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藥,眉間的糾結漸漸平淡下來。殢獍曉
裹著被子,額上薄汗,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燭火微晃,那影子也跟有了生命似地,微微地動。
小乞兒也是累了,照顧好她,自己都懶得顧,一身半干的衣裳,便這麼蜷在床邊趴下。
司馬昱立在窗邊許久,明明是一扇雕花木窗,偏生他眉眼不動,仿佛能透過這片阻隔,看透過去。透到更長更遠的地方,隨著那馬車 轆聲,漸行漸遠。
「嗯……濡」
身後一聲輕響,他斂了心神,側身看去。
她微微動了動,耳邊碎發落下去,鋪在瓷白枕上。唇上蒼白,不知怎地,有點刺眼。
勾了勾唇角,轉身出了門曝。
等到翌日醒來,亦過了午時。
陽光正盛,透過窗欞照進來,撒了一般床鋪。她眼楮不適,睫毛輕顫,過了許久,慢慢睜開眼。
耳邊是「呼哧、呼哧」喝東西的聲音,她側臉,就看到小小的人兒踩著圓凳,抱著瓷碗吃得正香。
听見聲響,偷空轉過頭,對上床上的人兒,立時精神一震。
「姐姐,你醒啦。」擱下手里的東西,跳下凳子,幾步撲到床邊,滿眼開心。
小樓渾身虛軟得很,模模糊糊憶起昨夜的事,面色蒼白,輕輕「嗯」了聲。
小乞兒手忙腳亂地扶她起來,「那個冷面神雖然人看起來壞,但心腸還可以。早上讓人給咱們送了吃的來,姐姐,便宜不佔白不佔,你等等,我抬給你。」
「不、不用了,」她抬手,按揉額角,「我該走了。」
花魁大賽中途棄場,又是一夜未歸,此番回去,不知有多少磨難等著她。
小乞兒眨巴眼,也不多言,仔細給她提了繡花鞋穿上,扶著人兒一步步走出去。
出了客棧,躊躇片刻,終究是不死心,先去了北城門。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沒有她要找的人。
「姐姐……你還好嗎?」小乞兒費力地托著她的手,努力仰起臉,看她面容。
小樓垂下頭,額邊碎發晃動,朱唇開闔,聲音低柔︰「沒事。」
他莫名覺得舒服得緊,「沒事那我們就走吧。」
回到醉笙閣,因時辰還早,門合著,安安靜靜的樣子。
小樓在門前頓了頓,側身輕聲道︰「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
小乞兒咧出一口牙︰「我叫孟青,」頓了頓,聲音有些低,「‘青山獨歸遠’的青。」
小樓一愣,抬起手揉揉他的發,輕笑道︰「好,我記住了。」她沒有多問,沒有多說,反而讓他更委屈了幾分。
乖乖松開手,眼瞧著小樓進了醉笙閣的門,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廳堂里靜得很,一點都不像平日里跑了姑娘該有的做派。
她一步步走得很慢,腦子仍是暈著。
對了,木姐怕什麼呢。她的毒一日未除,走得再遠,始終都會回來的。
走到後院,月洞門前守著的人恍若未見,側開身,讓她進去了。
太陽烈得很,曬得人頭暈腦脹。
腳下碎石小道硌人,她強撐著。走過九曲小橋,一抬眼,忽見不遠處石道上跪著個人兒,拉聳著腦袋,已是體力不支。
那模樣再熟悉不過,她心里一顫,連疼痛都去了大半。
「書墨!」
書墨身子一軟,迷糊中抬起眼,看到模糊的影子朝自己飛奔而來。心中一松,終于合上眼,軟趴趴地倒在地上。
小樓心都跳到嗓子眼,費力拉起她,半抱在懷里,顫巍巍地伸出手探在鼻下,直到感受到氣息流動,方才松了口氣。
眼里發酸,身後一聲冷笑︰「怎地回來了?趁勢遠走高飛不是更好?」
小樓沒回頭,將書墨仔細抱在懷里。
身後的人待要繼續嘲諷,忽地一頓,低聲請安︰「木姐、張媽媽。」
小樓頓了頓,將懷里的人小心放下去,跪著轉過身︰「木姐、張媽媽。」
眼角是紫艷得意的臉,君嬈面上一副擔憂之色,可眼里亮光,是掩飾不住的笑。
她頭低著,幾乎快埋進地里。
耳邊一聲淺淡的,是木姐的聲音︰「舍得回來了?」
她頭又低了幾分︰「昨夜是雲兒不懂事,擅自離開,請木姐饒恕。」
