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老婆跟前說︰「我當是什麼事呢,不就丟了錢嗎,丟就丟了錢是王八蛋,沒了咱再賺」
「買肉的時候還有呢,怎麼一轉眼兒就丟了呢?」老婆仍然念叨著
程顯祖摟著老婆的肩膀說︰「我天天在外邊胡吃海塞,比你吃得強,你甭惦記我我身上衣服從里到外,一年四季都讓你安排得好好的,你還買什麼?」
「我不想你干了這個叫人瞧不起,我想讓你利利的,憑什麼呀?」老婆眼里含著眼淚說
「得了,別死心眼了,什麼活兒都得有人干,你把我打扮得比坐車的都利,再把坐車的嚇跑了!」程顯祖給老婆擦著眼淚說
「你還餓不餓呀?」老婆看著程顯祖問
「我還敢餓?你把飯錢丟了,我得扛著!」程顯祖說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耍貧嘴!」老婆听了程顯祖的話破涕為笑
日子一天天車 轆似的轉著,程顯祖覺得自己多了一層殼,這殼是開了出租才長出的,是為了對付這個環境才長出的對程顯祖說,一切都是固定不變的,那就是坐在方向盤後邊開車一切又都是個變數,因為你不知道今天踫見什麼事,什麼人,上哪?
包程顯祖車的小紅不知道為什麼好幾天都沒電話,程顯祖現在除了去接她是不去歌廳的,他怕踫見老黑老黑會讓程顯祖想得很多,對于老黑的處境,他不知道是用同情還是不屑表達,更何況開始去那個地方是為了找活,現在找活不是問題了,他不願意每個月再給那里交錢只是人得講誠信,小紅一分車錢也沒欠過他的,他不能不去接她對這幾天小紅沒有電話要車,程顯祖猜測過原因,或許是回家了,或許是病了,當然也很可能是讓警察抓走了
一天慶電話告訴程顯祖,再過兩天就是四姐的生日,問他不對于程顯祖說,四姐的飯館他去也有顧慮,顧慮的是慶,因為四姐常常把對慶的看法、不滿和打算都跟程顯祖說,程顯祖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合適
程顯祖還是答應了慶,慶是朋友,四姐是個熱心腸,程顯祖沒理由不去他順便把小紅的事跟慶說了一遍
「你說是不是打個電話問問她?」程顯祖說
「千萬別價二哥,你可不知道,她們這樣的讓警察抓進去,手機都在警察手里拿著,有人打電話警察就讓她們約你,你去了就是嫖客,跟著受連累,你那不是自個兒送上門兒去了嗎?」慶囑咐道
「我不是嫖客呀!」程顯祖說
「嫖客腦門上也沒寫著字,你干嗎找這個麻煩?」慶說
「她包著我的車,我不能白找人家要錢哪?」
「二哥,你讓我說你什麼好?現在是什麼世道,頂盔貫甲都怕傷著,就你這樣的實在人,我都擔心哪天你讓人賣了還給他數錢那小紅要是真讓警察抓起,也就是十天半個月就放出,她出能給你錢嗎?早就溜號了」
「你當著我樂意拉她,不是當初應了她了嗎?」程顯祖不服氣地說
「現在信用跟放個屁似的,連味兒都沒有,你就听我的,她不電話你就不理她,她要是了電話叫你上哪你也別去,你讓她找你」
「人家包車我讓人家找我?」程顯祖有些不解地問
「你想讓警察把你當條魚釣進去?」
听了慶的話程顯祖恍然大悟,到底是老「車豁子」,就是鬼
有句俗話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話里有貶義,但從另一個方面反映出這些接觸社會底層、見多識廣的人大都經驗豐富,油頭滑腦程顯祖在這樣的眼花繚亂的世界里混飯吃,對自己的應變和見識常常是不自信慶關于小紅的事給他支的招兒讓程顯祖感到,沒有點兒經歷和見聞,是不可能給他支這些招的,也沒有一上能告訴你北京有風景導游圖,可人生沒有,只有靠自己用時間和精力甚至是代價找方向
