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忘了?」他問。殢獍曉
英俊的眉眼被陽光撒上一層光,緩緩朝她走近,烏黑的瞳仁里是細碎的情緒蔓延。
她一怔,慢慢斂了臉上的笑。
「那日我假裝溺水,你那麼害怕……大雨之中,你傾身抱住我,連手臂都在顫抖……那夜在城樓之上,你我相擁……我征戰歸來,你思我若狂……」
他一字一句說著,最終來到她面前,呼吸可聞嫜。
「你都忘了麼?」
他聲音沉沉,可那手,分明在不自覺地顫抖。
陽光越來越盛,照得這四周干燥無比。她仿佛能听到枝葉里隱藏的露水蒸發的聲音,連地面洗塵吹動,都一清二楚錕。
忘了?
她一笑,側過身,走向院子中一叢子衿花。淺色的花瓣在風中盈盈顫動,好像一只欲飛的蝴蝶,可翅膀被黏住了,無論如何都飛不了。
伸手,落在那花瓣上。
「我幼時家門被滅,兄妹離散,落在陳榮手中,險些生不如死。」她眉眼平淡,攏著明艷的光。
「那日我逃出來,在雪地中遇見你,恍若神柢。我心想著,你許氏上天送給我的寶物,護我周全。」她仿佛陷入夢中,連嘴角都勾起不自覺的笑意。
「在王府,受三小姐欺凌,負傷受難,我都覺著沒什麼。只要能看見你,只要我們可能有一個以後,我都可以忍受。」
「直到那日,南宮琉璃從長安而來,我才明白,一切不過是場春夢。」她偏頭一笑,眼里彌漫的水光折射出他的容顏,「夢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很早就明白的,你心里住著一個人,她不是我。」
「你接近我,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其實我不信的。」
「你那樣喜歡那個人,你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呢。」
他腳下一動,想走到她身邊,卻始終沒有勇氣。
「可你是我心里的夢,這個夢做了六七年,我在醉笙閣里疼得最生不如死的時候,只要一想起你,我都覺得有了勇氣可以活下去。」
「我想著如果有一天再見到你,我一定要問你,那年你為我發邊簪一朵花,你拉著我釀一壇梨花酒——到底有沒有一點真心。」
她從沒告訴過他的這些話,終于在這樣一個午後,說了出來。
渾身水汽仿佛蒸發,她干渴無力,可是心頭堆積著的東西,終于被趕出去了。
「相爺壽宴,你把我扔在宴席上,和她在後花園私會。你說的那些話我一直記在心里,可我總想著,只要你沒有說破,我裝聾作啞又會如何。等我們回了宸州,她嫁給阿祉,我們總是會好起來的。」
「可是你卻親手把這一切都給毀滅了,我的哥哥,我心里埋藏的希冀,你為了她,全都打碎了。」
她突地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你在宸州說過,我再也遇不到比阿祉更好的人。我如何不明白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對我更好,可是我總想著,只要在你身邊,就算過得不是那麼順心,又有什麼要緊。」
「七年前你從雪中而來,救我一命。我為自己取名雲兒,想著的便是你那夜說過的話——青鳥不傳雲外信,你怨她不知你的心意,但我的真心,又被你丟在哪里?」
他抿著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他從來不敢提起,哪怕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後,他從來不敢說起那一切。
那個夜晚,他如何將她傷得遍體鱗傷,如何決絕地將她交給梁姑。
他曾無數次想過,若是一切重來,他是否還會為了琉璃,為了碧溪這樣做。
可是沒有結果。
那是他從小愛慕的人,而她呢,不過是一個從路邊撿來的小婢女,丟棄如草芥,何必珍惜。
可是他沒有想到,多年以後,他們竟會以那樣的方式相遇。
她撲身為他擋下一劍,她為他繡鴛鴦戲水,她那樣信任、那樣真心地將自己奉到他面前,任君采拮。
他從沒想過,多年里心中住著一個琉璃,從未對別的女子假以辭色。為何對著她,能夠那般自然親近,能夠那般相親相擁。
等他隱約明白,已然來不及了。
她一身明艷宮裝,腰間佩戴著阿祉欽賜的玉牌。
