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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生計 第五章 幽谷巨木

「他嬸子,小三一家也真夠慘的,一下子死了仨。」兩婦女正在沮漳河邊清洗衣服,其中一人說道。

「誰說不是啊,小三和他娘還怕土匪找麻煩,小灣村都不敢住了,搬到別處去了。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別處哪有小灣村好啊?」

「小三當時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殺吳敢嗎?」

「吳敢幾百號人,他哪敢啊。」

「我跟你說啊,你可別告訴別人,听說他家出事後,小三就有點痴痴傻傻了,一連好幾天坐在河邊一動不動的。」

「可不是啊,據說那天他還吐血了,暈了一個晚上,沒準腦子那個時候就壞了。」

「看來還是老老實實種田比較好,像小三家自以為武藝過人,現在落了個家破人亡。哎……」

鐵頭放牛,正好到此處牽牛飲水,听聞兩人嚼舌根,忙道︰「娘,不知道就別亂說。」

「好好,娘不說,你牽牛到別處喝水,要不牛又要撒尿在河里,我還怎麼洗衣服?」

鐵頭順從的牽牛到別處,邊走邊思考。

原來周望見林德文家就剩下小三和他娘,陳狗子留下孤兒寡母,便與眾人商量搬至別處生活,眾人也怕土匪趕盡殺絕,也就同意搬至夷陵州城居住。縱然林德文和陳狗子留下了一批錢財,但架不住坐吃山空,于是,小三和周望時常至碼頭打打零工,掙點力氣錢。但三家的生活日益窘迫,這讓小三和周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尤其是小三,背負著兩世的喪父之痛,心理壓力相當大,日漸憔悴下去。

小三想到以前父親和兩個哥哥經常到長江里撈取原木,便與周望商量著依葫蘆畫瓢。周望有點為難,畢竟他在北方長大,雖然會游泳,但水性談不上好。小三拿出四個羊皮囊,周望見了,大喜,便馬上與小三付諸行動,撈取原木。但漂流而來的原木畢竟是可遇不可求的,三家的生活改觀不大。

這日,周望與小三撈取了一根原木,兩人浸在水里扶著木頭順流而下,伺機將木頭劃向岸邊。

「周叔,你看從上游漂來的木頭越來越少,我們是不是也到山里自己砍伐啊。」小三抹了抹臉上的水珠,說道。

周望沉吟半晌,說道︰「好的木頭都在深山,怎麼運出來?進深山的話被蛇蟲叮咬而死的危險也比較大。再說那里都是一些土人,也有可能招致無妄之災。現在甚少有人進深山伐木,便是這個原因。」

「運出來好辦,我們順著溪流往上,砍伐小溪邊上的木頭,然後把木頭順著水道往山下推,應該難度不大。為避免蛇蟲叮咬,盡量在冬天去砍伐,夏天雨水豐富了再運出來,即便是夏天,往身上噴上雄黃酒可以避開蛇,至于其他蟲子蚊子之類的東西只要穿上厚衣服,遮住部分便可防止,至于猛獸,我們正好可以打死了下酒。」

「我說上次打獵的時候,你為什麼在溪流里推那根爛木頭,當時我還以為你閑的蛋疼,原來你是早有預謀啊。」

小三嘿嘿一笑,來了個默認。

二人便沉默下來,各自揣摩細節。良久,小三說道︰「現在就缺人手,有了人手,便可以開始,至于土人,相安無事則已,若是敢挑釁,則殺他個雞犬不留!」小三手往下用力一揮,眼楮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周望暗自一驚,感覺小三慘遭家門之變後變化了很多。

「周叔,趕緊往右劃,進了小河,我們就可以靠岸了。」

周望收攝心神,與小三喊著號子,拼命往右劃。

鐵頭正在思考的就是進深山伐木之事,小三前天來到小灣村,首個邀請的就是鐵頭,鐵頭沒有當場答應,只說考慮一下再說。小三在小灣村邀請到了三個小時候的玩伴,一同赴夷陵而去。鐵頭有點煩悶,不停的用鞭子抽打著河邊的灌木。從他內心來說,他真的不願意過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更何況每日勞累,還不能混一個肚兒圓。

但是進深山伐木就是一種好的活法嗎?不必說蛇蟲、也不必說猛獸,即便是伐木本身就是一種艱苦的體力活,充滿了各種未知的危險。雖說小三有著詳細的計劃,但鐵頭知道,事情做起來才知道難,計劃永遠只是口頭上的東西,越是誘人,失敗的可能性就越大。

林德海、林純義和鄭天成三人毫不猶豫的跟著小三而去,這對鐵頭又是一個誘惑,仿佛不去就是懦夫一樣,即便其他人不這麼想,鐵頭本身就覺得有點抬不起頭。他又不停的安慰自己︰林德海、林純義和鄭天成都是爹不親娘不愛的角色,所以才跟著小三去。林德海是一個孤兒,從小就沒了父母,吃著百家飯長大。林純義雖然家境不錯,但他是庶出,早就想離開家。而鄭天成本來就想離開小灣村,畢竟鄭姓在小灣村是小姓,總是受到若有若無的排斥。

