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原來竟然是她害了她……
「走吧。」陸向北很平靜。
童一念卻全然不知怎麼回事,心里滿滿的,全是擔憂,拉住陸向北的胳膊,焦急之色盡顯,「陸向北……」
他回過頭來,模模她的頭發,黑眸里是慣常的淡然,「沒事,別擔心……」
說完,便跟著警察走了。
可是,一句「沒事,別擔心」就能讓人不擔心嗎?
她追出幾步,他卻已經和警察進了電梯。
突然之間,她的心像被人掏空了一樣難受……
「陸向北!」她忍不住沖著緩緩關閉的電梯門大喊了一聲,然而,空蕩蕩的走廊里,回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陸向北——陸向北——」,一如她昨夜在夢里時的情形,無論她怎麼呼喚,他都听不見了……
剎那間,她方寸大亂,拿著車鑰匙也追了出去,但是,等她到樓下的時候,警察和陸向北都早已不見了蹤影。
她想起了爸爸,也許這個時候該回去問問爸爸怎麼辦……
然當她匆匆趕到家里的時候,卻正好遇上小媽從樓上下來,見她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趕緊攔住她,「你輕點!你爸剛睡著!」
「爸……他怎麼了?」她忽然想起,已經很久沒有回來看爸爸了……
小媽嘆了口氣,「最近身體不太好……」
「我上去看看……」畢竟他是她的父親,是給了她生命的人……
「你別去吵他!難得睡個踏實!」小媽在她身後嘀咕。
「我就看看,不吵他!」她踏上旋轉樓。曾經認為小媽並不愛爸爸,看中的只是爸爸的錢而已,但今天看來,也不是全然沒有感情。
她漸漸的相信,感情確實是可以培養的……
輕輕推開爸爸臥室的門,床上那個人靜靜地躺著,並沒有因她的到來而蘇醒。她走近幾步,發現不過數日不見,他竟然瘦了許多,兩鬢亦多了幾多斑白,許是因為病氣,顯得蒼老了許多,給人的感覺真是老人垂暮了,哪里還有當日童氏國際總裁呼風喚雨的威風?
她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心里涌起淡淡酸楚。
離開時,站在小媽面前,短暫躊躇,想說,「謝謝你照顧他。」可是,最終沒有說出口,這個家里,她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
匆匆離家,一路她都覺得在自己的潛意識里,還是把自己當做小孩的,雖然這些年爸爸並沒有那麼關注她,但是,出了事,她居然還是第一個想到回家找爸爸,就像她在分公司工作的時候一樣,總覺得自己有條後路,萬一搞砸了,還有陸向北會來收拾……
她瞬間明白了一件事,陸向北也有不能依靠的時候,而爸爸,終于還是老了……
初時的慌張倒是漸褪了不少,她靜下心來想該去找誰打听一下情況,公安局戴局長這個人便跳入了她的腦海。
無論她多麼討厭和這些權貴打交道,但現在事情迫在眉睫,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的手機里就存有戴局長的號碼,她翻出來,撥了過去。
「戴局長,您好,我是陸向北的太太。」這一次,她倒是主動自稱為陸太太,而不是童大小姐。
「哦!弟妹啊!你好你好!」戴局長的聲音倒是很熱情。
這讓童一念心里稍稍放心,還叫她弟妹,這證明事情並不是很糟糕,她知道,這些人最是見風使舵的……
于是便把陸向北被刑偵的人帶走一事同他說了,戴局長听了只寬她的心,「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放心,只是問問情況,你在家里等著就行了!」
這話有九成的外交辭令在里面,究竟能不能放心,童一念心中卻是沒譜的,但戴局長如是說,她也知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勉強笑了笑,「那打擾戴局長了,謝謝。」
對方知道她對這個答復並不滿意,又補充了一句,「弟妹,有什麼事會通知家屬的,你還是在家里等吧。」
「好的,謝謝。」
她呆在車里,將凌亂的心緒稍加整理,再聯想早上陸向北接電話時的表情,覺得陸向北一定是在接電話時就知道了鶯鶯的死訊的,而他在健身房的異常也是因鶯鶯而起。
可是,若要說鶯鶯的死與他有關,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
在昨天以前,她一直都不相信陸向北,而就在昨晚,她對自己說過,如果一切從頭來過,她寧願選擇相信他……
所以,今天,單單憑著情感來下論斷,她是不是,可以相信他一次?
此時的她,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可以咨詢,只有靠她自己,她像在夜路中走路,眼楮從最初的黑暗,漸漸適應了夜視,路,也漸漸清晰起來。
沒錯,陸向北絕對和鶯鶯的死沒有關系,在一切都還沒明朗的情況下,她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等,這樣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一點用也沒有。
退一萬步說,如果他果真被卷入這件事當中去,她再怎麼亂找人也是沒用的……
所以,听戴局長的話應是沒錯,等,等來消息後再對癥下藥也不遲!
想明白以後,她便開車回了家。
她必須在家里等,萬一陸向北回到家里沒見著她怎麼辦?
這個想法其實讓她心里一痛,即便她在家里,陸向北也不一定會需要她……
一個等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整整一天,她坐立不安,粒米未進,只是守著電話,捧著手機,听著門響,全身神經高度緊張。
直到晚上,她終于听見開鎖的聲音。
門鎖一響,她便跳了起來,直撲到門邊。
果然是他!只會是他!他們家的指紋只錄了他和她!
可是眼前的他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看起來極度疲憊,面色更是紙一般蒼白,好像遭遇了一次重大打擊,眉目間竟然滿是滄桑的意味……
這樣的他,讓她的心狠狠一疼,立刻就撲進了他懷里,一日的等待和擔憂化作淚水,漫進眼眶,她在他懷中低喃,「陸向北,你嚇死我了!怎麼樣?有什麼事?」
他卻淡淡的,推開她,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拿起車鑰匙就要外出。
他從來就沒有推開過她,即便是他們之間關系沒有得到改善的時候,他也只會主動抱她,從來就不會推開她的擁抱,而今,他居然這麼冷漠,是為了什麼?為了鶯鶯嗎?因為鶯鶯死了,所以他這麼難過嗎?像經歷過重創一樣?