四姐生日這天,小紅終于了電話,她聲音顯得很疲憊,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程哥,我是小紅,你在哪呢?」程顯祖走在路上,小紅在電話里說
「我在路上」
「你上我家這塊兒一趟行嗎?」小紅說
程顯祖想起了慶的無論小紅叫他上哪都別去的話說︰「我忙著呢,這趟去昌平的活剛走了一半兒」
「我找到房子了,我想讓你幫我搬家」
「那明天怎麼樣呢?」程顯祖說到這有些後悔,因為明天不是也要去找她嗎?按照慶的意思,不能去找她,因為警察可能在「釣魚」
「我一天兒都不想在這住了,你晚上也行,等你忙完了行嗎?」小紅的口氣有點兒焦急
程顯祖從口氣里判斷著小紅的處境,一個在強迫下按照別人的意思說話的人,語氣不會這麼自然,除非小紅是演員,程顯祖判斷這可能是真的轉念又一想,自己就是給她開車,並不是什麼嫖客,心里這樣嘀咕他都覺得都對不起自己
「好,我拉了這趟就去,你把東西都捆好了,到那咱們就走」程顯祖說
「那我等你了程哥,你可千萬得呀!」小紅叮囑道
剛放下小紅的電話,又一個電話打了進
「二哥,我是樂子,四姐的生日就是今天,你忘了吧?你能去嗎?」
程顯祖猛然想到了慶說的關于四姐生日的事︰「我不知道準日子,這不等慶的電話呢嗎?」
「就是今兒,我告訴你,不在她的飯館辦,慶哥這回也不知怎麼了,要上新僑飯店給四姐過生日呢」
新僑飯店是北京比較早的西餐廳,坐落在崇文門外,程顯祖去過那送客人,可從沒進去過他想在那過生日一定得花不少的錢
「幾點呢?」程顯祖問
「晚上七點,晚了待不了多一會兒人家就關門了對了,二哥,我跟你說的還不光是這個事,我找了包車的活,是個外企的公司,它那還要人呢,我就想起了你,你去不去呢,一個月三千五,有休息日,休息的時候你再拉點兒散活兒不就都有了,這樣干車份兒有把握呀二哥,要是別人听見這個活兒,得打破腦袋,我就給你定了,不去我再找別人,我有好事得先想著二哥呀!」
程顯祖听了想,這又是個包車的活,應該比小紅那強多了就說︰「好呀兄弟,你想著二哥呢」
「這話說的,二哥救過我的命,我不想著你,那不就沒良心了嗎,你要是答應,明天你就找我,今天晚上咱們定規時間好嗎?」
程顯祖答應了小樂子,心里頭一陣地輕松找個有把握收入的活怎麼不好呢?正好今天晚上給小紅搬家,順便就把這個活辭了,省得搗亂
程顯祖在電話里告訴小紅自己在去昌平的路上是托辭,因為那個時候他對小紅的電話是真是假沒有把握,現在知道了小紅就是在家等他搬家,沒有慶所說的危險,他覺得還是該去,誰讓自己掙著人家這份兒錢呢?
人和人在正常交流的層次里沒什麼兩樣的,既然當初答應了人家的事,為什麼不能善始善終呢?可是問題出了,現在就去會讓小紅感覺到剛才他說的是瞎話,去昌平哪能這麼快就回了呢?如果讓人覺得自己說瞎話,程顯祖會覺得很難堪如果不馬上去,再拉一趟活離著四姐過生日的時間就近了,吃完了飯再去雖然是個辦法,可是又不知道這幫弟兄能耗多晚,他左思右想地為難著
一個人攔車,程顯祖停下
「師傅,大興龐各莊去不去?」
開車的沒有說不去的,因為有規定不能拒載,何況為了吃飯,說不去那不是笑話嗎可現在程顯祖考慮的還是小紅四姐這兩個事的安排問題
「您上那干嗎呢?」程顯祖這樣問其實就是想知道能用多長時間,按規矩這樣問是不行的
「買倆西瓜」坐車的人說
大興龐各莊、順義小店兒都是出好西瓜的地方,可是為了買倆西瓜跑趟龐各莊程顯祖還頭一回趕上,買倆西瓜去趟龐各莊都不夠油錢
「您就為了買龐各莊的西瓜跑一趟?」程顯祖問
「我媳婦愛吃這口兒,說城里頭買的都是假的,就得去那買」
程顯祖听了哭笑不得,賣席的睡土炕,賣扇子的躲陰涼自己整天在馬路上刨食,多掙倆錢兒跟吃了蜜似的,就有為倆西瓜回跑二十公里的,這上哪說理去!
