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晚上十一點鐘,我等的人還沒來,我感覺不到一絲困意,我決定從這個夜晚開始不再浪費人生中的每一分鐘。可我不能讓床上這個女孩子太苦累,我很想在夜晚度過這個旅程,可這個女孩太嬌貴了,我不能讓她受一點傷害。
「這樣的旅行在我年少時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夜晚的國道里,我帶著自己夢寐以求的女子,開著自己夢寐以求的車,去往未知旅程的終點。」
《1988》這樣幻想過,我卻沒有,我年少時唯一在乎的是劉夢琪,劉夢琪不在的時候,我在乎的是其他的女孩子,劉夢琪變成張夢琪回來後我又在乎起張夢琪。不過我很喜歡《1988》那種感覺,我想要不是當初張葉提出這個遠行的計劃,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選擇去旅行,更不會想到要騎著單車帶著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孩子去往終點。
我輕輕走下床去,望著窗外路燈閃出的微弱的光芒,如若沒有這些燈光,在這樣的夜晚里我也不敢帶著張葉踏上旅程,即便有著這些昏暗的燈光我還是在擔心一定有人在暗處,我們卻在明處。在明處的人很容易被暗算,我很不喜歡死得不明不白,我經常看到新聞說某個人又不明原因離奇地死亡,我第一感覺這並不是人類尚未探測到的病毒致死的,而是躲在暗處的某些人或者某個組織團體謀害致死的。我對這些明亮之中的暗處十分畏懼,我這里明亮得好像朗朗乾坤,可我卻一直在擔心我看不到的那些暗處必定已經針對我正在謀劃著一項偉大的計劃。
我回過頭望著已在床上熟睡的女孩,窗外灑進來的一絲光芒落在她的身上,我再一次想到我生命中另一個女孩。我曾經給過她一個承諾,小時候那麼得可笑,隨隨便便就是一個承諾。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漸曉得只要是信誓旦旦的承諾一般都不會兌現。所以,我學會了逃避,我從不給任何人任何一個沒有把握的承諾。就連要照顧韓葉我都是給自己一個承諾,而不是給她,而對自己我也不是那麼的有把握,所以我只能承諾這種照顧只能截止到結婚以前,而不是一生一世。
那個暑假很快就能走到盡頭,我要離開了,我必須向一些人道別。
我們在小樹林集合,我作為隊長最後一次要求全體隊員排成一排向我報數,其實那個時候我們的四驅賽車戰隊已經因為大哥哥的遙控飛機實驗而被迫解散。那架失敗的飛機被我收藏在外婆的錢櫃里,那只櫃子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我媽媽,但外婆卻很樂意把我們五輛四驅車做成的飛機鎖在她的錢櫃里。五年之後,外婆去世,我當時正參加中考,爭取拿下媽媽口中的市重點,並沒有去參加外婆的喪禮。可後來,媽媽帶回來一架飛機,我看出那是五年之前的四驅賽車飛機。母親說,外婆留下遺囑,這架飛機務必親自交還于我,而且還留下一筆錢財作為我買玩具的資金。我把那架飛機像供奉上帝一樣供奉在自己的床頭。可後來,我的分數下來後,我連區重點都沒考上,媽媽一怒之下把我房間里所有的玩具付之東去,包括那架飛機。我哭著瞪著母親,嘴里呢喃著,我不能兌現我的承諾了,更加對不起外婆了,可母親卻在一旁大聲嘮叨著,讓你不好好學習,啊,你個小兔崽子。
集合的那天。
大波說,隊長,我不想讓你走,你偷的西瓜最大,也最甜,我還要和你在一起去偷西瓜。
小強說,隊長,我媽媽曾經說過不讓我跟你在一起玩,她說你會把我帶壞的,但我還是非常喜歡跟你在一起玩,你能帶領我們變得強大,打敗所有敵人。
春哥說,隊長,其實我們的四驅車還不是最高級的,星馬豪還有一款車叫作躍動沖鋒。其實我很喜歡星馬豪這個角色,但你是隊長,所以我沒敢和你搶。不過我偷偷買了一輛躍動沖鋒,藏在我的床底下,只在睡覺的時候放在枕邊看著它睡覺。我想如果當時我把躍動沖鋒獻出來,那這樣就多一個馬達,大哥哥的遙控飛機說不定就能成功。
我把頭搖向雯莉,雯莉看著我正想說些什麼。大波突然說,隊長,我還有話說,其實那次我們捉到的魚蝦根本沒有被我家的貓偷吃,而是被我吃光了。我氣由心起,但我強制壓下那團怒火,我就要走了,我必須要給他們留下一個好印象。
雯莉說,晏澤哥,你還會回來嗎?
