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復回想著韻昭媛的這一番話。(三年多了,我的心境變了很多。從剛開始的怨恨到後來的被迫接受,再到後來……覺得這樣也不錯。但我從來沒有想過,那一晚的事情,也許另有隱情。
我要弄明白這件事,這個改變了我一生的隱情。
宏晅當年沒有對我說,現在和以後大約也不會主動去說,我亦不能問他,可我總得問問些。
竟莫名其妙地有些魂不守舍,大約是因為突然知悉當年改變前路的大事帶來的恐懼。我一路低著頭沉思著往前走,再抬頭時,已經在成舒殿門口了。
在宮里住了這麼多年,每一條宮道我都很熟悉,早已不會迷路。目下雖是突然到了成舒殿前,也不是迷路,是不由自主。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回頭向婉然林晉道了一句,移步走向前去。殿門口的宦官早就習慣了我的到來,不加多問的俯身見禮,又因為我沒有進去而有一滯,抬頭疑惑地看著我。
我站在門邊向里望去,宏晅不在,但御前侍候的人一應俱全,他大概是在內殿。
我朝侍立在案邊的怡然招了招手,示意她出來。她同旁邊的宮娥交代了兩句,走出來見我。
「姐姐怎麼了?」她問我,我反問她,「現在方便離開麼?」
她點頭︰「沒什麼事,還有墨蘭侍奉著。」說著打量我兩眼,又問一遍,「怎麼了?」
我屏息思索片刻,輕道︰「有事問你。」
我們一起散著步子走到成舒殿後,殿後有個涼亭,宏晅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常和先帝在此煮酒論史,後來他繼了位,更加喜歡這個地方。旁人都不敢私自來這里,也就我們這「御前三然」會不怕死地時常來這里走走,後來有一次,我們炎夏時節在這里坐了半個小時閑聊,離開時林晉才上前攔住我們,戰戰兢兢道︰「幾位姐姐,剛才……剛才陛下來過。」
婉然一愣,首先問道︰「那人呢?」
「看你們聊得正高興……走了。」
即便這樣,那時候的我們仍然不知避諱,肆無忌憚地該干什麼干什麼。現在回憶起來,那時的我們,在旁人眼里,只怕也是恃寵而驕囂張得可以。
得封後,我沒再來過這個地方。這一次,我在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了腳步。
「姐姐?」怡然也停下來,疑惑更甚,「姐姐到底是怎麼了?」
「怡然……」我望著涼亭那精致的亭檐長聲一嘆,「我當年為什麼會突然得幸……你知不知道?」
怡然陡然一震,俄而定了定神,故作驚訝地反問我︰「難道不是因為陛下喝多了?」
我淡看著她神色的轉變,笑意清冷︰「怡然,你這點做戲的本事,就別想瞞我了。」
我記得的,那天在宏晅回來前,只有我是在成熟殿的內殿一直候著,怡然婉然都在外殿。至于她們中途是否離開過,守到半截就困頓不堪的我是不知道的。
怡然垂首沉默,須臾,頗是為難地囁嚅著說︰「姐姐……陛下不讓說。」
我在御前有那麼多相熟的人,但三年多來,沒有一個人告訴我這些事情,若不是今日從韻昭媛口中听說了,我興許會被瞞上一輩子,這當然只能是因為宏晅有言在先。
「好,我不逼你說,我問你答就是了。」我踱步逼近她,垂眸審視著她的面容淡問道,「陛下突然召幸我,和皇太後不舍長公主和親有關無關?」
她咬唇點頭︰「有關。」
「皇太後想讓我去和親?」
她又點頭︰「是。」
「到了哪一步?可是已經和陛下敲定了此事麼?」
「姐姐……」怡然小退了半步,狠一咬牙道,「求姐姐別問了,那事……陛下下了死令不許同任何人講。」
我深吸一口氣,無奈的喟嘆間亦有恨意︰「好,我知道了。陛下他……為了他的大局,毀了我的一輩子。」
「姐姐!」怡然大顯錯愕,一聲驚呼奪上來就捂了我的嘴,「姐姐你瘋了不成!這是成舒殿,姐姐你再有什麼不滿不願也不能在這兒說啊!」
我不領情地甩開了她的手︰「怡然,你知道麼?我從前一直怨他強要了我,可……這麼多年了,也早不怨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走到這個地步竟是因為如此……竟是因為姜家!他要與姜家一斗、要顧他的大局便拿我來向皇太後抗衡。怡然……他一直那麼清楚我有多恨姜家,卻還讓我搭在了這樣的事上。」
這也許並無甚因果,只是讓我覺得無比惡心。我不願與姜家有任何關系,可他卻這樣生生地把我卷進了他與姜家的戰場中,讓我在這幾年里小心地應付著皇太後和韻昭媛,殊不知我每一次笑臉相迎或是行禮下拜時有怎樣的不甘。
還讓我覺得,只要他對我好,這些也就無所謂了。
其實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他的大局、他的國、他的權.