他對鶯鶯,並非全無感情吧?雖然她知道此刻不是吃醋的時候,但這個想法還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眼看他一言不發地就要出門,她忽然覺得憋悶,悶得呼吸時肺葉里都是痛的,她不顧一切沖上去,抱著他的後背,哭道,「陸向北!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怎麼了?不要讓我這麼難受好嗎?我是你老婆!是你老婆啊!」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卻沒有轉身,嗓音有點嘶啞,「對不起念念,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巨大的無力感襲來,她的手臂變得如此的虛軟,他輕輕一掰,就掰開了她的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童一念呆呆地站在原地,雙手還保持著環抱他的姿勢,突然有一種想哭,卻流不出眼淚的痛苦,原來,這種感覺就叫做欲哭無淚,竟是比痛哭流涕更難受,眼楮干澀得疼痛,心,更是干涸得裂開了口子……
「陸向北——」她對著空氣大聲呼喊,痛楚便從裂開的心里一絲絲冒出來,很快漫遍全身每一個細胞,連腳趾尖都是痛的。
忽的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她不能讓他就這麼出去,剛才他那疲憊的樣子,又真真實實受了刺激,不知車速會開到怎樣的極限,那是極不安全的。
她忘了自己昨晚去找他的時候是如何的瘋狂,那時的她就沒想到那也是不安全的嗎?
陸向北,我竟然愛你成痴……
她終于發現,越走得遠,她越陷得深,她真的懷疑自己,還能走出陸向北布下的情網嗎?她抓起包包,甚至等不及電梯上來,從樓梯一路跌跌撞撞便追了下去……
陸向北今天的狀態是極差的,她甚至懷疑,他不知道她一直跟著他。從她氣喘吁吁下樓開始,便看見他開車出去,于是,她也開了車,跟在他後面,不遠不近,心里只有一個想法,想看著他安安全全……
陸向北把車停在一家酒吧門口,便下車進了酒吧。
他是來喝酒解愁的嗎?如果是,她更不能走,此時的他,不知會喝成什麼樣子,酩酊大醉的時候,她得開車帶他回家……
她找了個黑暗的角落,默默地守著他,遠遠地看著他,她忽然想到一個很可愛的名詞——天使。她這樣守護著他,是不是像他的天使?
轉瞬,又嘲諷地譏笑自己,有你這樣犯賤的天使嗎?人家都不需要你的守護,你卻偏偏往上貼……
可是,他卻明明白白地說過,念念,你是我黑暗中的微光,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他挺拔的背影就在不遠處,那麼高大,那麼偉岸,她坐著,他站著,愈加顯襯他的英挺,然,那般的英挺下,又籠罩著多少落寞?這落寞卻讓她如此心疼……
愛一個人就如此嗎?
一邊怨恨著,一邊疼惜著……
她在忽明忽暗的燈光里還是流了淚,眼淚被喚醒的感覺真好……
原來她還是會哭的……
如果有一天不會哭了,心是不是也就死了呢?
陸向北,你的微光護佑著你,你的希望就在你身後,為什麼你不回頭看一看呢?只要你回頭,就可以找得到我,可是陸向北,你知道嗎?你在為另一個女人神傷的時候,你的女人卻在你身後為你心碎?
她看著他喝酒,一杯又一杯,喝得很猛,基本是一杯酒一口就干了。她沒有去阻止他,她知道他要發泄,人在情緒接近崩潰邊緣的時候,如果不發泄會有多麼難受,她有過這樣的體驗,所以,她看著他發泄,大不了等會兒替他收拾殘局,再把他撿回家……
她覺得自己真的瘋了,怎麼會愛他到這樣地步……
她想起了和他一起對飲老白干的時候,自己曾感覺和他那麼近那麼近,可是到了今天,這距離忽然之間又拉遠了,好像遠得她再也無法靠近……
她就這樣看著他,自己胡思亂想。
也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杯以後,她看見他接了一個電話,也不知電話是誰打來的,但是他好像已經有了走的意思。
瞧他還沒完全醉得走不了路,所以趁他在買單之際,她趕緊溜出了酒吧,想趁他出來之前先倒好車,然後繼續跟著他,可是,到了停車場,卻突然改變了想法。
上次頤朵把車還給陸向北以後,便把鑰匙也還給了她,而她,則一直把鑰匙放在包里,也就是說,她可以上陸向北的車……
沒有再多想,她開了鎖,上了他的車,悄悄把自己隱藏在後座,卻不坐在椅子上,而是擠在座椅和前座的空隙里,坐下,靠在車門上,腿可以伸直,身子剛好隱匿在駕駛座後面,然後,再鎖上車門。
她賭陸向北不會發現她,因為天黑,因為他喝了酒……
車門再次被打開,他上了車,發動,車里彌漫著酒的氣息,可是還好,車開得還算平穩,而他,果然沒有想到這車里還會有一個人……
童一念不知道他把車開到了哪里,只覺得彎道特別多,好像是在爬盤山路?
不知盤旋了多少次以後,車終于停了下來,她听見陸向北下車,車門關上後,她才敢把頭伸出來一點點往外看。
車燈亮著,她看見這里果然是山頂。
山頂上已經有一輛車在等著,還有個模糊的人影,她一時看不清是誰,所幸陸向北沒有拔掉車鑰匙,她輕輕的,把車窗放落了一點點,這樣,外面說話的聲音就可以傳進來了……
「北哥。」有人這樣叫他。
聲音很熟悉,她在腦子里搜索,猛然想起,這是成真的聲音……
陸向北沒有應答。
「北哥,警察怎麼說?」成真又問。
短暫的沉默後,響起陸向北的聲音,「初步認定是車禍。法醫檢測,出事前她吸過毒,可能開車時亢奮,或是出現幻覺,墜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不吸毒的!她從來就不吸毒的啊!」成真的聲音很激動。
陸向北再次陷入沉默。
童一念知道,他們討論的是鶯鶯的死……
原來是鶯鶯竟然吸毒,不過,既然是車禍,就和陸向北沒關系了,這可以讓她稍稍放心。
好吧,她承認自己自私而且有點冷酷,只要陸向北沒事,其他人再怎樣,她頂多也就只能施之以同情了。
「北哥!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在你身上裝竊听器,怎麼會害你被發現?你不被發現,鶯鶯怎麼會為了你認下那件襯衫是她送的?!」成真听起來氣憤填膺的樣子。
童一念腦子里「轟」的一聲巨響,鶯鶯的死難道與那件襯衫有關?與自己有關?可陸向北為什麼要撒謊?為什麼說袖扣丟了?
