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需要責罰這兩個姑子嗎？」十四爺開口調侃，我听著聲音估計他們正站在門口。
「皇上息怒。」方管事第一時間轉身跪了下來，「求皇上饒恕，貧尼不想驚動聖駕，望皇上恕罪。」
我趕緊依樣畫葫蘆地跪在方管事的身後，臉朝著地。好在門口廊柱被太陽照射的影子正斜斜地射了進來，再加上拐角處的遮蔽，我的臉算是大部分被擋住了。
「剛才你們都听到什麼了？」四爺的語調徐徐而平，听不出情緒。但以我的了解是在試探他和十四爺的對話有無泄漏出去。
「貧尼剛進殿中，就被侍衛發現了，故而……」方管事倒是照實回答。
四爺沒有繼續問，但我總覺得有股寒冷的眼神朝我脊背上射來。
「高無庸，還不快點拖了這兩個姑子出去喂狗？」十四爺仿佛沒心沒肺的說，我詫異他現在這麼一句狠毒的話是真的出自本意？
奇怪的是四周一片安靜，高無庸遲遲不見動手，我想一定是四爺的臉色讓他無法揣測難解的聖意。
「既然是為了十四爺煎藥，就趕緊再去取一碗來。風寒的事可大可小。」沉默了一會兒的四爺終于吐了那麼一句出來。
「高無庸，你先帶十四弟回廂房吧。」還沒等方管事和我奉命站起來，只听四爺又快速地補了一句。
「皇上，還是跟小弟在院中多聊一會兒吧。」十四爺居然沒有順著四爺的話往外走，反而也接了一句。
「不必。」四爺斬釘截鐵地回絕，「高無庸，听到沒有？」
「奴才遵旨，十四爺，請吧。」高無庸終于回過神來一樣，答了一句。
我一開始沒有听見十四爺的腳步聲，只在兩三秒後，才听到十四爺甩了袖子，哼得一聲朝外跨步離開了。
「退下。」在殿內只剩下我，方管事，四爺，侍衛四個人的時候，四爺朝著侍衛說了一句。
侍衛顯然十分的听話，不一會他也消失在殿中。
這下殿中只剩下三人。我咬著嘴唇將頭頸縮了縮，天知道我這副掩耳盜鈴的樣子是在騙誰。
「你也下去。」四爺又出聲一句，方管事趕緊拉扯了我想往後退。
「朕是說，你下去，不是你和她。」四爺的聲音好像警告般嚴厲。
「貧尼，貧尼……」方管事也開始亂了方寸，在我面前忸怩著不敢邁步，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滾。」四爺再次厲聲呵斥了一次，導致的結果是方管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後退著避開。
我哆嗦著不敢站立，只蜷縮在陰暗處祈求上天能出現個奇跡，讓我再度穿越回現代。
出乎意料的是，四爺朝反方向走了幾步，將臉朝向觀音像，嘴里說道︰「早就知道你愛調制花粉，今天即使穿了這粗布的袍子也難掩特別的香氣。這種脂粉氣，整個紫禁城也該只有你有。」
瞬間我想起了康熙五十四年凌鈺對我說的話︰「多日前我在整理貝勒爺外衫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香氣。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那是你使用的花香。整個紫禁城，除了你，估計就沒有人能夠使用這股味道來了。」
我軟弱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只悔恨怎麼自己就沒注意到這點。正倉惶中，只听四爺又冷冷地說︰「姑子著的袍，帽，你也都換了，而唯一忘記的是，腳下的繡鞋卻是家常的款式。」
我不禁往腳上看去，盡管繡鞋的顏色和淺青色的尼姑袍顏色接近，且款式也十分相仿，所以我和十三爺都忽略了這點，可對于洞察入微，經驗老辣的四爺來區分卻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你今日想來探望十四弟？」四爺的語調還是那麼的平鋪直敘，可我的心中卻波瀾壯闊。
我咬著唇，努力讓自己不開口說話，我知道只要我一開口就是在承認四爺的推測，承認自己的欺君。
