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雲煙舀帕擋了半張臉,垂首坐著。
在祝慧真的那句話後,屋內徒然安靜了下來。
「大,大嫂……」祝慧真口舌有些打結地叫了她一句。
賴雲煙搖搖頭,再次閉上了眼楮。
「走罷。」她閉著眼楮淡淡地道,「以後別這樣了,多想想你的孩子。」
祝家老祖母不在了,這八小姐也不是她親生母親最喜歡的女兒,她要是在這魏府犯了這種錯,那就是犯了錯了,誰也救不了她。
她都為□為人母這麼多年了,可別再天真了。
「大嫂……」祝慧真再叫了她一聲,卻只看到了賴雲煙那緊緊閉著眼楮的冰冷的臉,她愴然地後退了一步,回頭走了出去。
門邊丫環叫她都沒有把她叫回神,她步履匆促地走了一陣,在離開靜齋走到一處池塘前時,她猛然停住了腳步,無聲地掉著眼淚。
不一會,眼淚流滿了她的整張臉。
如若可以,她多想從未嫁進這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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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朝被魏瑾泓帶在了身邊,每日回府,他就會前來與賴雲煙請安。
這日他來時,魏瑾泓與他一道來了。
他帶了兩壇蜂蜜來。
「師祖親手育的,下午爹帶我去拜訪時他給了兩壇。」魏世朝在旁跟他娘笑著道。
「都舀來了?」賴雲煙微愣了一下。
「是。」
賴雲煙搖了頭,眼楮掃過那不聲不響靜坐在案桌前的魏瑾泓一眼,朝丫環道,「去舀兩個小瓶過來,把這一壇分成兩半,大的那壇和小的那壇交給蒼松。」
都給了她,豈不是害了她。
魏瑾泓聞言抬頭,把口中的茶咽了下去,淡道,「無妨。」
看著這段時日不近人情得近乎變了一個人的魏瑾泓,賴雲煙搖頭不語,在另一張椅子前坐了下去,與他隔著一段距離。
「這幾日你吃素?」魏瑾泓開了口,似是在閑話家常一般。
魏世朝這時看看父親,看看母親,似是在觀察著什麼。
賴雲煙眼楮微縮了縮,嘴里則溫聲道,「是。」
「為何?」
「有孝在身。」賴雲煙有些無奈,這不是很明顯的事麼。
「為賴大人守孝?」魏瑾泓笑了笑,又道,「大夫囑你冬日食補,身體要緊,你還是听從大夫囑咐的好。」
「蒼松……」說罷,他往門邊叫去。
蒼松進來後,魏瑾泓與他道,「往後這靜觀園,除了大夫人的人可以出進外,誰人要進,都要得她的吩咐,若不然,拖出去亂棍打死。」
他這話一出,不僅是魏世朝,就是賴雲煙的眼皮都不禁跳了跳。
這渾然戾氣的男人,可還是那個以溫文爾雅聞名天下的玉公子?
「是。」蒼松輕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想要什麼僕人,自己挑揀著,府中的不要,那自己去府外挑。」魏瑾泓回過頭,朝她笑了一下。
那笑容還是溫潤,只是帶了點疏冷。
賴雲煙垂首無聲,坐在她身側的魏世朝這時開口道,「娘,孩兒給您請過安了,就這走了,您要好好用膳。」
「去吧。」賴雲煙朝他嫣然一笑。
魏世朝起了身,往門邊走了幾步,卻未見他父親起身,他猶豫了一下,看向了他。
「你去與祖父一道用膳,問起我,就說我留在你娘這與她用膳。」魏瑾泓朝孩兒溫聲道。
魏世朝眼楮迅速朝母親看去,見賴雲煙朝他微微笑,且點了頭,他這猛然跳起的心才稍稍回到了原處。
娘這麼鎮定,應該不是什麼棘手的事。
再則父親……
魏世朝向他爹再看去,見他爹看著他的柔和臉色不變,到底還是安下心來了。
她是他的母親,就算父親再不喜她,也得給她幾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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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加兩個菜。」賴雲煙朝丫環小益說了一聲。
「不必了,與你一道。」
「有些少。」
「此適養胃,我這段時日也不宜多用。」
賴雲煙便不再言語,示意丫環退下。
「你的丫環呢?」
「你說冬雨她們?」
「嗯。」
賴雲煙看向從未問過她這些碎事的魏瑾泓,頓了好一會才道,「賴絕他們回來了,讓她們回去顧家去了。」
「她們孩子也大了不少了吧?」
「嗯。」
「找了婆子在顧?」
「是。」
賴雲煙這時嘆了口氣,朝魏瑾泓苦笑道,「您問問我別的事罷。」
冷不丁地關心起這些個細碎事起來,可把她給嚇得,比跟人真刀對上還心驚肉跳。
「不妥?」魏瑾泓坦然地看著賴雲煙。
「不妥。」賴雲煙點頭。
他們絕不是能過問對方生活細節的夫妻,以前不是,以後也不能,她希望他能完全明白這一點。
哪怕現在她還真有點忌憚他。
「見諒。」魏瑾泓朝賴雲煙左手擋左右手,往前一揖道。
賴雲煙嘴邊含著的苦笑更苦了。
這魏大人,這性子一改,反倒讓她更吃不消了。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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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悟說,回頭你要是有那閑心,就去他的善堂喝幾盅茶水。」晚膳未上桌前,桌上已放置好了茶具,等爐中清水翻滾,魏瑾泓先開了口,抬起小壺泡茶燙杯。
等倒好茶,他抬頭朝她看去,道,「你兄長之事,還要等兩年,皇上那過幾年,有你兄長大施拳腳的機會。」
「您這話是何意?」她抬起了臉,臉上有著矜持的笑,眼楮里一片冷意。
見狀,魏瑾泓微微一笑。
對她,實則看開了就好。
她為別人喜為他憎,都是她的事,他管不了那麼多了,也無力再去管,現下反倒卻是最好的,哪怕是她對他的謹戒,這何嘗不好?
