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康二十三年，永康王府內。
「逆子！你竟然敢不听本王的話？！本王今日非打死你不可！」永康王手持家鞭，站在庭院中狠狠地抽打著跪倒字地上哭泣的孩子。
「父王…」孩子哭泣著，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道，「孩兒不願意過繼給皇上，孩兒不願意…」
窗外月華如霜，日子如白駒過隙，竟然一晃，他也登基七年了。
也就是沐芷媃入宮的那一年，離越和寰宇的戰事結束。御駕親征的楚恆因為長期在冰雪中進軍，感染了風寒，落下了病根，至今未愈。
未央宮中燈火通明，群臣跪倒在天子的龍床前，皆掩面哭泣。
王妃眼底晶瑩，望著永康王，用幾乎哀求的語氣道︰「王爺，求求你，不要讓恆兒過繼給皇上好不好？」
孩子愣在了原地，忘記了哭泣，這一次，他在永康王的眼中看見的，是期盼。是望子成龍的期盼。
「你還敢說？！」永康王又狠狠地抽打了一下孩子。
他轉過身，負手立于窗前，抬頭看著窗外如霜的明月，啟唇︰
那個夢境，自從他登基以後就日日夢見。
楚恆的眼楮略微眯了一下，盯著沐芷媃的眼楮看了很久，在她璀璨的眸子中，他看見了故人的影子。
「父王…父王…」睡夢中的楚恆被這個噩夢給驚醒了。
「父王…」孩子停止了哭聲，抽噎著，「孩兒日後，還能再見到您和娘親嗎？」
「皇上……？」沐芷媃的一句輕聲話語將楚恆的思緒拉回。
永康王素來疼愛王妃，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听從王妃的意見。
曾經，她也擁有這般清澈透亮的眼神，算不上傾國傾城，卻足矣傾倒了他。
思緒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個黃昏。
沐芷媃坐在楚恆床榻的旁邊，手緊緊握住楚恆的冰涼的手掌，哭道︰「皇上，您一定要撐住，兩天前臣妾已經修書到了寰宇，信使說他親自交到了雲兮姑娘的手里，她一定會來看您的。」
「芷媃，你這是何苦呢……」楚恆吃力地吐出幾個字。
沐芷媃抬眼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就是皇上昭思暮念的良人……
沐芷媃的心在听到這一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感到傷心，反倒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必了。」楚恆揮了揮手，月華下，沐芷媃不禁伸手撫上了楚恆的臉龐。
床榻上的楚恆面龐削瘦，卻仍舊掩蓋不了他的風姿。
但是，坐擁了這萬里江山又有何用？
楚恆嘴角又勾了勾︰「她是朕最愛的女子。」
楚恆苦笑起身，隨手拿了一件外衫披上，走到了窗邊。
那一次故安相見，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皇上，這麼多年了，您可不可以告訴臣妾，那個叫雲兮的姑娘到底是誰？」沐芷媃疼惜地撫著楚恆的臉龐，這是她第一次敢伸手觸踫他。
沐芷媃剛想要扶起雲兮的時候，忽然瞪大了眼楮，眼淚一下子噴涌而出。
這句話，是沐芷媃的心聲。
這一個誤會，時隔七年，終究還是沒有解開。
楚恆虛弱地淺笑︰「我死了，你就不必再恨了。」
「住手！」永康王妃連忙跑過來抱住孩子，孩子一下子撲進了娘親的懷抱。
楚恆轉過頭，看見了披著一件披風趕來的沐芷媃。
那時的楚恆，要找到一個對顧弈寰滿懷仇恨的人，為他所用。
「娘…孩兒不要進宮去做皇帝的兒子，孩兒不要…」
「咳咳咳…」楚恆方回神，整個人都顫抖著咳嗽起來。
造化弄人，一念錯，步步錯。
就是那天，他看見了大紅花轎里，那個剛剛被顧弈寰拋棄的新娘。
「皇上！」
「皇上，您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一個女子柔和的聲音在他的身邊響起。
慕容雲兮的眼淚克制不住地流淌。
就在這時，未央宮的大門被打開，一陣寒風吹入，一個女子清瘦的身影出現在了未央宮中。
沐芷媃看了一眼來人，遲疑地問了一聲︰「你是雲兮姑娘？」
「皇上，您怎麼了？」身邊的美姬搖了搖在睡夢中掙扎的楚恆，楚恆一下子醒了過來。
沐芷媃起初很是欣喜，直到每一個深夜，楚恆在夢中叫出了另一個女子的名字，她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同那個叫雲兮的女子有一雙相似的眼楮罷了。
慕容雲兮僵持在了原地，她愣愣地看著床榻上那個冰冷的身子，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
這原本就是一個錯誤地決定，他原本干涸的心，在初遇她的那一剎那就動了情。
皇上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她眼底的恨意和冷靜讓他瞠目，他從未見過恨得如此強烈，卻又能夠這麼好的克制自己的人。