木姐笑道︰「我哪里敢,雲姑娘多大的面子呀,我哪里有這個本事饒了你。」
小樓越發恭敬了︰「雲兒犯了錯,木姐要罵要罰,絕無怨言。只是書墨丫頭本不知情,還請木姐網開一面。」
張媽媽嘆了口氣︰「你這丫頭……自己尚且顧不過來,還瞎操什麼心。」
木姐勾起一抹笑︰「雲姑娘善良無邪,給下人求情,有什麼好奇怪的。」頓了頓,笑道︰「既然你願意,我便成人之美,來人,把書墨丫頭送回去。」
目光落在小樓頭頂,越發滲人︰「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我便管不住了。既然你不願出席花魁大賽,在達官貴人面前露一露臉,我也不強求。如今駐守宸州的將士在周山剿匪大勝,羅將軍命各家撥幾個能歌善舞的女子去助興,你便收拾收拾,明兒個去了吧。」言罷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張媽媽嘴唇翕動,半晌,終是沒有說出一句話,轉身跟上了。
紫艷面有詫異,但一閃即逝,笑了幾聲,也走了。
小樓跪著,膝蓋已然麻了。
轉瞬間院子里的人走得一個都不剩,她慢慢撐著地站起來,揉揉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看來木姐這次是真的氣得狠了。
所謂的助興,十有八.九,不過是為那些常年離家操練的士兵開葷罷了。
跳得好,被將軍看上,自然陪上一夜,好好回來。
若是平平不入人眼,手下的兵將誰瞧上了,扯著**一番,不知要遭幾次罪。
木姐……已當她為棄子麼?
回到屋子,書墨乖乖躺在榻上,面容慘白。她跪坐在榻前,看著書墨的臉,不自覺出了神。
手指縴長,拂過書墨的鬢角、鼻子、嘴唇……這是陪伴她那麼多年的人,為了書墨犧牲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
況且……是她太粗心大意了。一听見楚公子,便想著哥哥。一想到哥哥,就那麼不能控制。
卻從沒想過,會不會是別人設的局,引她來入。
木姐對她的器重,整個醉笙閣都心知肚明。那日她因為玉佩失態,纏著楚畫,也是眾人所見。其中若有有心人,借機設了圈套,也並非不可能。
她眼皮發重,慢慢俯在書墨邊上。
傅南樓,你早就不該再期望的。
那麼多年了,他要回來,早就回來了。
況且……就算他真的回來了,你還有臉面見他嗎?
尊貴的御使千金,俏皮可人的傅南樓,早就死了。
如今活在這世上的,是醉笙閣尚未掛牌的姑娘雲兒,她身子不干淨,連心……也不干淨了。
休息一夜,第二日,書墨已能勉強下地。只是走得顫顫巍巍,看得人心驚肉跳。
她從別人口中知曉了木姐的決定,一直不停地掉眼淚,那眼淚落進給小樓熬的藥里,苦澀難耐。
小樓仿若失去味覺一般,一飲而盡。
末了將碗遞還給她,低低說︰「謝謝。」
書墨眼楮又紅了。
撲在腳踏上,啜泣道︰「姑娘,我們去求求張媽媽吧,她一向疼你,一定會幫著勸木姐回心轉意的。」
小樓一笑,將腳套進繡花鞋里。輕輕巧巧地起身,在妝台前落座,笑道︰「你瞎想什麼呢,木姐這是給我機會,讓我能去見見那些手握兵權的貴人,這樣的好事,別的姑娘求都求不來,你哭做什麼?」
她說的輕巧,書墨心中酸澀,哭得越發厲害。
顫著手給小樓梳妝,幾次扯痛頭皮,小樓嘆了口氣,將她打發去休息。自己執著梳子,綰了個簡單的發髻,翻出舞衣換上,靜靜坐在屋前等。
將近日暮,方有婢女來喚。
從後門出去,一輛四角馬車停在那兒。撩開簾子上了車,里頭都是幾個醉笙閣早已掛牌的姑娘。並無什麼名氣,姿容平平。
乍然瞧見進來這麼一個可人兒,那些人皆是一怔,互相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小樓尋個角落坐下,低頭不言。
瞧著人到齊了,車夫揮鞭,馬車骨碌碌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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