卻听陸向北道,「成真,別說了!」
「為什麼不說?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還不讓說嗎?」成真仍然很激動,「她是你老婆,這麼不相信你,還在你身上裝竊听器,只要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她這麼做,差點害死的是你,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太有心計了!北哥,你總有一天要被她害死!」
童一念捂住嘴,眼淚流淌下來,她有心計嗎?她會害死他?她真的從來沒想過要害死他……
「成真!」只听陸向北也提高了聲音,「你還說?!」
被他這麼一凶,成真倒是不說童一念了,仍是氣憤不平,「北哥,我死也不相信鶯鶯是死于意外車禍的,一定有問題,難道你會信?」
「信不信……公安局會給出最後認定結果……」他緩緩地說著,透著無盡的隱痛。
「公安局?公安局就能給出真相嗎?我凌晨的時候看見她開車出去的,怕人發現,還不敢明目張膽地跟著她,只能暗地里,可是我親眼看著她的車掉下去,北哥,你知道那種心情嗎?我悄悄下崖去找她,找到她的時候就只剩最後一口氣了,她拽著我衣服時的那種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北哥……她死了我都不敢報警,不敢把她的遺體抬走……北哥……」成真在公司里一貫不苟言笑,冷心冷面的,此時竟然在陸向北面前哭了起來……
「北哥,就像一條在沙灘上掙扎的魚……北哥,其實那就是我們,我和你,都是淺灘上的魚,在掙扎,在苟活……」他說得極為傷感,不過,馬上又轉換了語氣,十分急切地給陸向北忠告,「不過,我反正是爛命一條,無所謂,但是你不一樣,北哥,以後不用對那個女人太好!不值得!當心哪天把命送在她手里!以後她給你的任何東西你都要好好檢查,小心再上她的當!」
成真是在說竊听器的事嗎?是在說她嗎?所謂的「那個女人」是指她?
把成真的話前後聯系起來,大約就是她在袖扣里藏的竊听器被查了出來,結果鶯鶯為了陸向北承認襯衫是她送的,然後,鶯鶯卻因為這件事而死?她為什麼要承認?
腦子里還是一連串的問號,而更讓她頭痛的是,直到現在陸向北仍然把一切都瞞了起來,她一點都不知道他心里是怎麼想的。如果成真說的是真的,那麼自己不就是間接害死鶯鶯的人嗎?
她心里突然雪亮,難怪陸向北今天對她這麼冷淡,原來如此……原來他嘴上不說,也不準成真說,可心里還是在怨恨她的,恨她害死了鶯鶯是嗎?
一時,苦澀溢滿心扉。
她真的是無心的啊……
「夠了!我有分寸!」陸向北道,「你見到她最後一面了?她說了些什麼?」
成真的苦笑聲在寂靜的山頂十分清晰,「關于她自己的生死她倒是什麼都不說,只是抓著我的衣服,要我告訴你幾句話……」
陸向北並沒有追問是什麼話,但那樣沉默的等待,誰都能覺察出他等待的是成真的下文。
「她說,她要和他葬在一起,墓碑上要寫她的名字,一定要有名字,她都快忘記自己叫什麼了……她還說,你一定要幸福,其它的都不重要了,她只要看到你幸福……如果有來生,她一定不會再讓自己愛上你……一定不會再問你敢不敢……」
成真的聲音,低沉而滄桑,在山頂的嗚嗚風聲里轉述著鶯鶯這幾句話時,就像鶯鶯本人在蕭瑟悲涼的配樂中說著最哀婉的台詞一樣,催人淚下。
他說完以後,山頂便陷入徹徹底底的沉默,童一念忽然想起了那部《兩小無猜》的電影,男女主角之間從小到大一聲聲的逼問,你敢不敢,你敢不敢……以及最後在混泥土里即將被澆鑄成模時的對白︰有一件事你不說我也敢,那就是像瘋子一樣愛你……
她也想起看完電影後,陸向北的異樣,還有他最後夢囈似的用法語說,你敢不敢……那時她問他,是否會說法語,他說不會,臨時學的,卻原來,他早已看過這部電影,一句「敢不敢」的回憶,也是和別人所共有的……
還有,看完電影當晚,她在床上告訴他,我敢,並且反問他你敢不敢的時候,他那分明遲疑的眼神……
陸向北,我們之間到底隔了多少?而你現在的沉默,又是在思念誰?在你迷一樣的往事里,你又像瘋子一樣的愛過誰?
可是陸向北,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我,只有我像瘋子一樣地愛著你……
她拼命咬住唇,不讓哭聲溢出來,可是胸口那股酸楚的氣流卻急劇地膨脹著,整個胸腔都開始劇痛,那疼痛仿佛要撐破了胸膜爆炸一般,她只有更緊地咬住唇瓣才不會哭出聲來,而全身都因用了力而發抖,唇內很快便滲入了血腥味,她捂著唇,唯有眼淚嘩嘩直流。
「真的葬在他身邊,再弄個假骨灰盒,另葬一處。」陸向北的聲音響起,沉著,冷靜,听不出悲傷,抑或其它,就像,坐在童氏頂層辦公樓,隨意發號施令……
他不是不悲傷的……
童一念清楚地明白,他的悲傷在健身的時候就已經盡數發泄在那只大沙袋上了,那個瘋了一樣完全失控的陸向北是為了鶯鶯……
她在想,她真該跟著陸向北一起去的,竊听器被發現的時候,她自己站出來承認,憑什麼要鶯鶯去認?鶯鶯為什麼要去認?她始終想不明白……
然,她更不明白的是,如果當時站出去的是她,她是否也會喪命?鶯鶯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嗎?
如果,死的不是鶯鶯,而是她,他又會怎樣?會這麼難過嗎?