她眉梢眼角,都沒有他的影子。
她是昊澤後宮的瑜嬪,再不是雪中驚慌如小鹿的少女小樓,不是煙花光雨中偎在他懷里的雲兒。
她再不是他的。
心中仿佛有一把利刃插了進去,惡狠狠地、大力地桶到最底,最後一只手握住刀柄,往側邊旋開。血肉破裂,模糊不堪。
他微微張著泛白的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無力感從腳底蔓延到全身,他眼里倒映著的她,漸漸被模糊的霧氣籠罩,看不分明。
連呼吸都快不能了。
她垂眸一笑,像是將那些過往徹底拋在腳下,留給他一個人處在無邊的黑寂。
裙邊穗子拂動,她轉身往外走。
他腦子里「轟」地一聲,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人已經沖了上去,一把攥住她的手,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將人兒壓向了自己。
俯首映上那嫣然紅唇,帶了絕然的力氣,死命撬開她如花的唇瓣,吸允著她的氣息。
他渾身剛硬如鐵,任憑她如何掙扎都無法撼動分毫。
唇齒見彌漫出腥甜的味道,早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只是糾纏在一起,仿佛無法分離。
她眸子睜得很大,雙手掐著他的手臂,像是不可置信。
他不愛她,為何這樣對她?
「小樓……」他已然是亂了,心緒如麻,再想不起任何的謀略計劃。死死抱著她,仿佛抱住了一塊浮木,如果她走開,他會溺死。
含住她精巧的耳垂,頭一偏,在那細女敕脖頸上烙下痕跡。
「司馬昱!」
她推不動,干脆低頭,狠狠咬在他脖子上。
貝齒沒入血肉,溫熱腥甜的液體流進她嘴里,他渾身一震,總算是停了下來。
眸子里紅絲泛濫,帶著一種說不清的莫名情緒,呆呆看著她。
小樓趁機推開他跑了出去,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停下來。
扶著大石喘氣,掏出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跡,看著那鮮紅在雪白綢緞上染成的點點紅梅,心里奇異地一脈平靜。站了一會兒,听到流彩喚自己的聲音,連忙理了理衣襟和頭發,從假山後走出來。
「我在這。」
流彩連忙松了口氣,走到她身邊︰「奴婢方才走著走著,竟在那院子里睡著了,等醒來忙出來,卻不見娘娘——是奴婢的錯……」
小樓擺擺手︰「不礙事,許是太過勞累了。」她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無謂責怪。
不想繼續呆在這兒,將所有事情交托給祿升,先行帶著宮人回去了。
一進宮門,吩咐下人準備熱水沐浴,將自己洗了干干淨淨,換上干淨的衣裳,坐在妝台前讓流彩擦拭濕發。
她動作細致,一點點將小樓發間的水分吸干,忽地動作一僵,目光凝在一點。
小樓覺察出不妥,立時想起來是為著什麼。面上淡然︰「你下去吧。」
流彩應是,將布巾交給她,自己手腳僵硬地退了出去。
小樓手里攥著那塊布,側過臉照著鏡子,白皙脖頸上一抹紅痕赫然。她忙用手揉了揉,可那痕跡始終消不下去。
阿祉這幾日忙得很,說不準今日不會來了,等過一夜,應當便好了。
她正寬慰自己,忽聞外間一聲「皇上到」,是方德言。
手一抖,布巾落在地上,她連忙彎腰去撿。
斜里伸出一只手,將她白皙柔女敕的小手握在掌心,輕輕揉了揉︰「累不累?你今兒跑宮外,天氣這樣熱,有沒有不舒服?」
「我很好。」她身子一傾,烏發披散,遮住頸側的肌膚。轉臉對他盈盈一笑︰「你呢?今天有沒有按時吃東西?」
他一笑︰「你囑咐方德言盯著,我哪里敢。」
小樓笑笑,順勢倚進他懷里,枕著平穩心跳。
「有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他嗓音淡然,擁著她到床邊坐下。伸手撩起一縷發絲握在掌心,那幽香襲來,身心都舒展開來。
「我知道你要去見阿昱,我沒有打翻醋壇子。」他故意辯白幾句,「但若你非要告訴我,我也是要听的。」
小樓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