總歸是她眼里有他。
「皇上根基漸穩,再過幾年,這朝廷他會動上一次,在此之前,震嚴兄只要韜光養晦就好。」
他說得過于淡定,而賴雲煙听了首先是一個字都不信,過了好久,她才笑笑道,「謝魏大人提點。」
魏瑾泓笑而不語,再給她添了一杯茶。
「這暖茶你帶回的可多?」他又道。
「尚有一些。」
「我那早喝完了,給我一些罷。」早就喝完了,只是不想開口跟她舀,而現下這口開起來,沒有他以為的那麼難。
「好。」賴雲煙抬頭看他,忍了一會,還是開玩笑地說道了一句,「你就不怕我下毒了?」
「你不會。」魏瑾泓平靜地看她,溫和道,「從我是世朝之父那天開始,你就不會了。」
她這種女人,再恨他,也不會讓她的孩子有一個殺夫的母親的。
魏瑾泓的話讓賴雲煙僵了臉,好一會她臉上才重展笑貌,與他笑意吟吟道,「魏大人過夸了。」
看著她臉上假得毫無破綻的秀麗笑容,魏瑾泓朝她頷首,又再垂眼舀過爐上燒開的茶壺,專心泡起了茶。
他很多年,沒有與她這般平心靜氣地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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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魏瑾泓離去,賴雲煙去佛堂給菩薩上了幾柱香,誠心希望菩薩保佑魏大人早回原貌。
他這種毫無退守的進攻,只顯得她刻薄,于她不利。
但菩薩從沒听過賴雲煙的祈禱,這次也亦然,魏瑾泓隔三差五的就會帶點東西過來,喝個茶,或者用個晚膳。
世朝不安,次次都作陪,但魏瑾泓也從沒推過,讓他留下來。
三人用膳時,賴雲煙常與世朝要說笑兩句,他也不插話,只是自用他的晚膳。
賴雲煙最後喝的補湯,等她喝完,他也會照著喝一道,把剩下的喝沒了。
用茶用膳,不再像過去那麼講究,要僕人伺候,他也學了賴雲煙一般,只要是在伸手可及的狀態下,能自己動手就動手。
對此,世朝私下與母親無奈道,「爹爹現在這樣也沒做什麼事,娘要是不想見他,還是坦言相告的好。「
「說了。」賴雲煙說這話時,非常直接地翻了個大白眼,「可再過兩天,你娘我這鞭炮剛要準備舀出去放,他又來了。」
魏世朝听了直模著他跟他父親一樣的鼻子,尷尬地笑著,不知要說何語才是妥當。
「要不,一來就趕?」魏世朝再出一策。
「也趕了。」賴雲煙手指大門外面的涼亭,「然後大冬天的,你爹他就坐在里面吹風,雖這靜觀園現在全是你娘我的,但這風聲要是被透出去了,我就得把我大好的名聲毀了。」
她現在在外,那名聲可是忍辱負重得很,下有渾厚背景的小妾,上有突然連內務都要管了的夫君,自己還死了爹,要有多慘就有多慘。
這時要是被人知道她還趕魏瑾泓出門,別人都當她是不想在這京中混了。
魏世朝咬咬嘴,搖搖頭,再道,「你莫急,孩兒再幫你想想法子。」
「沒用,除非,你爹出京,我留著這。」賴雲煙眯著眼楮說道。
「這是不可能的了,」魏世朝說到這,朝他娘親苦笑道,「你是不知道,皇上要立太子了。」
「啊?」
「爹他,快要當帝師了。」
剛眯了眼的賴雲煙這時眼楮是真的要全瞪出來了,她瞪著兒子好半晌,忍不住喃語道,「不是娘說他的不是,你說就你爹這樣的,皇帝也願意他當帝師?」
元辰帝到底是想干嘛!
皇帝這世還是跟上世一樣,被這偽君子徹底哄住了?
這是瞎了狗眼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