她一直以為,鶯鶯愛他,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原來,竟是她錯了,瞧他的樣子,真的只是嫂子逝去的反應?
童一念,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北哥,很晚了,我們回去吧!」成真的聲音里溢滿夜的蒼涼……
「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下。」
「可是……」
「沒關系,我吹吹風,醒醒酒!」
成真便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又說,「北哥,鶯鶯死了,我知道你難過,可是萬事要更加小心,你別怪我多嘴,我還是要講,童大小姐既然已經開始懷疑你,你可要多留個心眼。」
陸向北沒有說話。
「北哥!」成真有些急了,「英雄難過美人關,你可別真栽在她手里。」
終于,听見陸向北沉悶的回答,「不,她不會。放心吧。」
童一念听在耳里,更覺諷刺。不會?不會什麼?他就吃定了她是嗎?仰仗著她愛他,所以肆無忌憚是嗎?
「放心?我也很想放心啊,北哥,自從走上這條路,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膽?你和林子嘲笑我愛看八點檔的肥皂劇,可是,你們不明白,只有在那種肥皂劇里才能找到人間最普通的感情,親情,愛情,都是我們不敢奢望的……」
陸向北的嘆息便在夜里悠長起來,「成真,是我連累了你。」
「不,北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你就沒有我……」成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急切地想要解釋。
而陸向北卻打斷了他,「好了,成真,我懂的,你回去吧,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我想一個人站一會兒。」
「那你小心!」成真再三叮囑後,終于駕車離去。
只剩她和他了……
童一念起身,坐在後座椅上,目光穿透車窗,直直地落在前面那個人的背影之上,原來,她跟他的距離一直都是如此遙遠,從來就未曾接近過……
他一直這麼站著,她便一直這麼看著,以眼為筆,沿著他挺拔而落寞的輪廓一點一點刻劃,刻在心里,刻在腦海里,每刻一筆,便疼痛一下,這樣的疼痛讓她知道,這個輪廓,也許她一生也無法從心里抹掉了……
她不知道他要站多久,可是,無論他站多久,今晚,她都會等他,流著淚等他,等他轉身,等他轉身看見自己時會是怎樣的表情,會給她怎樣的交代,也等著,看自己的淚到底夠流多久……
終于,他墨色的身影動了動,轉過身,往車的方向走來,童一念坐在車里,情不自禁捏緊了拳頭。
車門打開,一股酒味撲鼻,混著他的氣息,是曾讓她心悸不已的熟悉,每每在這樣的氣息里她都會亂了心扉,意亂情迷,而此時,這氣息仍然有著掀起驚濤駭浪的作用,不過,這一次,洶涌的卻是她的眼淚……
「念念?!」陸向北偶一側頭間見到後座上坐著的她,用驚訝來形容還遠遠不夠,那神情便如同見了女鬼一樣,不僅有震驚,更多的是驚恐……
她流著淚瞪著他,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滾到嘴邊的卻是一句極冷的話,「對不起,是我害死了她……」
這話听起來是道歉,然而更多的內容卻是挑釁,是她害死了她,你會這麼辦?
陸向北唇角微微一抖,手伸過來模模她的頭發,「沒有人怪你。」
這一個觸模就如同點燃了爆竹一般,將童一念所有的憤恨都點爆,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揮開他的手,哭著大喊,「有!你們都怪我!你們所有的人都怪我!陸向北!是我不夠好!我不相信你!我傲慢!我自私!我是殺人凶手!這樣行了嗎?這樣一個我,你還要來干什麼?你就行行好,當成做善事,放了我吧!」
「念念!」他雙唇微微顫抖,牙關咬得緊緊的,額頭的青筋一股一股,已是情緒失控的邊緣,眼眸里的痛楚像火一樣在炙烤。
而她,則早已失控,如果不是成真還在這里的時候勉強隱忍,她早已爆發了,而此時的爆發,卻是勢如洪水,無法收拾。
「不要叫我!」她捂住耳朵,淚雨紛飛,「我不要听你說話!陸向北,我恨你!恨鶯鶯!恨成真!恨伍若水!恨你們每一個人!你們是誰啊!你們憑什麼要來攪亂我的生活?你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都和我無關!我前二十年壓根就不認識你們!沒招你們沒惹你們,你們憑什麼要把我拉扯進去?憑什麼要我來承受這一切?我不管你們誰死了誰活著,我才是最無辜的一個!我才是!」
她聲嘶力竭地在車里哭喊,把這麼久以來隱忍的痛苦都發泄在這哭喊中,喊完最後一個字,心口卻已痛得無法呼吸……
如同被什麼揪住了心一樣,她雙手捧著心,大口地喘著氣,只差窒息而死……
「念念!你怎麼了?」他迅速下了駕駛室,來到後座她的身邊,臉上滿是焦急之色,一手摟了她,一手給她揉胸口。
而她,則如避蛇蠍一般驚叫著逃開,聲音竟已嘶啞,「別踫我!」
他的手僵止在空中,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一般,他的呼吸里,缺了氧……
雙手無力地垂下,糾結的眉間刻滿痛楚,他想說話,咽喉卻**辣地痛,最終,卻問出一句,「念念,你都听到了些什麼?」
童一念的一顆心在那一刻凍成了冰,事到如今,他心心念念想的還是他和那些人的事嗎?只關心她偷听到了什麼,卻一點也不在乎她的感受?不想一想怎麼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冷笑著流淚,「陸向北!我都听到了!怎麼樣?沒錯!我從來就沒相信過你!可是,請你換個角色想一想,如果你是我,你會相信嗎?是你逼我的!有多少次,我哭著求著給你機會,讓你說真話,可你呢?就把我當傻瓜耍是不是?有次在車上,我對你說,我只想找一個疼我的真心待我的男子,平凡地過完下半輩子……那次我就給你機會,希望你能對我說真話,你沒說;後來,洪災那次,我放下尊嚴對你說我從來就沒說出來的三個字,我愛你,我坦白了自己的心希望得到你的坦誠,可你還是沒說;再後來,在你哥哥墓前,你居然還信誓旦旦地說你所說的話全是實話!陸向北,你是不是當我是白痴啊?」
