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沙洲西部只剩下風聲,幾片廢棄的農田荒草淒淒,飄著幽藍的火光,許是幾r 後有大市的緣故,火光比平r 密集了許多,乍一看似乎連成片。我緊了緊衣服,跟在不覺寒冷的林嵐身後,明明是她讓我帶路,自己卻走在我前頭,一點也不擔心迷路。飄在我身邊的薇兒不時灌上幾口,酒氣燻得我難受。
「嘿,小朋友,你猜林部長怎麼找到我的?」薇兒一抹溢出的酒水,半醉半醒間問我。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一身怪力的林嵐其實靈感並不好,但逼薇兒現身的j ng準度和武力值還是大大地有的,就像現在,找到我後女孩就沒有維持實體而是飄在半空。
貨真價實的阿飄。
我扭過頭,不想搭理某只泛白光的女鬼學姐。
某學姐俏皮地眨眨眼,真是狡猾,「誒,不理我的話,槐下社的事,我可不會透露啊小朋友,我說我是槐下社的末代,你就不問現在那個髒東西是什麼?別不說話呀,好無聊。」
我不著痕跡地移開幾步,「你都說是髒東西了,還能是什麼。」
她嗤笑了幾聲,仰頭灌下一大口狐酒,兀自飄著,過了好一會才重新開口,這次好像察覺出我的不悅,飄離了我三步遠,「我是槐下社的最後一個人,一個人的社長,答應過路機學長保密,只告訴了一個人,然後,猝死了。誰知道呢,世事無常來著。」
「其實,我挺佩服熱血青年來著。」我終于還是不忍女孩的落寞,開口安慰。
「呵,熱血是二百年前的事,說慷慨為天下先,說以天下為己任,書生意氣,少年輕狂,」女孩嘲諷一笑,「關路機學長什麼事,關文仲學長什麼事,讓半大孩子憂心國事,大人不感到羞愧嗎!學長只是單純的畫畫,相信加入絨草的顏料很鮮艷罷了。」
「你說的路機,其實我見過對吧,土社外附在藍蘭身上的鬼仙。」我甩甩腦袋,實在有些暈,「那秦川和文仲呢?誰告訴你們絨草可以作用于顏料的?」
這個用途,我不知道。
「還能有誰?姓秦的唄,提議是他提的,路子是他找的,配置顏料也是他負責的,最後供出花名冊的還是他,文仲學長為了掩護他被抓,真是白瞎,你說是不是哈,青宗的小朋友。」
我故作輕松地聳聳肩,不想和她說在我理念里的真相,就像某人自投羅網帶動一串人被捕之類。她見我沒什麼反應,只好在晨光熹微的時候安靜下來,最後消失在第一簇r 光落在大地的前一刻。盡管天空被雨雲染成暗s 調,鬼物還是畏懼陽氣。
前方的林嵐停下來,停在一塊攔腰截斷的石碑前。石碑很老,歲月磨平它的刻文,甚至連斷口都變得平整光滑。它的周圍澆了水泥地,方便觀光客造訪,人們听著編出來的傳說和童話,認定它是一對伉儷的愛情紀念碑,其實,它的來歷沒那麼復雜纏綿,倒下數萬甲士,換來一次勒石記功,就這麼簡單。
「這里是將軍坡,」我的手覆上無字碑,指月復傳來整整一夜的冰涼,「不遠處的凹下去的是拒池,古時候珀城護城河的一部分,往西一點是槐林市,以前是亂葬崗,狐狸的大市,就是夏市,會在那兒開,到時樹梢都會掛滿狐火,很漂亮。往北一點是鹿兒碑,其實不叫鹿兒碑,原名太直白才改的。戮兒碑,听過易子而食麼,城被圍了,糧食吃光了,把鼎里的水煮開,孩子丟進去……」
「閉嘴。」林嵐打斷我的自言自語,「你有時間在這兒哀嘆?廢柴。」
「沒什麼,只是覺得,戰線推進到這兒,青都也差不多了。」我將手拿開,甩甩有些冰涼的手掌,「是不是覺得耳熟,和校名就差一個字。」
「你在諷刺我。」林嵐少見地沒動凶器,目光也很平和,「你以為我會像那些人一樣假裝忘記值星部建立之前,學校叫青都學園?」