看無論如何,小紅這家是搬不了啦,不如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明天再說了
程顯祖打了個電話,小紅听了有點兒不樂意,但是她堅持說,不管多晚都等著,今天晚上是非搬不可了
從大興回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看先去小紅那是不及了,既然她可以等,程顯祖決定先去新僑飯店馬路就像個停車場,堵得人起急冒火,到了新僑飯店他還是晚了
進了門四姐就撅著嘴︰「二哥,真不給我面子,誰的事都不晚,就是到了我這就晚了,蛋糕都切了」
「得了四姐,我今天活多了點兒,回的時候是不晚的,可是堵車」程顯祖賠著笑臉說
慶說︰「就你事多,二哥你也敢挑,二哥別理她,把給二哥留的那塊蛋糕上!」
大伙兒吃著喝著,程顯祖忽然發現周圍的人都往這看,他這才發現,首先他們這陣勢這里頭就沒有︰四張桌子並在一起拉成了個長條,把通往吧台的道堵得死死的
另外,這幫人大呼小叫也讓包括服務員在內的人白眼兒,有幾個外國人一個勁兒地搖頭
「哥幾個,咱們小點兒聲成不成,這里哪有大呼小叫的,你看看周圍的人都什麼眼神兒看咱們」程顯祖提醒大伙說
「怕什麼,咱們一分錢不少給,痛快痛快不行呀?」顯然慶的酒已經喝多
「對,花錢的就是爺爺,沒錢才低三下四的裝孫子呢!」老黑喊道
這個時候程顯祖才發現,老黑和小梅都坐在這
程顯祖端詳了一下老黑,居然染了頭發,並且抹了摩絲,像年輕人那樣立在頭上上身一件淺藍色帶有白色條紋的T恤衫,下半身穿了條白褲子,淺駝色的皮鞋這身打扮在以前的老黑是絕對沒有過的,顯然這身行頭的安排是小梅婚姻的變化讓老黑改變了自己,雖然他的處境並不妙,和小梅的今後誰也說不準
小樂子在程顯祖跟前悄聲地說︰「二哥,說說咱們的事,明天上午八點,你在三元橋等我,那個公司就在附近,你穿干淨點兒,他們要面試」
程顯祖听到面試心里有點兒打鼓︰「怎麼還面試?」
「就是看看人,問你兩句,比如開了多長時間的車呀,以前在什麼單位服務過呀,你就順嘴告訴他們就成」
「什麼叫順嘴告訴他們?」
「就是瞎編,你最好是說你在外企干過!」小樂子說
程顯祖听了心里有點兒打鼓︰「怎麼面試還要說瞎話?」
小樂子大概是看出了程顯祖的心思說︰「二哥,沒人調查你,這樣說不是有把握嗎?」
慶已經喝醉了,他在反復地叨嘮著怎麼對得起四姐,否則他怎麼會花這麼多錢在這樣的地方給她過生日四姐雖然對慶的安排很滿意,但不滿意慶把這些掛在嘴上,她走過趴在程顯祖的耳朵旁邊說︰「真他媽不是爺們兒,就干了這麼一回人事你瞧他,沒完沒了地說,他借我的錢夠我在這擺十回酒席的」
程顯祖只是笑,並不好說什麼
慶忽然大聲地說︰「哥幾個,知道我為什麼在這……給四姐過生日嗎?我也是表示我心里……有她跟了我好幾年……了,我得對得起她才……對!四姐,過,和我喝一杯交杯酒……」
「我不過去,我又不是非得嫁給你不可,你要覺得冤我自己買單我也拿得起」四姐站在程顯祖這邊說