「操你娘的,好好的草你不吃,跑什麼跑?發*春啊?」鐵頭拉住試圖過河的牛,一鞭子抽過去。往常他把這頭牛當寶貝似的,可今天看這頭牛越來越不順眼,忍不住抽了一鞭子。這時候,旁邊有人喊道︰「鐵頭,林寶家說你犁地的時候耕過了界,喊來了族長,要重新丈量一下田界,要你過去一下。」

鐵頭一听這話,就氣得不行。林寶家的田和他家的田相鄰,平時林寶就不停的犁過界,這次更是倒打一耙,說鐵頭犁了他家的田,小灣村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往往為了屁大一點事情鬧得雞飛狗跳。鐵頭早就厭煩了這些屁事。

「老子不去,族長該怎麼量就怎麼量,他娘的林寶就不能消停點?」鐵頭氣道。

喊話的人吃了一驚,一向好脾氣的鐵頭今天居然連族長的面子都不賣?一路回走,一路盤算。

同時,鐵頭也下定了決心,跟著小三去伐木。

不必說鐵頭的家人如何阻止他去夷陵,也不必說鐵頭怎麼說服家人的,只說鐵頭來到了夷陵州城,就根據小三留下的住址尋去。只見夷陵州城里倒是繁華,各種小店比比皆是,布店、鞋店、首飾店……應有皆有,到處都是伸出的招牌和旗幟,小店門口的大街兩邊排滿了小商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鐵頭的目光有點應接不暇,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前行。

剛走到一家鐵匠鋪前,便傳來一陣爭吵聲,鐵頭隱隱約約听出好像是鄭天成的聲音,便走過去。

往里一看,果然是鄭天成帶著幾個人正在和鐵匠爭吵。

「老師傅你也太黑了,五把鋸子居然收我六貫錢。」鄭天成臉紅脖子粗,爭辯道。

「嫌貴?你也不看看這鋸子多大,費了我多少好鐵和功夫?單單為這幾把鋸子,便耗了我一個月功夫!」

「好鐵?我怎麼看不出,好鐵磨出的鋸子會閃光的,你這個鋸齒就沒有閃光。你還說費功夫,你看,這里還有這麼多*毛刺,這還叫費功夫?」鄭天成拿起一把鋸子,指指戳戳的說道。然後又加一句「你這個鋸子做的實在太差勁了,我也不多說了,四貫錢!」旁邊的幾人立時起哄道︰「就是就是,這麼差的鋸子我們還要,就對得起你了。」

鐵匠一把拿過鋸子,嘟囔道︰「四貫錢?我寧願不賣給你們了。」

這時,鄭天成見到鐵頭進來,驚喜道︰「鐵頭,你終于過來了,純鴻說你過幾天肯定過來,倒不出他所料!」

鐵頭看見鄭天成,也很高興,問道︰「純鴻?你以前不是一直叫他小三嗎?」

「可不是,這次我們來夷陵後,他就死也不同意我們再叫小三,要叫名字,說再叫小三就跟我們急,還說小三是偷漢子的女人才叫小三。我也打不過他,只好就叫純鴻了。」說到後面,鄭天成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鐵頭也笑了,然後他拿起鋸子,發現和平時所見的完全不同,鋸板遠比其他的厚,也沒有裝木架,只是在兩邊裝了兩個把手。

鄭天成見鐵頭疑惑,便解釋道︰「純鴻說適合伐巨木,需要四個人才能拉得動。」鐵頭也不知這個鋸子是否真的好,問道︰「平常伐木不都是用的斧頭嗎?這鋸子真能行?」

「當然行,純鴻用一把試過了,又省力,速度又快,還……」

「你們到底買不買?」旁邊的鐵匠見他們只管聊自己的,不由得焦躁起來。

鄭天成見晾得差不多了,便說道︰「好了,我也不多還價了,一口價四貫二百文!」

「不行,五貫!」

「四貫三百文!」

鐵匠沉默片刻,說道︰「好吧,賣給你吧,算我倒霉!」

幾人付了款,拿起五把大鋸而去。

沒走出多遠,有一中年人快步追上他們,攔在前面,說道︰「幾位請留步。」

幾人定楮一看,原來剛才在鐵匠鋪的人,他目睹了鄭天成還價的全過程。

鄭天成上前抱拳道︰「不知這位大叔有何吩咐?」

關仁美開門見山道︰「小兄弟在哪里高就?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做點小買賣?」

「大叔抬舉小子了,小子哪懂做買賣啊?」鄭天成小時念過幾天書,對數字尤其敏感,順帶著說話也帶點文士味道。

關仁美大笑道︰「你不會做買賣,天下就沒有會做買賣的人了。區區六貫錢的買賣,便用了諸多技巧。」

鄭天成嘿嘿一笑,道︰「小時候經常跟著父親賣魚,倒讓大叔見笑了。」

「怎麼樣?跟著我必定讓你見識到什麼叫做買賣。」

「不知大叔怎麼稱呼?我和兄弟們正準備自己做點事情,倒不能如您所願了。」

「在下關仁美,你現在不來我也不強求,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便到東城福滿樓找我。」