「不知道,也許遺忘也不是件壞事,難道千年前的事還拿出來困擾生者麼。」我拍掉手心沾上的塵土,「人類是善忘的……好了,剛剛,你要什麼解釋來著。」
「你不能讓我猜。」
「呃,冷靜!冷靜!我猜,我猜!」
「林雪村是神官,」我習慣x ng地抱頭蹲下,意料中的疼痛沒有如期到來,猜對了。
只是憂慮還沒到來,林嵐便蹲下與我平視,唇邊挑起一個殘忍的幅度,「不止,還有現槐下社成員狄弈銘、曾如誠,以及一個小郡主。」
「吶,廢柴,你想怎麼死。」
面對危險指數爆棚的林嵐,我明智地選擇了屈服,帶林嵐去千村看看,至于倉藏老師在不在那兒,就另說了對不對。
呃,先去槐林市搭車。
車在雨簾中穿行,豆大的雨點打在車窗上,震得玻璃嘩嘩響,然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的天氣,不同的是在墓地,一場葬禮上。我記不清有多少人,只記得一身玄s 法衣的大人們站滿墓園,沒人打傘,任由雨點打濕衣襟。
小叔領著我站在塔林前,溫暖干燥的手心停在我發頂,「真是為難呢,連一臉都沒見過就要豆子來參加葬禮……不過豆子要記住三件事哦,永遠不要把局外人拉進我們的世界,永遠不要做上位者的術士,永遠不要踫觸禁忌的事物。小豆子,能做到麼?」
好像不行啊,我瞥一眼在旁邊閉目養神的瘋丫頭,第一條就要失守了啊喂……
開車的狐狸抬頭,從後視鏡里同我對視,驚訝于我的糾結表情,又低頭正視前方。途中的景物迅速向後褪s ,一切都變得怪光陸離。倚在車窗上看風景,車廂傳來一種律動,就像活物的心跳,也許,這輛千村專線是生命體的也說不定。
千村坐落在亭山的礦脈上,整個村子就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刀城,滿村的鐵鋪子一年四季都是高溫和叮當聲,村人都是刀匠,家家鑄刀戶戶打鐵,學徒的習作賣給外行人,師傅的j ng品供給青宗,那里除了是上寮所在,還是青宗重要的佩刀法器生產基地,四周都被結界保護,進入的方法自然奇特一些。
所以當妖車扎進亭山的湖水中時,我並沒有驚訝,事實上我試過一頭撞上山壁或者墜崖的進入方式,相比之下,林嵐的波瀾不驚讓我背脊生寒,瘋丫頭的強悍又上一個台階,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才怪!這種生化武器是怎麼長大的啊喂!
林嵐挑眉,帶著幾分傲倨,「山里?」
我點點頭,「嗯,千村在地底下,最貼近礦脈的地方。」
扎進湖里的妖車最後鑽進一條隧道中。人手開山鑿出來的隧道不寬,僅容車身通過,也沒有搭設照明電路。妖車在山體中行駛,四下是逼仄的黑暗,有時車廂會稍稍變形,擠過一些狹窄的地方,這個時候,林嵐總會微微睜開眼,視線落在狐狸司機的耳尖,不知在想什麼。稍近些,空氣中便飄來鐵器敲擊聲,有些飄渺,但也綿長安穩。
「在看什麼?」鬼使神差地,我竟然開口和她搭話。
「司機不是人。」林嵐用余光看了我一眼,終究還是很給面子地回話了,這讓我松一口氣,也許接下來的問題可以問出口。
「槐下社的事……」我斟酌著語氣,只希望拿捏得恰到好處。
「我知道。」
依舊是言簡意賅的回答,林嵐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我沒開口,等部長大人的下文,果然,三分鐘後,林嵐撥撥她的雙節棍,看似漫不經心地開口,「沒有危害治安的不良分子,只是一群愛好畫畫的學生,家事國事天下事他們都想不知道。」
「所以呢,作為因為誣陷而建立的值星部部長,您有什麼想法?」