慶紅著臉指著四姐說︰「二哥,你說這娘……們兒我能要嗎,蒸不熟煮不爛,好歹話也听……不出,脾氣還挺大,我不能找一祖宗……領回家供著吧,我家里那……塊魔我還不知道怎麼打發呢!」
小樂子說︰「你要找一保姆就直接上月壇勞務市場,那有的是」
「還有你這小……兔崽子,說話就捅肺管子,你等著……等我哪天騰出工夫好好地收……拾你一頓!」慶有點兒半惱地說
程顯祖唯恐這些人在這出了亂子,對慶說︰「別喝點兒貓尿就找事,喝完了沒有?喝完了散了!」
慶站起說︰「哥幾個,完了事都……上四姐那,搓幾把……我今天要把飯錢從你們身上找回!」
程顯祖問四姐︰「他喝成這樣怎麼開車?」
四姐說︰「他就沒開車,老黑接我們的」
程顯祖問︰「老黑怎麼這麼勤謹?」
「老黑除了干活就長在我那,晚上都不走」四姐無奈地說
「那小梅在你那干什麼?」
「干什麼,吃了睡,睡醒了等著老黑」
「那也不是事呀?」
「有什麼辦法?慶到現在也沒給老黑找著房呀?狗攬八泡屎哪攤他也舌忝不淨」四姐說的時候一臉的無奈
程顯祖從新僑飯店出急忙就上了車,因為現在都快十點了,小樂子在後面囑咐著他千萬可別忘了去面試
到了西羅園已經是十點半,小紅住的地方總是黑漆漆的,所以從大路上拐下就要打開遠光燈才能看得清楚前邊坑坑窪窪的路剛到了路口就看見了小紅站在那,抬起一只手遮在前額上擋著刺眼的燈光
程顯祖停下車,小紅拉開車門說︰「我都等了你半天了」
「朋友有點兒事,這不是了嗎?」程顯祖說
「我知道我不如你的朋友,這個我心里有數,可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小紅不樂意地說
小紅在前邊引路,程顯祖開著車在後面跟著,又到那片平房的跟前,小紅說︰「你在這等著,我去拿東西」
程顯祖坐在車里點上一根煙等著小紅,慶了電話︰「二哥,你怎麼沒,四姐都不高興了,說你今兒特不給面子,的時候晚了,走的時候溜了,你怎麼了?」
對慶的埋怨,程顯祖想解釋一下,可轉念一想,左右是沒去不如借這個機會說說慶︰「我還敢上那去嗎?你喝了酒就鬧,你要這樣我以後就不去了!」
慶說︰「二哥,我是跟她鬧著玩兒呢,多少年我們倆就這樣兒,她都沒認真,你怎麼往心里去了,兄弟是個什麼人你還不知道?」
「你現在是什麼人我還真不知道了」程顯祖挖苦地說
「二哥,別生氣嘿,你在哪呢?坐會兒吧,四姐真的生你的氣了」慶在電話里哀求道
「我有個活兒,幫著人搬家呢」程顯祖說
「耗子呀,這麼晚了還搬家,你怎麼學會蒙我了?」慶听了不信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有個叫小紅的包了我的車,人家叫我我不能不去呀!」程顯祖無奈地解釋道
「哦,我明白了,二哥,你可是個老實人,你可別跟老黑學,他現在是瞎子害眼豁出去了」慶有點兒譏諷地說
「你放屁,我拿人錢了,不給人干事成嗎?」程顯祖覺得慶這話听著別扭
程顯祖正說著,就看見小紅從胡同里跑了出,後面跟著三個人在追小紅一邊跑著一邊喊︰「程哥,你快走吧,我先不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