她很清楚，楚恆的時日不多了，這幾日他接連咳血，還每日批閱奏折到深夜，病情更加加重，太醫們已是束手無策。
如果沒有永康王沒有將他過繼給先帝，他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自然，也不會擁有著離越萬里江山。
她瞪大了眼楮看著眼前的景象，一時間僵持在了原地。
慕容雲兮忽然抓住楚恆的肩膀，哭喊道︰「你不能死！我還沒有為自己報仇…你不能死。」
沐芷媃的一聲哭喊，群臣都明白了，皆匍匐在了地上，失聲痛哭。
沒有想到最後一次的見面，竟然是永別！
七年了，他們有七年未曾謀面了。
然而你越是遠離，越是難以自拔。中過給抽。
他瘦了很多，沐芷媃的眼淚不禁滑落。
「楚恆，你以為你死了我就不會怪你了？！」這一聲近乎于哭喊的聲音響徹整個宮殿。
七年了，楚恆還是孤身一人。
慕容雲兮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楚恆的愛有多麼深刻，深到骨髓，便成了恨。
沐芷媃以為，她一定會說一些話讓皇上堅持下來的，可是慕容雲兮開口的第一句話，卻真真讓她吃了一驚。
「你！」永康王大怒，正欲再一次鞭打孩子的時候，一個溫婉的女聲阻止了他。
***
「皇上，臣妾扶您回床上休息吧，再這樣下去，您的身子怎麼受得了？」沐芷媃看到楚恆咳嗽，眼眶不禁通紅。
而後，他舉兵攻打寰宇王朝，為的只不過是同她最後說一句話，沒有訣別的訣別，最令人心痛。
楚恆，你可知道，我從未深恨過你……
「那皇上您呢？您的想法是什麼？」沐芷媃壯了膽子問道。
「孩兒不要…孩兒不要什麼皇位，孩兒只想孝順父王和娘親…」孩子泣不成聲。
楚恆的嘴角泛起了一股淡淡的笑意。
「雲兮……她是朕的一顆棋子。」
此時，她對雲兮沒有任何嫉妒，她唯一希望的是，雲兮能夠再見一面楚恆，了卻他的相思情。
他知道慕容雲兮不會相信他是為了她而舉兵，依照她的思維，一定是認為他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zVXC。
「不行！」永康王一把拉起孩子，厲聲道，「恆兒你听著，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離越皇帝的十四皇子，如果你不入宮，將來我們王府很可能會衰弱，你必須和其他皇子去爭斗，奪得黃袍加身的機會！」
半年後。
「你先下去吧。」楚恆喚走了美姬，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句話一落地，慕容雲兮的哭喊聲更加大了，她淚如雨下。
他痛苦地捏了捏眉心，看了一眼窗外，東方已經出白了。
在他的身後呢喃︰「皇上，雲兮姑娘總有一日會明白你的心意的。」
「你知不知道，皇上很喜歡你。如果你真的過繼給了皇帝，日後你就有機會和那些皇子一起爭奪我們離越王朝的皇位，這等黃袍加身的榮耀，你難道不想要嗎？！」永康王恨子不成器地瞪著跪倒在地上抽泣的孩子。
孩子叫喊了起來︰「啊…」
所以，她一定要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問問清楚，哪怕他是騙她的也好。
當慕容雲兮的目光觸踫到了楚恆的目光的時候，一顆眼淚滑落。
永康王咬了咬牙，拂袖轉過身去，凜然道︰「記住，你是離越的十四皇子，日後不準叫我父王！」
可是那又怎樣？愛了就是愛了，沐芷媃心甘情願地當著替身，從來不爭風吃醋，因為她很清楚，她的盛寵，總有一天會褪去——到了皇上找到另一個更像雲兮的女子的時候。
楚恆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她的嘴角綻放出一個苦澀的笑意，她上前輕輕擁住楚恆的腰際。
「皇上…」
當時他明明知道，慕容雲兮不是他打倒顧弈寰的最佳人選，但是他還是在她最落寞的時候，對她道︰「我可以幫你復仇。」
他是理智的，他總能夠隱藏好自己的情緒，與她朝夕相處的這三年，他都盡量與她保持男女之間應有地距離。
「這是她的想法。」楚恆忽然補充了一句。
縱然身邊姬妾成群，他仍舊感覺到孤獨。或許，這就是孤家寡人的滋味。
有苦澀，有悵然，也有思念。
慕容雲兮踩著艱難的步子，走到了楚恆的床榻前。
沐芷媃沒有想到會從楚恆的嘴里听到這麼幾個字，不禁瞪大了眼楮。
楚恆伸手輕撫她的後背︰「雲兮，你從來,…就不是我的棋子…」
沐芷媃是在楚恆登基後的第二年入宮的，她只不過小小的縣令之女，但是皇上第一眼看見她，就很喜歡他。
這句話，是慕容雲兮來不及告訴楚恆的。
安定七年，隆冬，離越皇帝駕崩。
（作者有話說︰咱番外就不用第一人稱寫了哈~~番外不會很長，但是會用心寫。大家可以趁著拜妃的余熱還木有散的時候，趕緊去看寰宇系列第二部《大宮婢》吧。看了第一部，不看第二部多後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