「相比值星部,」林嵐睨了我,波浪不驚「他們更討厭秦家和現在頂著槐下之名的‘東西’,而對于後者,我們之間有共識……」
妖車急停,尖利的剎車聲掩蓋林嵐最後半句話,她眯了眯眼楮,看向上車的乘客。一個背大匣子的中年男子,認真看的話,是只周身環著白霧的赤狐,大概是化了形的。林嵐起身下車,她對千村的熟悉讓我驚異,妖車的終點站確實不是千村。
接下來的的路更加逼仄,就算說成是縫隙也不為過,有時甚至要側著身子擠過去,人恨不得變成一張紙,更惱人的是岔路的選擇,選錯的話,卡死或者餓死在石縫中也不可知。幾乎幽閉的煩悶絕望鋪天蓋地而來。所幸,我總能听到那些從石頭里傳來的飄渺聲音。
擠過最後一條石縫,豁然開朗的不止是身體,還有視野和心境。通道盡頭,微風夾著樹木的綠意而來,順著風的方向,是碎金s 的天光和無數藤條纏成的道。登上藤道,來人會驚異于流淌而下的天光,疑惑自己是否在石縫間迷路,直接向地上走了。
「那樹叫椿。」
我指著山月復zh ngy ng的巨木說,「‘以八千歲為ch n,八千歲為秋’的那個椿,村長取的。」
這棵巨木把根扎在暗河里不招多少年,把軀干長在山月復里不知多少年,把樹冠撐開在穹頂有不知多少年。它很大,中空的山月復里只能長養它。千村的先民是一個破城的難民,屠城的時候他渾渾噩噩地刨開自家地窖,一直挖,一直挖,挖斷指甲,鮮血淋灕,然後,他找到一片綠葉,鮮活的葉。
「那片葉子是椿最頂端的葉,那人抱著樹哭了三天。」我帶著林嵐走在藤條纏成的通道,不時避過幾個輕飄飄的村民,通道凌空,頭頂是縱橫的綠道,腳底是萬丈深淵。
「那人沒有活下來。」林嵐說。
「嗯,他沿著椿向下爬,一直向下,最後餓死在某個枝杈上,發現他的人沿著樹上的一些古文字和爛布條找到他。」我領著林嵐往樹干走,千村人掏空一個房間的樹干再用那些木頭打家具,r 子久了木頭和樹融為一體,再也挪不開。環樹一周是一圈,一圈上百個房間,一圈圈往下,千百年來夠不著底。
「那人求死。」林嵐又說。
「誰知道呢,亡國的人怎麼想沒人知道。」我踩著藤道,從這一條換到另一條,騰挪著往下,越往下,藤道越稀少,漸漸地只能貼著樹踩著軟梯向下,不小心踩到主人家的盆架還是貓尾巴就有點尷尬,「穹頂有大型光影結界,光不太能到這兒。」
「最下面是什麼?」林嵐問,她靈活地在屋檐間跳躍,完全沒有我的苦惱。
「不知道,到達的最深處是一岩層,樹突是破岩層長出來的。在下邊,可能會是暗河,也可能是岩漿,也能還有幾層岩層,有人說在那兒附耳听,可以听見冥間親人的聲音。」
周圍岩壁開始出現閃著火光的洞口,越來越多,最後連成光亮的一片孔洞。鐵器敲打聲不再飄渺,每一次撞擊都j ng確而有力,仿佛是神山的心跳聲。與此同時,匠人的交談聲,風箱的吹鼓聲,還有試刀的破風聲,也漸漸開始清晰。
洞口掛的一盞藍燈籠,在一派火光中極度清晰,上寮不是鑄刀作坊,而是純木建造的信息中樞,廣大的空間里存放著青宗的各種文件,歷年來人員資料房契地契任務記錄委托副本情報往來等等全在那兒。原則上沒有常駐人員,只有在各庫房海量卷宗間伏案謄寫,傳遞各種信息的數千鬼僕。
一條棧道連著上寮和巨木。
小心地落腳在枝丫上,只要向下一跳,就可以落在棧道上,一直通向藍光里。
去嗎?上寮。我這麼問她。
你還是那樣不知所謂。林嵐這樣答我,接著轉身返回,把留下我一人。
她看出來了,我不想帶路又怕得罪人,這樣而已。
喂,你,你是不是來過千村啊。最後我還是笨手笨腳地追上去問。
林嵐跳躍的動作一滯,終是沒回頭,「帶我去找倉藏,剩下的不關你事,不用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