苦了他。
我頷首讓他起身,悵然道︰「承商,我現在才知,萬事強求不得,之前,是我強求了。」
「那我走了。」北冥寒塵要走,卻又驀地轉身過來,目光定定的瞅著我,與我說道︰「我知公主是心善之人,只要公主心中存著善念,我想一切皆可逢凶化吉。」
約莫,此時天帝將這筆子堯欺騙他的賬,也算到了我頭上,我在他心里,當真是罪孽深重。
我又何嘗看不出來,他是挾著殺氣上這離恨天的,此間只有我一人,他既然是來殺人的,那便是來殺我的。
天帝上離恨天時,正值我面壁思過百年之際。
我笑了笑,語氣篤定的與他承諾道︰「我知道了,這石頭我會好生收著的。」
離恨天,我長到十萬歲,似乎這還是第一回上來。
我抬眸直直看著天帝,倏然開口出聲問道,「不知陛下,可悟得透這禪理?」
我對著他們打趣的笑道︰「一下子四妹,一下子又是大姐的,你們倆倒是叫的順口。」
「承商恭迎大公主、太子殿下歸來。」司南承商與我跟子堯見了禮。
我看到他說這話時,臉上肅穆一片,可隨即臉上又蕩起玩味的笑容,好似剛才我看到的嚴肅之情,似乎只是我一時的錯覺而已。冥冥中,他大約是感受到了什麼吧,所以他上來的神色,是惶恐不安的,見四周不見我人影,他瞅著天帝,聲音幾許顫抖的問,「弦歌呢?父帝,弦歌呢?」
終此一生,我弦歌才是他四殿下子堯的霸業!
幸好,還來得及補償。
卻不想,人生如夢一場,白雲蒼狗。
本同是仙族,卻自相殘殺,子堯覺得這正是個好機會,可以掩飾他那還損失沒有彌補回來的一萬年修為。
天帝周身的殺氣猛然間暴漲,話語冷冽,「朕雖不止堯兒一個兒子,可朕卻最看中他,堯兒此生注定是要繼承朕的衣缽的。朕可以縱容小七胡作非為,卻不能讓堯兒出半點差錯,這些年,朕也看在眼里,堯兒三番四次皆因你入劫,弦歌,在這樣下去,你會毀了他,所以,朕留不得你。」
若是子堯不過十萬載的修為,便也就罷了,可他如今承了帝俊的神力,若是他入魔,這六界可如何經得起他摧殘。
子堯突然一時放聲大笑起來,那癲狂而又淒厲的笑聲,頓時響徹四海八荒。
說到底,我最不願意的,是苦了他。
我拿出一枚混元記憶珠,拿在手心對著它道︰「子堯,我此生唯願這六界升平,蒼生安寧,你替我守著可好?」
她跟司南承商自小青梅竹馬長大,若是能愛上,早就愛了,何苦巴巴的還等到現在,輕晚跟司南承商命里沒姻緣,強求不得。
只是,還有缺憾,未與子堯執手共這大好年華。
子堯像是不置信的,又喃喃著問了天帝一遍,「父帝,你真的,將弦歌殺了?」
我也瞅著他,言語冷銳的開口,「陛下,您雖是他的父帝,可您卻一點都不了解他。我跟你打回賭,你信不信,我才是子堯此生的霸業,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三界之主的帝位。」
天帝冷聲道︰「還有九千九百年,足夠堯兒將你忘掉了。」
北冥寒塵搖著他的美人扇,挑眉道︰「這才不是送你跟太子殿下大婚的賀禮,這是……」他湊到我耳邊,用美人扇擋了擋,開口說道︰「我早就說過,我仰慕你弦歌公主已久,這石頭是我用來表達對弦歌公主你愛意的禮物!公主你可要好生收著。」
我是合歡時,雖與他有些仇怨,卻也可以算半個朋友,知北冥寒塵這是打趣,笑話他道︰「都多大的人了,還沒個正經,小心回去,北海五公主讓你跪搓衣板!」
不過六個月前,我以合歡之身,因一己之私,害的六界入劫,天帝下旨要將我送上離恨天面壁萬年。
我喟嘆一聲,「陛下既已下了殺心,我自是逃月兌不了。我也沒打算要求陛下開恩,只是,陛下,您真的願意,看到有朝一日,您最中意的兒子,墮仙為魔嗎?」
我揶揄一笑,「你這小子,給你跟桿,倒還順著往上爬了,好了,這石頭我收下了,你回北冥天吧!」
如此一來,我與他的婚禮便要押後了。
我要他打點好大婚的一切事宜,等我歸來。
天帝出了殺招,我周身銳利的白光縈繞,像是一把把利劍,一點點侵蝕著我的身子,我的身影終是一點點的消失在他眼前,直至化作一片虛無。