「原來是關老板,失敬失敬。」

……

辭別關仁美,鐵頭就問鄭天成旁邊那些人是誰。原來這些人便是林純鴻在夷陵碼頭上招募的一些苦哈哈,準備進山伐木。其中更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叫小戴子,林純鴻見他機靈,便招募進來,渾不管他體力是否夠。

鐵頭對鄭天成說道︰「跟那個姓關的廢話了那麼久,你直接拒絕他不就得了。」

「多個熟人多條路,既然我們準備做生意,多認識一些人也好。」鄭天成答道。

小戴子在旁邊說道︰「天成哥可厲害了,這幾天什麼雄黃啊、衣服啊、繩子、斧子啊都是他去買的,連兩艘小木船也是他去買的,總能比別人便宜。林三哥說有了天成哥,這幾天就省了十多貫錢呢。」

鄭天成試圖揪小戴子的耳朵,小戴子機靈的躲閃在一邊,鄭天成未得逞,便笑罵道︰「不說話能憋死你啊。」

眾人都大笑,鐵頭接著問道︰「小三……純鴻在哪里弄的那麼多錢?」

「砸鍋賣鐵唄,感覺他這次是孤注一擲了。」

鐵頭又問一些準備的情況,鄭天成一一作答,不多時,便至林純鴻居所,林純鴻見鐵頭到來,大喜,眾人喝酒慶祝不提。

崇禎元年(1628)九月初十,林純鴻、周望一行十二人乘坐買來的兩艘小船,有風則掛帆,無風則親自上岸逆清江而上,一路上見白雲繞青山、猿猴戲林間,眾人無不心情暢快,躊躇滿志。除了周望和李承宗外,其他的十人都在二十歲上下,一路上歡聲笑語、打罵聲不絕于耳。李承宗是林純鴻高薪聘請的木匠,能熟練分辨各種樹木和用途,並對其價值了如指掌。出發前,林純鴻就交待道︰「伐什麼樹,怎麼伐由李叔說了算,誰要是自行其是,看我不揍他。李叔除了找樹,別的體力活都不用干!」李叔倒也滿意林純鴻的安排,一路上盯著青山出神。

出神的還有一位,就是周望。他一直在想林純鴻找他商量的事情。林純鴻出發前幾天,就對周望說,這個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錢和人,我們現在缺錢,也沒有人,給父親他們報仇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單靠官府剿滅吳敢,還不如指望雷劈死他。進山伐木,掙錢固然重要,但養著一幫人,遲早有用。待到我們的人越來越多,借機以兵陣之法訓練,找吳敢報仇應該不難。況且有了錢和人,在官府打通關系,謀一職位,借助官府的力量去剿匪也省力。

周望隱隱覺得林純鴻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父報仇,聯想到大明內憂外患,猶如一艘巨大的破船掙扎在狂風巨浪中,隨時有傾覆的可能,周望認為林純鴻所圖非小。周望當然樂于見到林純鴻有雄心壯志,也願意和林純鴻一起闖蕩一番。雖說隨著年齡越來越大,早年建功立業的心思淡了不少,但周望骨子里有著一股傲氣,一股舍我其誰的霸氣,所以對林純鴻請他協助訓練的事情一口答應。

「林大哥,你有一個你自己現在都不認識的兒子!」周望在心里默念道。

俄頃,周望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現在才開始,就想那麼遠,管他那麼多,先掙到錢再說。

一行人逆流而上二日,終于抵達隔河岩,林純鴻和周望在清江周邊探查過很多地方,才選定了這個地方。年輕人歡呼著上岸,就如金山在前面招手般。

周望在後面罵道︰「慌什麼慌?趕緊回來拿工具和糧食,前面的山路至少還要走一天!」

年輕人嘻嘻哈哈的又回到船上,一人扛著一些東西,在林純鴻的帶領下,沿著山谷的小溪往深山進發。山路崎嶇,不一會,年輕人就收起了嘻嘻哈哈,換成了沉重的喘息聲。也幸虧這些人都是苦哈哈出身,力氣不一定很大,但耐力絕對一流。腳越來越重,喘息聲越來越響,腰彎的越來越低,最後就像狗一樣,四腳用力上山。

這里面最靈活的反而要算小戴子,就如猿猴一般,扛著的包裹絲毫不影響他的輕快。而周望和李承宗到底人到中年,氣力比年輕人差,漸漸的落在後頭。經過一天的艱苦跋涉,眾人終于在天黑之前抵達一塊谷地,這里便是周望和林純鴻選定的營地。該谷地位于溪流邊,大概有五畝地的面積,長著茂盛的灌木。眾人休息片刻,便七手八腳的清理了一塊地,撒上石灰,暫時先住一晚再說。

雖說天已經差不多全黑了,但眾人隱隱約約看到周圍的密林,無不興奮,仿佛這些巨木已經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放在了腰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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