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六月十九,同樣酷暑難當的日子,她——莫尋北,出獄了。
這其實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只是尋北不記得了,6月19,她的畢業日,五年前,她從大學的校門走上了社會,如今,終于,她還是在時隔五年的同一天,再一次的走上了社會。
真的沒有人。
尋北看著空蕩蕩的只是雜草叢生的監獄門口,笑了。
但是,她終于還是出來了。
她穿著五年前進看守所的那件白色的t恤衫,七分短褲,一雙黑色的運動鞋,與當年的剛出校門的相差不大,就是白色的t恤的邊邊角角顯得有些暗黃了,那正如一個被擺放了五年的壓箱信一般的,沒有褶子,卻染上了陳年的那種暗黃,猶如老年人就會出現的拿著被氧化的老年斑一樣。
如今的她一雙眼楮深陷眼窩,仿佛已經是歷經滄桑的老嫗一般,尖細的下巴,瘦削的厲害而又暗黃色的臉,整個臉上卻也真的沒有了一絲多余的肉了,一把扎著的頭發雖然整理過,但還是顯得些許凌亂的發絲,一陣暖風襲來,在她的臉旁晃蕩著,像一個個無所適從的迷路的孩子一般。
尋北低著頭向前走在著不寬不窄的水泥道上,七分褲下的露出的半截小腿顯出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態的白,她那一身衣服,唯一的不妥之處就是本是不肥的衣服卻還是顯得如此的空曠,一陣風側邊起,那骨架撐住的一邊終于被發現是如此的空曠,仿佛,包裹在衣內的只是一個干癟的模型。
她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世界已經變成了什麼樣,但她也大約的猜測到按著國家的那個發展勁頭,相對于五年前一定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了,但是從來,這些都是與她沒有關系的,她跟不上時代的腳步,而且,一直跟不上,一直,她都是將自己封鎖,蜷縮在足夠活的自己的角落。
……
尋北不知道的是,從早晨開始,顧家大廳里,時隔五年將再一次因為她戰火紛飛……
今天只有顧家老兩口在家,這半年顧斯南一直忙著S市的分公司和其他的一些投資的問題,基本上也是沒怎麼著家的,上個星期去了澳洲實地考察一下那邊的發展有什麼新穎之處,也準備在產業方面再嘗試著做一些創新,而顧斯馨也跟著她們的導師做一個項目,到處奔波。
顧洲冷著臉坐在餐桌邊喝著粥,而梁欣天還沒亮就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睡不著了,起來之後就開始在廚房里忙了,雖然油煙機一直開著,可是老雞湯的鮮香味還是飄到了飯廳,顧洲的眉皺的更高了,喝完粥,走到客廳拿著遙控器看著早間新聞,整個心思卻全然不在那電視上面。
不久之後,八點多一點點,把自己整理的一絲不苟的梁欣掛著微笑拿著包出了房間經過了客廳,笑嘻嘻的看了一眼老伴就準備出門了。
剛欲轉身,顧洲一下子啪的一聲關了電視,厲聲說︰「你想去哪?我告訴你,你今天那也不準去,給我老實的呆在家里!」
「今天是尋北出來的日子,如今除了我,還有誰能幫她一把。再說,她本來就是無罪的。為了這份罪名,這孩子吃了多少苦!」
梁欣以為他是起床氣,所以仍想好說話的跟他講道理。
「不管她是不是有罪,還是只是頂罪,她那樣的人,與我們家不能再有任何關系了。坐過牢的她,那樣家庭里出來的她,我早就聲明過,你不準再去招惹她那樣的人了……她有可能毀了你兒子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蠢貨!」顧洲指著梁欣的鼻子,氣不打一處來的朝她吼著。
他還是向她說了出來自己的顧慮,他知道如果再不說的話,這個傻老婆真的就要把那個不祥的女人領回家了。
「我蠢貨?!毀了我兒子?!顧洲,當年究竟是誰毀了他的誰心里有數!」
被他的這樣一聲吼,梁欣的聲音有些哽咽了,想到那些年的密隱的事,就只剩下眼淚了。