我說,會的,到時候我一定給你們帶回來一架遙控飛機。
雯莉說,我媽說,如果我不听話的話,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的。我媽說不準我做壞事,可我沒听話,為你們把風讓你們偷西瓜,我媽說不準我和男孩子一起洗澡,我也沒听話,我跳到河里和你們一起洗澡。我可能要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我說,雯莉,別怕,我會回來娶你的,一定會的,你要等我。
雯莉對著我甜甜地笑了。
再後來,我確實回去了,不過是八年以後。高考剛過,便是外婆的三周年祭日,我跟隨父母再次來到外婆居住的鄉下,這個地方我一生只去過兩次,還有一次還是去祭拜外婆。我時常懷念起外婆,那麼和藹可親的一個老太太,我真的好愛她,因為只有她會讓我把我的飛機放在她的錢櫃里。外婆經常到城市里去看望我,可每次都是夜里來早晨離去,駐足時間最長的一次是我生病住院,她在醫院里陪著我照顧我一直到出院,而那一次時間是兩個月。
祭拜過後,我遇到了雯莉,她已經長成大姑娘,並且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我驚訝于農村的早婚現象。
雯莉抱著孩子看著我,沉默不語。
許久之後,我說,孩子多大了。
雯莉說,一歲多了。
我說,他對你好嗎。
雯莉說,還好,小強很愛我的。
我說,是嗎,看到你很幸福我很開心。
雯莉說,是嗎。我說,是。
許久,雯莉說,你怎麼現在才出現。我沉默不語。
許久,雯莉再次說,其實我並不幸福。我依舊沉默不語。
許久,我說,小強不行嗎。雯莉說,不是,他很厲害的,別看他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不是指這方面。我再次沉默。
最後,我們擦肩而過。
之後,我去找了大波,我見到他的時候驚訝不已,他根本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胖嘟嘟的大波,現在說不上骨瘦如柴,但也看不出他那里還能被叫做大波。大波說他的父母全部都加入了三高人群,整天犯病,初中畢業後,大波就開始為生計奔波,可又不敢離家太遠,怕一回來見到的只是父母的遺像。我說,春哥呢。大波說,春哥和我都是初中畢業的,他畢業後便到深圳去支援改革開放了。之後好長時間的沉默。最後,我離開時,大波告訴我,雯莉經常受到小強的欺負,小強在外邊畏畏縮縮,很怕事,可到了家里卻變得暴躁至極,經常把在外邊受到的氣回到家撒在雯莉身上。我听後默默不語,深深低下頭,轉身離去。
在準備返回城市的時候,我到玩具店買了一架遙控飛機,找到大波,托他把飛機交給雯莉。大波默默接下飛機,我隨著父母離去,沒有回頭,不敢。
電腦里傳出一陣聲音,我從窗邊回到床上,是劉玉冰。我趕緊插上耳機,以免會打擾韓葉休息。
她說,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說,想著你,睡不著。
她說,呵呵,真的嗎。我說,假的。她說,一猜就是假的。我說,反正就是睡不著。她說,你知道嗎,今天我把QQ里的所有人都拉進黑名單了,只留你一個人。我說,為什麼呢。她說,你對我來說足夠的陌生,我想進入一個陌生的環境重新生活。我說,這又是為什麼啊。她說,我看了你說的那本書,《1988》,我討厭過去的生活。我說,你把所有人都刪了就算是開始新的生活了嗎。她說,當然了。我說,可我們只是擦肩而過的過客,我們是不能融入彼此的生活世界的。她說,所以啊,我來征求你的意見,我想走進你的世界。
我沉默許久。
她說,你怎麼了。我說,這件事好突然,我沒有心理準備。她說,你準備什麼,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放下一切。我說,你相信我嗎。她說,我相信。我說,你為什麼相信我。她說,我就是相信。我勸說,呵呵,你不要這樣,我們是屬于兩個世界的人,根本沒有交叉點的。她說,怎麼沒有啊,我們相遇就是一個交叉點,只要努力還會有交集的。我說,你真的想融入我的世界。她說,嗯。我說,那你想做我的世界里的什麼人。她說,你的世界里缺少什麼。我想了半天,說,外婆。