「不,念念,我沒有騙你!」他抓住她的手臂。
「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她盛怒之下掙開,順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在黑夜寂靜的山頂響聲分外清晰。
那清脆的一聲響,有著震撼一切的力量,似乎,這一個耳光之後,萬事萬物都沉澱下來,只有他那雙眼楮,亮晶晶的,借了星的璀璨之光,黑暗中,痛苦地凝視著她……
「我沒有騙你。」他壓抑地從喉嚨里擠出這句話,苦痛地伸出手,想要拭去她臉上的淚,可是,手卻只敢伸出去一半,便停在了空中,無名指上,他的婚戒在閃光,那光,如寒刃,割在人心口上……
她的心,被這寒刃割破,鮮淋淋地滴出血來,血腥味又重新點燃了她的憤怒之火,她盯著他,憤恨地咬牙,「陸向北!我真的佩服你,睜著眼楮說瞎話到了如此功力!陸向北!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傻!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我不知道嗎?什麼成為童家女婿是每一個渴望成功的男人不可錯過的契機!你完全就是胡說八道!從頭到尾,你跟我結婚都只是為了利用我!你所謂的兄長是怎麼死的?你和鶯鶯又在干什麼?是不是想利用童家報復賀家?我只是你們的一顆棋子對不對?對不對?!」
面對她聲嘶力竭的喝問,他只是沉默,沉默而哀傷地望著她,她眼里除了恨和怨,在無其它……
那恨怨交織的目光亦如利刃,在他心上刻著同樣深的傷口,他想靠近她,想用他的溫暖讓兩人的傷口相貼,愈合,然而,此時的靠近,只會使傷口越來越深……
她的沉默讓她感到絕望,絕望地哭喊,「是不是?你說話啊!為什麼不回答我?!回答我啊!」
他微微閉了閉眼楮,深深呼吸,胸口左上角的疼痛隨著呼吸一陣陣澎湃,「念念,不是。」
她忽然笑了,流著淚笑,笑得灰心而絕望,「陸向北!真有你的!你不承認?沒關系!我心里明白,就如明白你的彌天大謊一樣!陸向北,你曾在你哥的墓前指天發誓說你所言一切屬實是不是?呵……那你告訴我,你哥墓前那四杯酒,一杯你的,一杯我的,另一杯是你哥的,還有一杯呢?是誰的?」
陸向北眼角微微跳動了一下,眼里有異樣的光閃過,卻沒有說話……
她冷笑一聲,繼續道,「是如嬌的是不是?你告訴我,如嬌不是死了嗎?她葬在哪里?為什麼鶯鶯要和你哥合葬在一起?為什麼?」
他臉上顯然閃過一絲驚異,警覺的光芒在眼中一閃,「念念……」
「呵!現在緊張了?」她仰面笑著,流淚的臉上死灰一片,「陸向北,你曾和誰一起看過《兩小無猜》的電影?致使你再也不敢踏進電影院?致使你不敢再看這部電影?你那句CAPOUPASCAP又是問的誰?」
她終于有一次,可以問得陸向北啞口無言;終于有一次,可以在陸向北眼中看到頹敗的灰暗;終于有一次,可以將他的自信踩在腳下肆意嘲笑……
可是,她寧可沒有這個機會,這個讓她比人生中任何一個時候都痛徹心扉的機會……
陸向北,看到你這般模樣,我比你更痛……你明白嗎?她哀絕的眼神向他傳達出這句話,眉目間卻舒展出一個淒絕的笑,如夜風揉碎的花瓣,無助地凋零,「陸向北,鶯鶯就是如嬌,對不對?」
她听見自己的聲音那麼小,那麼嘶啞,這句話,是她極其不願意說出口的……
她看見他的驚愕在眼中放大到極限,而後,他的瞳孔里,便是一片墨色的暗……
雖然,這是她已經明了的事實,可看著他不再辯駁,親自承認,那種瀕臨崩潰的痛,還是讓她的心無法負荷……
她捂住嘴,拼命搖頭,眼淚如雨水一般洗刷著臉頰,末了,手扶在車門上,不住顫抖,淚水中,早已看不清他的容顏,整個山頂,只有她嘶啞的聲音在質問,「陸向北!你為什麼不否認?為什麼不說不了呢?陸向北!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眼前哭成淚人的她,還有她一遍遍撕心裂肺的為什麼,問得他心如針扎,臉上涼涼的,竟是他的淚,蜿蜒而下……
「對不起,念念……對不起……」他似乎,用盡了力氣在說話,可是,他的聲音卻那麼微弱,那麼沙啞,沙啞得連他自己也听得不那麼清楚……
她听著他沙啞的聲音,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痛恨「對不起」這三個字,她一生亦從來沒有這麼悲痛地大哭過,急劇的抽氣讓她連呼吸都變得苦難,沒說一句話都是上氣不接下氣,卻仍是咬緊了牙關,一字一句,無比清晰,「陸向北,我恨你,更恨你對我說對不起!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說完,她打開車門,沖進了黑夜里。
「念念——」他去抓她的衣擺,沒有抓住,她就像一陣風,從他指尖靈活地溜走,衣擺在他指尖輕輕沾過,卻如一塊烙鐵,烙得他心口皮焦肉爛。
他叫著她的名字追了出去,幾步之後,趕上了她,蠻橫地將她抱在懷里,用盡力氣。他垂下頭來,貼著她的臉,胡亂揉著她的頭發,兩人肌膚相貼間,全是淚水,他亦分不清,這眼淚到底是他的,還是她的,只知,那侵潤了唇角的液體,苦澀如蓮心……
「念念,不要跑,不要讓我擔心,我的錯,我會給你時間隨你處罰,千刀萬剮都可以,只是求你,這個時候乖乖的,再相信我最後一次,好不好?」他抱緊她不讓他動,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聲哀求。
他在她面前從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
然,在她看來,這只會更具諷刺意味,她心如刀割,在他懷里掙扎,「陸向北?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你還打算這麼哄我呢?再相信你最後一次,好讓你完成你的大事對不對?陸向北!我不會再傻了!你不是要對付賀家嗎?我告訴你!你休想!想讓我成為你的棋子?你也休想!我現在就去找賀子俞,我要告訴他,讓他小心你!你放開我!」
