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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空蕩蕩的靈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那如泣如訴的幽怨歌聲,突兀地傳入了眾人的耳畔

那琴台上仙姿玉色的佳人,又是為了哪一個負心漢?!

「胡鬧!沈充?!這是你安排的?還不快讓她下去?!」

周顗正要呵斥沈充幾句,卻不想王導一把將他拉住

沈充自斟自飲地喝著酒,就如什麼都沒有听見一般

孫盛原本就漲紅的臉色,此刻更是變幻的精彩至極

王導不由得挑了挑眉毛,笑容之中也多了幾分揶揄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那佳人唱到這傷心之處,止不住地流下了一行清淚

孫盛卻不敢去與她對視,甚至心慌意亂地別過了頭

而恰在此時

一個個盛裝的靚麗侍女,忽然魚貫而入擋住了視線

等到眾人再次看向琴台,那個佳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孫盛臉色通紅地咬著牙,怎麼也壓不下心頭的狂亂

《子衿》里的字字句句,怎麼就讓人如此心驚肉跳?!

沈充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輕蔑地看著孫盛這個小兒

這毛都還沒長齊多少根,女人是啥滋味都還不清楚

竟然也敢借著祖上蒙蔭,到江東的地界來作威作福?!

沒承想一個低賤的官妓,就能撩撥得秦使方寸大亂?!

顧和忍俊不禁地眨著眼,真是恨不得給沈充喝個彩!

從古至今的下馬威里面,就數這場痴男怨女最帶勁!

可就在這時!

「 當」一聲!

一個青銅酒盞突然被人狠狠地摔在了柚木做的地板上

原本還在彈奏助興的各種絲竹之聲也剎那間戛然而止

眾人的目光也立時「齊刷刷」地看向了那個故意鬧出這般動靜的中年文士

陳頵不由得昂起了頭,挺起了瘦弱的胸膛,毫不退縮地直面著眾人的凝視

那不卑不亢的名士氣度

那落拓不羈的瀟灑儀態

那不可動搖的堅定眼神

竟是讓人有些望而生畏

「故國今何在?新亭歌亦然!?」

「永嘉胡未遠,並州雪已寒!」

「天下望劉郎,胡笳吹邊關。」(感謝山東網友豈曰無衣為此章所創作的詩篇《亭上作》)

陳頵痛心疾首地吟誦著抑揚頓挫的詩句,目光復雜地掃視著大廳內所有南渡而來的名士

「怪不得南人要將咱們這些北方佬叫做愴夫!好不容易南渡到了江東,卻不想著怎麼殺回中原,整日里就知道听這些靡靡之音,再繼續干著過去那些男盜女娼的齷齪勾當?!看看如今還在死守絕地的劉琨,你們到底知不知道「羞恥」二字是怎麼寫的?!」

「陳頵!不得胡言亂語!還不趕緊退下?!」

周顗氣急敗壞地用手指著狀若瘋癲,甚至不斷在眾人面前捶胸頓足的陳頵,卻又時不時要去偷瞄了幾眼他身旁那個一臉似笑非笑的王導

「伯仁兄,這就是你之前為瑯琊王推薦的,陳參軍?!」

王導皮笑肉不笑地扭頭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周顗,然後又慢慢把目光投向了那個依舊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放異彩」的陳頵

陳頵卻是依舊一臉輕蔑地掃視著眾人,尤其一看到那個毫無擔當的孫盛,嘴角更是忍不住抬起了一抹鄙夷的弧度

「堂堂秦使,不是陷在了五石散的溫柔鄉里,就是被人施了美人計還不自知?!難不成那個殺得匈奴王軍屁滾尿流,甚至逼得劉曜不得不困守在長安的賈彥度,已經被關中那些豪門大族給殺了?! 要不然就憑他們兩個這種貨色,也配代表秦王來出使江東?!」

「叉出去!來人啊!把這個不知好歹的陳頵給叉出去!」

周顗怒不可遏地大聲叫嚷著,卻不想他身旁的王導卻瞪了他一眼

「既然他是你周顗引薦之人,不妨就讓他把想說的話都講出來吧」

王導故意把最後幾個字咬得特別重,就連看向周顗的眼神里也透著那麼一股子殺意

周顗的臉色立時變得更加慘白起來,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舉薦的陳頵會如此不識時務?!

陳頵卻是故作瀟灑地甩了甩袍袖,然後負手而立地直視著王導與周顗,偏偏就是連正眼也沒有再去瞧一下那個已經坐立不安的孫盛

「苦縣陳頵,見過王將軍和周將軍」

「你是苦縣之人?!」

王導不由得抿了抿嘴,眯縫起了雙眼,聯想起了那場震驚天下的苦縣大屠殺

「哼哼!該死未死之人罷了!從苦縣一路死里逃生到了江東!頵真是後悔啊!若是當初能響應公主殿下的號召,一起跟著前往關中,此刻也就沒必要再與諸公繼續這般虛與委蛇了!」

王導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面無表情地瞪大了雙眼

周顗更是急得冷汗直冒,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巴

陳頵的嘴角卻是依舊掛著一抹肆無忌憚的冷笑,尤其是看著那些不斷躲閃逃避的膽怯眼神,更是抑制不住地仰天長嘆了起來

「可悲可嘆啊!如今屠我苦縣百姓,殺你族兄王衍與數十萬百姓的凶手,就駐扎在葛陂!王將軍和諸公不去整軍修武,厲兵秣馬,卻在這里對著一個黃口孺子卑躬屈膝?!難不成真要等著石勒殺入了江東,諸公再一起攜手逃亡海外?!」

「陳頵匹夫!休得胡言亂語!」

「秦王殿下不日就會攻克長安,到了那時,石勒還有何懼?!」

「對,石勒所部皆是北狄,根本不通水性,怎麼可能與我江東水師抗衡?!更何況長江天塹,一遇風雨便是驚濤駭浪,即使是那些南貉也難以駕馭,何況是那些北狄?!他們安敢踏足江東?!」(北愴南貉一詞,是當時江東南北豪門對峙的產物,皆是侮辱性詞匯。)

「哈哈哈,陳頵一定是從苦縣逃出來的時候,把膽子都給嚇破了吧?!」

「哈哈哈,說不定還嚇尿了!哈哈哈!」

陳頵不屑地搖了搖頭,不僅沒有絲毫動氣,更懶得去搭理這些群起而攻的誹謗,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一直默不出聲的王導

王導抬了抬手,掃了一眼眾人,立即就平息了眾人對陳頵的連番羞辱

陳頵趕緊恭恭敬敬地對著王導行了一個躬身的大禮

王導卻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然後讓人詫異不已地站起了身

周顗臉色青紅不定地凝視著陳頵,竟是莫名地又生出了幾分嫉妒

眾人也是一臉驚詫地瞪大了眼楮,皆以為王導這是要去禮遇陳頵

陳頵也不由得挑了挑一雙粗眉毛,繼續保持著那彎腰躬身的姿態

可王導卻只是走到了孫盛的身邊,然後親切地對著他伸出了大手

孫盛有些不明所以地伸出了小手,茫然地看著那笑容可掬的王導

王導輕輕地拉著孫盛冰冷的小手,竟是二話不說就轉身離席而去

陳頵愕然地看著迅速離去的眾人,看著他們那副避之不及的態度,竟是止不住地放聲狂笑了起來

可就是這麼地笑著笑著

忽地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原本富麗堂皇的宴會廳

竟像極了空蕩蕩的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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