我的話語里,滿是炫耀的驕傲。
之落對好。天帝無奈的閉了閉眼,道︰「堯兒,你將她忘了吧!」
據說我五萬年前,出嫁魔界那日,子堯便是站在這離恨天之上,肝腸寸斷。
我接過一看,原是塊有些青綠的石頭。
天帝冷冷的回道︰「那又怎樣,這百年來,他儲君做的很好,時間久了,自然這情就能淡了,朕不能再讓你蠱惑堯兒。縱使你今日再怎麼求朕,也是無用。」
我伏膝跪在地上,恭敬的回答,「弦歌愚鈍,只悟出了一個禪理,凡事皆為執念,若能放下,便可得道。」
子堯定定的瞅著他父帝半響,臉色終成一片死灰,「您將她……殺了?」
子堯上離恨天來之時,我已不在了。
我瞅了一眼身後跟著的子堯,欣慰的長嘆,「是啊,我何其有幸!」
混元記憶珠頓時將我的姿容、話語,牢牢刻進珠子里。
天帝指尖凝了神力,正要動手,我卻突然出聲道︰「等等——」
天帝笑著頷首落座,問我,「弦歌,你在這離恨天百年,可有所悟?」
原來,離恨天,是沒有日月,沒有星辰之境。
隨後趕來的元溯,見到這般景象,對著他大聲吼道︰「四哥,勿入執念,勿生魔心。」
北冥寒塵臉上帶著燦爛的笑意,諄諄囑咐,「公主一定要好生收著哦!不要辜負了我一片拳拳愛慕之心!」
如此,我便真沒有什麼放心不下了。
于是,子堯便這樣欲蓋彌彰,掩飾了替我凝魂結魄而損失的那一萬年修為。
我將珠子雙手遞上,「若是哪日子堯真的因我入魔,還勞煩陛下將這混元記憶珠交予他。」
他五百萬年都等了,再等個萬年又何妨。
天帝欣慰的笑道︰「能有所悟,便是好事。」
我幾乎能想象,那日,他站在這清冷的離恨之巔,佛香裊娜之境,是以怎樣的一種心境,看著那香爐里的線香,一炷又一炷的燃燒成青灰,直至簌簌落滿一地。
終究,這一生,子堯,我是要欠了你的。
子堯,等我!
我被押上九重天上、離恨之巔時,半路遇到了北冥寒塵,我對他出現在九重天有些意外,不過他見到我,一點意外也無,嘻嘻笑著說要送我東西。
原來他將我面壁萬年,是這個打算,我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如此甚好。」zVXC。
我斂了眸,長嘆一聲,道︰「陛下,您入執念了!」
而後尢涼送我的魂魄碎片上天,在我聚魂的那兩萬年漫長歲月中,他又是怎樣的生死枯等,亦甘之如飴。
而後,他加緊修煉,想早日將那損失的兩萬年修為補回來,卻不想,在彌補了一萬年的修為之後,恰巧遇上鮫人族小皇子炳欲魂飛魄散,鮫人族兩位公主紫蒂紅蕤上九重天偷盜寶物,被人發現以至于引發天庭攻打鮫人族之事。
他雙眸猩紅,周身黑氣四起,一身煞氣,這是,要入魔了。
天帝怎能不怨不恨!
吃過洗塵宴,回重華宮後,子堯去他父帝宮中跟他父帝徹夜長談了一晚,第二日,天帝下旨撤銷了聘白若凝為九重天太子妃的旨意,同時也默許了我跟子堯之事。
子堯,此生是我欠你良多。
于是,他出手相救,花了兩萬年的修為替炳欲凝魂結魄,如他所料,事後,四海八荒眾仙,皆認為他此舉,大仁大義,有仁君風範,同時,鮫人一族也因他救了自己皇子,對他感恩戴德,上天來請罪,這般情況下,天帝縱使心里再怎麼對子堯有氣,也不能將怨氣表現在臉上。
天帝默然。
那是他最看重的兒子,五萬年前,我悔婚嫁入魔界,另子堯傷心又傷身,直至萬念俱灰,六個月前,子堯又為了替我贖那滔天罪孽,差點永無往生。
卻也是默認。
他這話,說的有些突兀,讓人一時二丈模不到頭腦。
「你居然把弦歌殺了,你居然把她殺了。」
天帝陡然間,也臉色劇變。
早在上古時代,五百萬年前,我就已是他的執念,一路延續至今,那執念早已深入骨髓血脈,與他化作一體,豈是說能消除就能消除,說能化解就能化解的。
這一局賭注,是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