「念念!你瘋了!」他大駭,將她抱得更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恐慌。
她笑了,得意而蒼涼,「是!我是瘋了!遇上你陸向北我就瘋了!瘋得時速兩百連闖紅燈只為找你!瘋得明明早就知道你跟我結婚就是利用我,可我仍然抱了希望,希望會有一個雙贏的結局!陸向北!我會繼續瘋下去!瘋子做事是不會考慮後果的!我,不會讓你的計劃得逞!你放開我!」
「不放!」他咬牙,堅定無比。
她只道他擔心自己會真的去找賀子俞,笑道,「怎麼?你害怕了?害怕我去找賀子俞通風報信?那你殺了我啊!干脆殺了我滅口啊!」
她這樣的笑容,是比她的眼淚更讓他心痛的武器,刺得他痛不堪忍,他捧著她的頭,看著她瞳孔深處,一字一句告訴她,「念念,你胡說些什麼?我怎麼會殺你?我怎麼會殺人?我怎麼會舍得傷你……」
前面的話,她還在听著,只听到最後一句便感到一陣惡心和厭煩,極不耐煩地打斷,「住嘴!收起你的甜言蜜語!我再相信你的話我就真的是豬!放開我!你到底放不放?!」
他亦十分堅決,「不放!這麼晚……」
他話沒說完,便感到肩頭傳來一陣劇痛,原來,童一念咬住了他肩膀,咬得很重,很狠,如同要生生咬去他一塊肉一樣。
他咬牙忍住了,只要她能出氣,只要她能平息,隨便她怎樣都行,哪怕她真的要一塊一塊咬掉他的肉……
她咬累了,他卻巋然不動。
那種被水草纏住的感覺又來了,仿若溺水之人被水草纏住了手腳,掙不月兌,逃不掉,可若就此被縛住,亦只有被溺死這一條……
她淚眼模糊,淚光中凝視他模糊的輪廓,聲音微微顫抖,「陸向北,被水草纏住的溺水人,如果不想就此溺死,還有一條路,就是斬斷自己的手腳,你知道嗎?」
他臉色劇變,「念念,你是什麼意思?」
她仰望著他,哭出聲來,「我甩不掉你,咬不痛你,我傷害我自己總可以了吧?你再不放手,我就咬我自己!」
她果然低下頭咬住自己的胳膊,又重又狠,一如咬他時一樣……
她似是把所有的怨和恨都付諸齒端,瞬間,便感覺鮮血的甜腥味滲進唇內,她多想將自己的手臂咬疼,手臂越疼,是否心口的疼痛就不那麼明顯了呢?
于是,齒端加了力,那怨恨也愈加澎湃起來,只是,她自己也不明了,這恨,到底恨的是他,還是她自己……
他見她果真咬,心中也是大震,情不自禁便松了手。
一旦得到自由,她便拔腿就跑,沿著下山的路,瘋了般狂奔,任淚在夜風中橫飛,任他的呼喚在身後痛心揪肺……
「念念!念念!」他追了兩步,便作罷。想著此時的她,或許需要發泄,讓她跑一跑總比虐待她自己強,便由著她跑,自己則立時返身,上了車,開著車在她身後一直跟著,亮著車燈為她照路。
其實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又將跑到哪里去,只是邁著機械的步伐,朝著前方未知的黑夜奔去,耳邊不斷回響的,卻是他的聲音,他喝醉酒時呢喃著「如嬌」時的聲音,他噩夢中大汗淋灕亦喚著「如嬌」的聲音,還有,無數個日子里,他說著那些比誓言更真實的謊言時蠱惑人的聲音……
「念念,我會給你一個家,傷心的時候,陪你去看媽媽……」
「念念,我愛你。」
「比愛如嬌還愛嗎?」
「是……」
「念念,對不起,我用一生來償還你,對不起……」
「念念,給我一段時間我還你一輩子……」
「念念,你個笨妞兒……」
「念念,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當最後,所有的聲音濃縮成「對不起」這三個字以後,他的聲音便成了魔音,持續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那聲音讓她頭暈目眩,讓她腳步虛浮,更將她逼近崩潰的邊緣……
終于,腳下踩到一粒小石頭,她腳一崴,重重摔倒在地,膝蓋處,手肘處,疼痛鑽心……
她試著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全身大汗,已是虛月兌無力。終是剛才身心力竭的嘶喊和不顧一切地狂奔,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現在的她,只想就這樣倒在地上,一動也不要動,哪怕就此睡死過去都好……
一雙手臂扶在她腋下,他擔憂的聲音響起,「念念,摔疼了嗎?」
他似乎想要將她抱起。
她睜著眼,車燈不甚明亮的燈光下憎恨地看著他,「別踫我!」
他沒有理她,專橫地將她抱起,她四肢都是軟的,已經沒有力氣掙扎,只有眼淚,還在肆意流淌,「陸向北!我沒有力氣對付你!可是我有力氣傷害我自己,你信不信?!」
「念念!」他皺起眉,凝視她。
她開始咬自己的嘴唇,咬得很用力,一顆小小的貝齒露在唇外,眼里滿是決絕。
他痛苦地低下頭,覆著她的唇,用他的唇他的舌去撬開她的齒,嘶啞的聲音里有了嗚咽,「念念,錯的是我,不要用我的錯誤是懲罰自己,非要出氣,你咬我,咬我好了……」
她奮力扭開頭,只是流淚,如泉涌般的流淚……
他抱著她,欲將她放上車,她知道他的意圖,鬧著要從他懷里下來,他自是不讓,她便舉起自己受傷的手肘,流著淚威脅,「你放不放手?不放手我就抓自己的傷口!」
她的手肘,已經破了皮,正在流血,而她另一只手,則朝著血流處抓去。
他終于堅持不住,將她放下來,仍然抱著她,這一次,他清晰地知道,是他在流淚,是他抱著她在痛苦的哀求,「念念!不要這樣!不要傷害自己!你要怎樣都可以……」
而事實上,月兌離了他懷抱的她,腳一沾地,立刻便感到踝骨處鑽心的疼痛襲來,她無法站穩,朝地面滑落下去,再一次摔倒在地,摔倒在他腳下……
「念念……」他蹲下來,捧著她的臉,用他習慣而喜歡的方式抵著她額頭,鼻尖觸著她鼻尖,他的淚和她的融合在一起,他叫著她的名字,聲聲裂心,「念念,念念,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們先上車,有話回家再說,好不好?」
家?她露出淒然一笑。
那不是她的家,不是……
那只是一座房子而已……
她的家在哪里呢?在這世上她有家嗎?