那邊一陣沉默。
我說,真的沒有必要,隨遇而安,你會遇到新的人,不一定是我的。她說,可我暫時只遇到你一個人。我說,我的世界很迷茫,很枯燥,不會有你想要的生活。她說,你是做什麼的。我說,學生。她說,學什麼的。我說,攝影。她說,以我的條件可以做你的模特嗎。我說,我已經有模特了,而且不瞞你說,你只是臉蛋好看,身材很一般,我喜歡前凸後翹的。她說,就像那天跟你在一起路過的那個女孩嗎。我扭頭看看熟睡的韓葉,說,我們不僅僅是攝影師和模特的關系。她說,你們還是戀人嗎。我說,不是,我的戀人是另一個目標,她只是我的妹妹。她說,親妹妹?我說,不是,干妹妹。她說,那我可以做你的姐姐。我說,我喜歡自己做老大。她說,那你就再多收一個妹妹。我說,沒興趣。
又一次沉默。
許久,我說,你來到我的世界你可以做什麼。她說,什麼都可以的。我說,那就跟我做一個網友吧,我一般不會加人的,你是我四個好友里面唯一一個跟我幾乎沒什麼關系的人。她說,是嗎。我說,是的,我們還是保持著這種關系吧,我不願走進別人的世界,也不願別人走進我的世界。她說,你有自閉癥嗎。我說,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歡。
我說,《1988》你讀完了?她說,嗯,還不錯。
我突然覺得跟這個我人生中的過客沒有話題可聊了。
許久,我說,那天我看見你戴著一個紫色蝴蝶結。
她說,嗯,我媽送給我的。
我說,你媽媽也喜歡那個東西。
她說,不是,其實這是我後爸送給我媽的,我看到後覺得很好看,我媽便送給我了。
我說,哦,是這啊。你知道嗎,我喜歡的第一個人也戴著那種蝴蝶結,那是在十多年前,我就喜歡那個女孩了。
她說,是嗎。
我說,是啊,我還有一只她送給我的紫色蝴蝶結呢,十幾年了,我一直待在身上。
她說,哇,你好有心啊。
我說,是嗎,給你說,我們其實不只是彼此的過客那麼簡單,我們還是有著一定的聯系的,不過這種聯系是通過許多人才把我們聯系在一起的。
她說,是嗎,那如此這樣,我豈不是可以走進你的世界嗎。
我說,不一定的,那些把我們聯系在一起的人有些都沒能走進我的世界,你只是比那些跟我的聯系更加少的人,所以,我覺得你能進入我的世界的可能性很渺茫。
她說,是這啊,你知道嗎,你很像我的初戀。
我思索片刻說,許多人都跟我說過我很像他們的初戀,可我卻是一個連初戀都沒賣出去的人,所以現在再有人跟我說這句話,我就會罵他們神經病。
她說,真的假的,不好意思啊。
我說,沒關系,可能我長得太原創了吧。
她說,呵呵,你有什麼理想嗎。
我說,你知道嗎,現在如果再有人跟我談理想,我會罵他們腦殘,理想這東西只能在心里默記著,說出來就無法實現了。
她說,是嗎,你這個人蠻怪的。
我說,沒辦法,一生出來就這樣了,爸媽基因沒配好,想回爐重造也不可能了。
她說,呵呵,你真搞笑。
我們不再言語,此時韓葉翻個身,繼續睡覺。我借著電腦微弱的光芒端詳起來這個不屬于我的女孩。女孩兒,你怎麼會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你要是我的過客多好,我就不需要對你負責任,我們擦肩而過,各自奔向各自的方向。我突然覺得人生中有些看似是過客的人其實是跟自己很有緣分的人,兩個人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擦肩而過,這已經是一種緣分,如果還能說上幾句話,那便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如果彼此還能走進彼此的世界成為各自世界的一部分,那就是千年修來的緣分。雖然我相信緣分,不過我更願意相信現實,有些人注定有緣無分,強求不來的,你再大的腦袋也不能跟現實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