「總之,如今這樣好不容易一切真的往好處發展了的家,我不會讓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出現,有任何的機會毀了它。你放心,我已經讓獄警給了她一大筆錢,沒有任何人的接濟也足夠她安穩的活著了。我也讓獄警傳話了,讓她離開S市,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好好的從頭再來。,所以你也不用去了,我想她要是還懂得一點點的分寸就應該拿著錢離我們遠遠的好好的生活!我們家對她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你看看她的那些窮酸的親戚,這些年還不是顧著臉面的從不與他們家來往,你倒好!一天到晚的忙前忙後,真不知安的是什麼心吶?!哼哼∼∼∼」
「顧洲!!你怎麼能這樣,原來不是斯南心狠,而是你心狠,原來竟是遺傳了你的心狠,哈哈哈~~~是呀,你要是不心狠,怎麼會混的這麼風生水起,你要是不心狠,怎麼會違背自己的心意,和我這樣的勉強的過一生……你到底在怕什麼,怕丟你的臉面,還是怕那個面狠、心不狠的兒子,你不是很有信心的嗎?你不是對每一步都很有信心覺得在你的掌控中的嗎?斯南會喜歡尋北,你怕嗎?喜歡一個坐過牢的女人,你怕嗎?但我告訴你,坐過牢的那女人也好過你這個玩過男人的男人!你嫌尋北來自于有一個玩過無數女人的男人的家庭,那你又高尚多少,高尚多少!!」
淚眼朦朧中,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了30年的人如今卻是這般的鐵了心這樣的對一個已經那般不幸的小姑娘,孩子們也正好不在,此刻梁欣也不管不顧的就往自己男人心中的槍口上撞了,藏在心里的什麼該說不該說的隱忍了二十幾年終于還是全都倒了出來,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也開始歇斯底里,她無懼顧洲因為怒氣嘴角的抽動,盯著他的眼楮,一字一頓的宣布著,「顧洲,我告訴你,尋北就是我的女兒了,從今以後,她就是我的女兒,她就是斯南的親妹妹了,我來照顧她,不勞您費心。」
顧洲看著她的模樣,突然鄙夷的笑了,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她的身邊,抓著她的頭發就冷冷的看著她說︰「我不高尚?!我卑微,我無恥,那你又高尚多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她當誰來看著的,不就是另一個祝玦嗎?!得不到的就想找替代的了,是不是?!你一輩子都沒有得到,如今又蠢蠢欲動了?!說我毀了兒子,當年你沒有份嗎?斯南有沒有看見你的丑事,你敢跟我打包票沒有讓他看見嗎?!我不在的那些年,你真的死心了嗎?還是你給斯馨起了這樣的名字,只是因為你想提醒自己是該死心了,嗯?!」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神經病!我才沒有你變態!」
梁欣恐懼的咆哮著,一把推開眼前的這個時隔二十多年又再一次的變得陌生了的男人,自己卻踉蹌的跌坐在地上,高跟皮鞋一下子崴了腳,握著自己的腳,疼痛難當的申吟著。
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女人痛苦的表情,一下子從盛怒中仿佛清醒過來的顧洲想要伸手去拉,可有實在拉不下這張老臉,想到她剛剛的話,心里著實可氣,但是他還是不能一時心軟的隨她的性子把那個可憐的孩子領回家里來,為了這個家,更是為了兒子的將來,他無法判別那個女人的背叛指數是多少,但他不能再一次的讓兒子在組建家庭的道路上受傷,現在一切真的挺好,不能有任何的差池,真的不能有絲毫的差池。
「你別忘了,她身上也流淌著那個搶了你默默愛著的女人的你恨著的那個折磨了你喜歡的女人一輩子直到致死的那個男人的血液!那是骯髒的血液,徹頭徹尾的背叛者的血液!」
丟下這句話,顧洲就轉身想回到沙發上坐著緩一緩怒氣了。