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她更為自己感到可笑,就在前幾天,她還在為那個在窗口等他回家的人而感到幸福,殊不知,這所謂的幸福,原來都不過是假象……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她無力而冷淡地說。
他沒有動,只是蹲在地上,和她依偎在一起。
「我讓你走啊!滾啊!」她提高了聲音,可是,听在耳里卻沒有多大的區別,只不過是嘶啞之聲更加明顯而已。
他依然不動。
「陸向北!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不想看見你!你滾!」她便開始推他。
他反將她抱入懷里,沙啞著嗓音篤定地她,「我不走!我說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答應過你傷心的時候會陪在你身邊,我不會走!」
是嗎?這話如果在前幾天說,她會感動得再次誤以為那是幸福的諾言,然今天听起來卻是如此的虛假而可笑,他真是謊話說多了,說起來真溜,都不用打草稿的……
「好,你不走!我走!」她咬著牙站起來,腳一用力,又開始疼,疼得全身發軟。
她勉力支撐著走了兩步,便疼得汗滴大顆大顆地冒出來,終感到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憤恨地放任自己倒在了地上,「陸向北!我寧可摔死也不要你扶!」
「念念!」面對她的倔強和眼淚,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只是勸著她,「我們先回家,好不好?無論怎樣,也要先把傷口處理了!」
她真的很討厭他再提起家這個詞,只要一提,心里的酸楚就不可抑制地高漲。
夜晚的山頂,風很大,她其實很冷,受傷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她幾乎一天沒有吃東西,餓得快要虛月兌了,她其實真的很渴望一個家,渴望一份溫暖。
可是,她不想回到有他的那個傷心地,受傷的她也不想要他再陪著自己去包扎,他這一天都掛著他的事,都在為如嬌難過,根本就不知道她沒吃東西,所以,也沒有熱熱的餛飩吃了……
時光仿佛又倒回到兩年以前,她除了一身傷痕,一無所有,而比兩年前更甚的是,她今日之傷比兩年前可痛多了……
依然是夜晚,一樣的夜色,一樣的人,只是,再也不會有人用那樣溫暖的眼神看著她,讓她相信他,他會給她一個家,會給她不受傷的人生,會給她吃熱熱的餛飩……
然,如果一切可以從頭來過,她寧可她的人生里沒有兩年前的夜晚,她永遠也不要認識一個叫陸向北的人,給了她一個溫馨的夢,卻又親手將這個夢碾得粉碎……
這如同沙漠里渴到極點的人,眼看前方就有一片綠洲,滿懷了希望和信心往前走,走到最後,卻發現原來不過是海市蜃樓。自此,希望破滅,精力耗盡,連求生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同意了,便再度試著來抱她,被她冷漠的眼神剎住。
她從隨身的包里找出手機,撥了杰西的電話,抱歉,杰西,這樣的夜晚,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依靠誰……
當杰西的聲音在那端響起時,她再次哭出聲來,如同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對著電話哭著叫他的名字,「杰西……杰西……」
听見她在哭,杰西立刻警覺起來,「念念,你怎麼了?哭什麼?」
她只是哭泣,如胡鬧任性的孩子,「杰西……杰西……來救我……快來救我……」
「你在哪里?」杰西一蹦而起,心快要跳出喉嚨口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在哪里……
「在山上……杰西……我好冷……好餓……好痛……我快死了……你來救我……」她一聲聲地嗚咽著,說話斷斷續續,那一瞬的感覺,她真的快要死去了……
陸向北看著這樣的她,心如刀絞,她從來就沒有這樣脆弱過,而這樣的她,需要的卻不再是他了……
電話里,杰西還在一聲聲地追問她到底在哪里,他皺著眉,告訴童一念,「這里是眉山。」
只要能將她弄回去,無論是誰來接,都不重要了,只要她不再在這山上鬧騰……
他亦覺得心力交瘁,從車里拿了條毯子來,給童一念披上,自己坐在她身邊,陪她等杰西的到來。
她默默地流著淚,抽泣著,像一個易碎的玻璃人兒,那浮腫的眼楮,滿臉的淚痕,還有沙啞的哭泣聲。
她離他那麼近,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她的氣息在鼻端縈繞,他很想將她抱過來,用他的溫暖烘干她的淚滴,然而,他卻不能……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眼看杰西就會到來,他終究沒忍住,遲疑著說了一句,「念念,答應我,你知道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此話一出,便引來她劇烈的反應和尖銳的嘲諷,「怎麼?你也有怕的時候?陸向北,我沒有替你保守秘密的義務!我說過的,不會讓你對付賀家的計劃成功,你有種現在就殺了我滅口,順便也給你的如嬌報仇,否則,別怪我!」
如嬌,這兩個字只要一想到就像針一樣扎著她的心。他曾經深愛的女子,她曾經以為真的已經死去的女子,原來就生活在她身邊,他還隔三差五地去敘舊,她這老婆像個傻瓜一樣還疼惜他?
她真是愚蠢到家了!