我覺得再沒有什麼可多言的了,日後我還是寧婕妤,只是一顆心會更冷了。
我轉身離開,無心理會怡然現在的心驚。
「姐姐……姐姐!」怡然倏然伸手拉住了我,慌慌張張地勸著,「陛下不是姐姐想的那樣……他不是要拿姐姐去和皇太後挑明什麼,他只是舍不得姐姐遠嫁……」
她一味地解釋著,話語顯得那麼蒼白無力。我微微一笑,月兌開她的手︰「好吧。你也不必擔心什麼,我也是在宮里那麼多年的人了,你不必怕我會做什麼不該做的事。」
「我說得是真的。」她重新拉住我的手,目光無比誠懇篤定,「真的。一個姐姐、一個是陛下的妹妹,這才會讓陛下心煩得借酒消愁。後來……後來是鄭大人對陛下說,既然是只能留一個,陛下不若放下旁的爭執,只想想更舍不得哪一個便可……」她咬了咬下唇,回憶著說,「彼時我瞧著鄭大人那意思,是覺得陛下必定舍不得長公主才會這樣勸……誰知……誰知陛下留了姐姐……」
「就這樣?」我神色未動地瞧著她,有幾分玩味之意,「你且說說,陛下怎麼說的?」
「陛下說……陛下說姐姐這些年夠苦的了,不能再去受遠嫁的那份兒罪。保家衛國本是男兒之事,縱使真要‘紅妝千里為和親’,也該是天家之責,不該讓姐姐去頂……」她說著抬眼覷了覷我,「真的……」
我直听得覺得好笑︰「你覺得可信麼?」
「我沒騙姐姐……」
我輕笑轉身︰「我回宮了。」
「那是陛下頭一回和皇太後翻臉!」她忽地厲聲道,清脆的聲音听得我一驚,「陛下不是駁了皇太後的意思,是直接頂了皇太後的旨!」
「什麼?」我狐疑地看向她,卻沒有半點編故事的痕跡。她伸手一扣我的手,有幾分賭氣之意地道︰「就知道姐姐對陛下的心結根本解不開,姐姐不信,我帶姐姐看去。」
我一語不發地跟著她走,左拐右拐地到了離成舒殿不遠的御書房。御書房很大,除卻宏晅平日里讀書所用的真正「書房」,後面很大一部分放置各類典籍,亦有專門用以存放旨意的房間。這個房間自不是常人能隨便進的,怡然是宮正,入內無妨,宦官卻伸手擋了我的去路︰「婕妤娘娘……」
怡然回過身,淡然道︰「我前些日子整理時見有一份皇太後的懿旨找不到了,是永昭三年的旨意。那會兒寧婕妤娘娘還是御前尚儀,大概知道收在哪里,便請她來幫著找找。」
三言兩語,宦官便不敢再攔,躬身放我進去。怡然闔上房門,走過房中整齊擺放的一個個木架,在最內靠牆的一個架子前停下,踮起腳尖夠下最上層的一只長型木盒交給我。
那是宮中盛放旨意專用的盒子,因為擱得久了,這盒子上覆了不少灰塵,瞧上去灰蒙蒙的。我伸手接過,取出盒中靜趟的那枚絲帛卷軸,微舊的成色讓我覺得一陣莫名的窒息。
我打開那懿旨,一字字看下去,竟都是皇太後的親筆。怡然幽幽道︰「姐姐不曾見過這道旨意對不對……皇太後下給姐姐的懿旨,又有誰敢攔下?姐姐還不信麼?」
絲帛微微的涼意沁著我的手心,硬是激出了一層汗來。我默默將懿旨卷好,收回盒中,擱在桌上︰「怡然,告訴我那天的事情,一字不落。」
作者有話要說︰【特別注明沒有查到關于在御書房存檔旨意的記載,只是為了劇情需要這麼寫了……大家不要被阿簫誤導……這是個架空文……架空文
關于為什麼著意提了一下那個裝旨意用的盒子!!!因為阿簫昨兒個向基友詢問旨意存檔在哪里……我的意思是問地名!!!結果她們是這樣回答我的!!!
注意我說的確實是「地方」!!!這幫混蛋!!!我最近碼字瘋狂了一點她們就打擊報復有木有!!!今天果斷拉著她們戰一萬字!!!同時追幾篇文的讀者你們請好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