可是一轉身卻看見了呆愣在玄關處的顧斯馨,顧洲也愣住了,他不知道她究竟在那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可是看著她的表情,他的心就有點涼了。
顧斯馨的眼楮紅紅的,可是沒有淚,她就這樣的看著眼前幾米開外的她熟悉卻又陌生的叫了25年的爸爸媽媽。
時間就這樣仿佛靜止了一般,梁欣試圖著起身,恨恨的抬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人,順著他的目光轉頭,「斯馨啊∼∼∼」
梁欣臉上掛著淚的想對女兒微笑。
眼眶里的淚終于在那一聲斯馨中決堤,顧斯馨只覺得有種撕心裂肺的疼,她雙手向前,十指張開著,似乎這樣就能擋住那惡魔一般的呼喚了,「別叫我的名字,我覺得惡心!惡心!惡心!!你們懂不懂!」
「斯馨……啊……你听我說……」
梁欣扶著旁邊的矮茶幾欲起身,卻還是因為腳脖子的疼痛驚呼了一聲,額角已經疼出了些許的冷汗,她還是掙扎著一步一步的走向玄關處,她要向她的女兒解釋。
顧斯馨突然像看笑話一般的看著她,譏諷的說︰「听你說?!听你說?我的一雙耳朵剛剛可是一直在听著,你還要跟我說什麼?解釋嗎,還是掩飾?……對哦,你們不是最擅長掩飾的嗎?可笑,我竟然曾經以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最幸運的小孩,有疼愛我的父母,除了學習、處處讓著我的哥哥,世上最完美的家庭,比起尋北、阿戚,甚至是任何一個人,我是多麼的幸福!……如今,我才知道我只是被你們遮住了雙眼,看不到你們的陰暗,還以為自己是因愛而生的最幸福的孩子……原來只是可笑的硬湊在一起的你們無奈的生下來的吧?你們可真是前衛大膽啊!……不對,你們只是膽小鬼而已。」
「斯馨啊∼∼∼」
梁欣走到她的身邊,一把緊緊的抓住她的手,緊緊的。仿佛這一松手,這個女兒就真的會永遠的失去了。
顧斯馨卻閉上眼楮,雙手捂住耳朵,使勁的搖著頭,打斷了她的聲音,「我都說了,不要再叫我斯馨,我討厭這個名字,討厭與你的隱秘有關的名字!!」
「女兒,你听媽說,爸媽都是愛你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今天爸爸媽媽真的是氣糊涂了才亂說的,我們一直愛你,你是知道的,你想想這25年,那一天爸爸媽媽不是真心待你的,那個錯真的和你沒關系,真的和你沒關系,我們真的是想好好的生活了、真正的愛了,才生下的你……」
梁欣模著女兒的臉,輕輕的揩去那淚珠,眨去自己眼中的淚花,點著頭向她肯定著。
「那顧斯南呢?∼∼∼」想到過去的生活場景,顧斯馨喃喃出聲。
梁欣的手突然頓住了,她低下了頭,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坐在沙發上低頭沉默燃起一支煙突然間被嗆著不停地咳嗽著的男人,不知如何回答這個連心都顫抖的問題。
顧斯馨了然于心,淒涼的笑了笑,自顧自的說著︰「我還奇怪,小時候,一開始我以為你們只喜歡我,從不用正眼看一看哥哥,後來我覺得你們像懷揣著愛卻不敢打擾的小偷一般的不敢去接近哥哥,可是如今我才明白,原來那樣的他,是因為看穿了你們的偽裝是吧?!你們在他面前時卑微歉疚的是吧?!他就是你們之間的沒了引信的炸彈是不是,不會揭穿你們只會藏在心里的一個早就腐朽的人是不是?!……而我居然就是這樣的一個腐朽的家庭里的唯一的一個還一直在開心的什麼都不知道的笑著的一個蠢蛋,對著他因洞悉你們的事而小老頭一般的臉幸福得意的笑著,疏遠著,寧願追著別人的哥哥們跑,也不會主動的跟他玩……原來我也是一個錯了的妹妹∼∼∼」
她笑了笑就在梁欣自責的片刻轉身了,梁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顧斯馨回過頭笑了笑,「你放心,哥哥在家,我就在家,從今以後……我會當個好妹妹的。」
她撥開梁欣的手,就離開了家,顧家30年的夫妻,就這樣各自生著悶氣的,一個回了臥室,一個枯坐在客廳的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