他看著她,墨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絲波瀾,沒有人能看出他心里此時的波濤洶涌,千言萬語,毫無頭緒,沉默了一會兒,想起有件事是必須先說清的,「念念,鶯鶯的事……」
「停!別在我面前再提鶯鶯或者如嬌或者你們中任何一個人,我討厭听到你們的名字,尤其是你,你們的事與我無關!不要再把我牽扯進去!也不要再在我面前說起!陸向北!從今天開始,就當我童一念從來沒有認識過你!離婚,是必然的!」她的話語,在夜風里,擲地有聲,如刀劍相格的鏗鏘陣陣,在兩人的耳邊和心口都留下余音不絕。
離婚這兩個字雖然是他意料中的,但還是讓他眉梢微微跳動了一下,知她現在情緒激動,只柔聲安撫,「念念,不要沖動……」
然而,他今晚注定是說不完一句完整的話的,情緒激動的童一念只要他一開口必然打斷,「不!陸向北!我一點也不沖動!和你離婚是我早就想過的事,只不過是我自己傻,總覺得,哪怕你是利用我,只要我們真的相愛,我也心甘情願當你的棋子,所以,我放下一切,張開懷抱,努力迎接你所謂的愛,雖然知道這麼做極有風險,我也鼓足了勇氣,到了現在,我自己都沒法說服自己和你繼續下去了……陸向北,我努力過,所以,不會再後悔……」她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憤怒和憎恨,多了一絲幽怨……
他凝視著她,胸口一股沖動像巨大的氣流,沖擊得他喘不過氣來,可是,不能說……不能說……
他努力把眼眸里所有的不安和沖動都壓下,只留兩泓璀璨星光,和平靜而篤定的聲音,「念念,我不會離婚的。」
她苦笑,笑起來那麼的無力,「是嗎?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對嗎?你們還沒用完我?」
他粗粗地呼出一口氣,「念念,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能不能不要老這麼想?」
「還要我這麼說話?」她驟然之間又激動起來,「陸向北!你模著你的良心回答我,你跟我結婚,難道不是別有所圖嗎?」
他啞口無言。
心酸的笑容便在她淚痕斑斑的臉上綻開,「沒話可說了吧?」
「總之,離婚是不可能的!」他硬邦邦地扔下這句話,暗沉的臉色,眸光堅定。
「陸向北,走著瞧,這場離婚之戰,我打定了!無論它有多麼艱難!」至此,心中雖然疼痛如割,卻不允許自己再有留念……
前方車燈亮起,越來越近,那車一路 來的速度,估計油門已踩到底,兩人都知道,是杰西來了。
「念念,記住我的話,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急切中握住她的手。
「放開我!」她用力掙月兌,卻扯動了手上的傷,霎時疼痛鑽心。
「放開她!」一聲大吼傳來,杰西的車已經火速到達,並且下車後一個箭步就跨到他們面前,揮拳擊中陸向北側臉,將他擊翻在地,然後,將童一念抱了起來。
「杰西……」再見杰西,猶如見到自己親人,委屈的氣泡一個一個在心里直冒,鼻尖更是酸楚難耐,雙臂情不自禁環住杰西的脖子,伏在他肩上嚶嚶地低泣起來。
杰西始發現她手臂和膝蓋處鮮血淋灕,立刻心痛地皺起眉,對陸向北怒道,「是你干的是嗎?」他眼里怒火升騰,如果不是抱著念念,他一定會給他好看!
童一念趴在他肩膀上,毛毯早已滑落,只覺得冷風陣陣,不想再回頭看陸向北一眼,流著淚哀求,「杰西,我們回家吧,我要回家……」
杰西听了,憤恨地瞪了陸向北一眼,警告道,「姓陸的!虧我還以為現在的你會讓念念幸福,算我瞎了眼!別讓我再看見你!」
說完抱著童一念往自己的車走去,手臂圈緊,低柔地對懷中的她道,「好,我們回家……」那語氣,全然不是對一個比自己大的女人說話,分明是一個成熟男人哄女孩的語調……
陸向北從地上站起來,抹了抹唇角,星光下,指尖淡淡血跡。
杰西把他擊倒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沒有想過立刻爬起來,更沒有想過還手,如果「打架」能解決問題,他願意挨上一百次或者打上一百次……
他一向擁有清醒的頭腦,敏銳的反應,任何事情經他的手,都會變得舉重若輕,唯獨她,唯獨牽涉到她的事情,才會讓他茫然,讓他失措……
夜,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著盤山公路,他站立在原地,看著杰西車的尾燈越來越遠,他的心里便如拉出了一根線,隨著那車燈的遠去,心便如毛線球一樣,一圈一圈的,線越來越長,心留在胸腔里的部分也越來越少,最後,拉到頭時,狠命一扯,痛不堪言……
他靠在車身上,全身乏力,體力和精力都透支到了極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力氣把車開下山去,索性,便不開了,就這樣站著,和天地同眠,日月同醒。
童一念回家去了,然,茫茫人海,芸芸眾生,哪里才是他的家呢?誰才是他的伴呢?心中空落落的。
呵,他哪里還有心?心不是剛才扯毛線球一樣被全部扯完了嗎?
他就是一個空心人而已,一副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卑微地行走著的軀殼……
就像鶯鶯一樣,到死都不能擁有自己的名字,到死,他居然都不敢去見她最後一面……
不是不敢,是不能……
天邊,流星劃過,在墨黑的天幕留下璀璨的軌跡,轉瞬沉沒,再無聲息。
小時候听某個慈祥的聲音說過,天上掉下一顆星星,地上就會死一個人。
那麼,在這瞬息之間,在他人的繁華之中,是誰悄無聲息地離開這人世了呢?鶯鶯死的那天,也有星星掉落下來嗎?
仰望天空,他眯著眼眸尋找,哪一顆才是屬于他的星星?又會在什麼時候掉落下來?
而哪一顆,是屬于童一念的呢?最亮的那一顆嗎?
一定是……
那個夏夜的淺碧色小仙女從來就是他的天空里最明亮的星星,是屬于銀河彼岸的那顆,和他隔著永遠也跨不過去的銀河……
念念,念念,如果早知有這麼一天,他亦寧可從來未曾相遇過……
童一念,是他掌控自如的人生里唯一的一個錯,無法逆轉,不可糾正的錯……
他盯著滿目銀河,星光的璀璨刺痛了他的眼,如果,屬于他的那顆星星不會掉落,那麼,就是給他機會彌補這個錯……
低下頭來,車燈前,最亮處,發現公路上一條細細的線,仔細看,竟然是一小隊螞蟻在搬家……
是全然沒有覺察到他這個巨型動物的存在嗎?居然從他腳邊繞過。
胸腔中的疼痛感再度縈繞,他居然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唯恐自己稍稍挪腳,便踩死生靈無數……
突然之間這麼感性,只是因為,忽的和這些螞蟻產生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他和它們,又有什麼不同呢?不過是些最脆弱的生命,或許他人捻指間就可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