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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二章 風蕭斷腸(3)

第11節第二章風蕭斷腸(3)

阿木爾是多麼喜愛孩子啊,從阿拉善回來,說石頭有孩子了,那個高興和羨慕勁兒就像深秋黃土上熟透了的柿子,紅透透,軟綿綿,真想把自個兒也變成一顆柿子。

遺憾有些痛,時間長了也有些美。也許正因沒有,才覺得想象力是無可挑剔,無與倫比的。這份深深憂傷和甘甜的美,男人先帶去了天堂,後面的那個他的女人也會有一天帶去天堂,並團聚。到了那一天,嫂子和你哥在天堂會繼續完成生兒育女的夢!

嫂子也很想見見你們的娃,草原上一匹活潑健康的馬駒子。掐指數來,也有十歲左右了。想模模他的頭,抱抱他,體驗一回女人和母親最幸福,最自由的權利。對了,還希望他能夠上學,可以認識字,長大後成為一匹懂文化的駿馬。

嫂子心里明白,草原是你們的根,如果離開草原,就意味著要枯竭。嫂子也是草原的媳婦,就該是草原的女人,本想趁年輕踏上阿木爾和你們生活過的淨土去看看走走,可惜身體實在不行了。如果你們有一天能來山西,那就包一抔草原的淨土送給嫂子吧,那樣嫂子死也就安息了!

話說到這里,還真想讓你們來,來長城這一邊走走看看,嫂子最後的心願就是想見見你們,見見你們!

還有一件事情要勞煩石頭和弟妹,俺死後火化,一些骨灰撒在俺父親的墓前,以便盡點微薄之孝;另一些就揚在黃土地上吧,那是俺和阿木爾成長和革命過的地方。至于那些嫂子和阿木爾的書信,以及嫂子胡亂寫的詩歌,你們就留著做個紀念,也可以燒掉!

粗略的把事情做了個交代,希望能夠貼近吳麗俊同志的心坎,更希望此信盡快到達石頭手里,因為吳麗俊同志的病情實在不容樂觀,她確實很想見見她婆家的親人!

代筆人︰李茹同志

1956年5月5日

余大河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沉甸甸的嘆了一口又一口氣,最後再慢吞吞讀給石頭和烏倫珠日格听。讀的人,听的人,似乎愴然掉入了一個深淵,失去了所有光明。烏倫珠日格使勁握著丈夫不停顫抖的手,而這時候,她的男人低沉著頭,另一只手僵硬地捂住半邊臉,心口痛的就要快裂開了,真想與這無情的命運徹底決裂。

余大河把信裝回信封,送到烏倫珠日格手里,沉重的說︰「你們有什麼打算盡管說,俺這里擔到底!」

烏倫珠日格接過信塞進袖口里,便拽了拽石頭,站了起來,說︰「容俺們想想,盡快會給領導一個回復!」

從兵團到自個放牧地的氈包僅有數里地,兩個人你攙我,我護你,卻足足艱難的走了一整天。

夜晚,熱鬧了一天的草原歸入寧靜,星星之光在不遠的天上眨巴著朦朧的睡眼,二十來只羊擁擠的臥在一處磨啃牙齒,無憂無慮消化著一天吃進肚皮的草,幾乎與人類所發生一切的情感體驗無關,永遠無關。石頭一個人,落魄的圍繞著弧形木柵欄,一圈完了,接著一圈,他不知自己彷徨了多少圈,若人一生也有無數深淺不一的圈圈,豈不極其恐怖?黑壓壓一片,石頭雖根本看不見羊圈里那些整日相伴的「朋友」,但能感覺到它們擠臥的地方是無奈的命運多麼向往的聖地啊。兩只放了一輩子牧的手背在後面,正想在此刻變成兩只羊腿,跑進羊圈,也像它們一樣,活著只為了吃草,還一切順其自然。

阿木爾的影子,想象出來的嫂子的影子,還有自己和烏倫珠日格未來生命的不定數,一並糾結成一個可怕陰森的森林,絲毫由不得內心做主,好似死路一條。一個個脆弱而掙扎的人被重重扣上了冰冷的鐐鎖,誰也弄不明白活著究竟為了什麼,是痛苦看著親人離去,還是無奈于幾近神經質的「吃喝拉撒睡」?

美麗又滄桑的大草原永遠一副無言的神態,好似在譏諷,也在悲憫著白天和夜里不知究竟的人們。漆黑的夜,廣深的草原,呼呼欲來的沙漠,還有氈包里閃爍的微弱油燈,以及那自己女人和孩子晃動的身影,一個個沒有語言的靜像和動像,究竟要告訴自己什麼呢?

軀體在轉,靈魂也在轉,沒完沒了的圈圈,石頭開始懷疑一切!

更難的是,他必須做個抉擇︰是繼續在草原上如風一樣活著,直到風干死去,還是離開草原去遙遠的山西,照顧孤苦伶仃的嫂子。一個是如自己內心一樣純淨的草原,只與牛羊馬深切交流的天堂,一個是無法預料,甚至不能去想象的陌生之地。石頭唯一確定那個陌生的地方是農耕強過放牧,還有一位命運不幸的善良女人——阿木爾的妻子,自己的嫂子!

艱難拔起根來,再去一個新地方扎根,是多麼困難和不情願的事情啊!何況石頭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女人的男人和一個孩子的阿爸。

時間過去了很久,氈包里的女人也頭一次沒有出來喊叫自己的男人,兩個人都在劇烈的斗爭中苦苦煎熬。烏倫珠日格坐在油燈前,望著側臥熟睡的兒子,自己都不知在想些什麼呢,總之,很遠,很遠,比自己過去那些離奇的夢還要遙遠。「嫂子精神失常」就像一個可惡的魔咒,時刻籠罩著她善良的心。她急迫想變成一個可以與病魔抗爭的力大無比的天神,以一個神,或者一個英雄的慈憫和力量保護那些漫長黑夜里失去丈夫而孤獨哭泣的女人,哪怕至少能幫助對方撫平點帶血的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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