四爺說著又將背朝向了我，雙手拱在其後，說道︰「不過，我猜，今日在這里遇到你，也絕非你的算計，恐怕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想讓我當眾下不來台，當眾對你責罰，從而遷怒于十四弟，接著便有人看好戲罷了。」四爺仰天哈哈笑，「只可惜，這份算計算是落了空。他（她）並不知道，我寧願裝作不知道，也不會傷害心愛的女人。」
他的話讓我苟延殘喘了片刻，又令我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既然四爺注意到了我假扮尼姑，那麼日夜朝夕相處的十四爺一定也十分明了。他剛才的刻意命高無庸懲罰我，無非是欲擒故縱，讓四爺先明白事情暴露的惡劣結果。而高無庸的躊躇，顯然也猜明白了十四爺的意圖，故意按兵不動。要不然十四爺最後那麼不舍得走，還勸四爺和他一起再做攀談，無非是想把這事情遮掩起來，讓我竭力逃月兌。
十四爺，我現在才體會到剛才你知道是我，卻無法相認的苦楚，我卻傻乎乎地以為自己的偽裝出色，能僥幸逃月兌。我簡直是比豬還笨！
「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瘦下去了，衣服都快撐不住了。」四爺說完再度將臉轉了個方向，接著便提袍跨步，徑直出了偏殿。
我坐在馬車上，身邊坐著同樣抑郁不已的十三爺，回想著剛才四爺才走出偏殿，就有人來報，十三爺在庵門口侯著福晉回府的消息。
我想起一個問題，扯了他的袖子問︰「十三爺是如何得知十四爺在庵中休憩的消息的？」
「這次怪我，太過草率。」十三爺撓撓頭，滿臉歉意地說，「沒想到人沒見到，還差點釀成欺君罪。」
「是我們被算計了。」我扯了扯嘴角回答。
十三爺看了我一眼，有些難堪的神色說︰「我見到玲瓏被皇後叫到宮里描花樣，頭兩次我便覺得有些怪異。于是第三次開始，我便記錄下時間的起止。這倒是沒有什麼，奇怪的是，早上下朝的時候，有人撞了我一下，並塞給我一張紙條，說是下午十四弟會到尼姑庵，時間正是玲瓏去宮里的時候。我便想是個好機會，便趕緊來找你。」
十三爺將手拍了下大腿︰「時間太急，我光想著安排你和他見面，卻忽略了消息來源的本身，竟也被算計了一回，險些釀成大錯。」
「這場算計，竟然連四爺也是其中的一個對象。」我感慨著。
「既然如此，四哥一定不會放過他（她）。」十三爺點點頭。
「不過，四哥還是向著我們的。」十三爺滿懷感激地說，「這份對你情誼，你也清楚的。」
「對一個人好，不是把她囚禁在身邊，好吃好喝的服侍著，而是放她走，讓她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生活。」我迷離著雙眼朝十三爺道，「他雖放過我，卻究竟是沒胸懷讓我和十四爺見上一面，活生生的拆散了我們。」
「唉。」十三爺嘆了口氣，繼續懊惱中。
「你說，姐姐為何要宣玲瓏進宮？」我終于向十三爺提了個困惑許久的問題。
「這點我也奇怪。」十三爺說道，「以皇後的個性，斷然不會做無意義的事。」
「你是說……」我有點不敢置信自己的想法。
「這倒未必。」十三爺笑了起來，「皇後的做法有待考究，但是她一定不會讓自己明顯的作為其中一環。」
「那就好。」我呼出一口氣，畢竟懷疑自己的姐姐不是件光彩的事。
「只有日後知道那個人是誰，事情才會水落石出了。」十三爺想了想，「或許這和當年你在自己府里中毒一事有著關系。」
「也許吧。」我應付了一句，只覺得身心疲憊，將頭靠在軟枕上休息。
「不管怎麼樣，第二次惹怒了四哥，四哥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十三爺又補上一句，「尤其是拿你和他的，再加上我的關系做賭注，這盤真是玩大了。」
回府後，玲瓏居然還沒有回府。只在吃晚飯的時候，玲瓏跑了回來，興高采烈地說︰「今天皇後娘娘夸了奴婢呢，說奴婢的花樣是這個紫禁城最精致娟秀的呢。」
「那你們還要描繪幾天？」我若無其事的問。
「回福晉的話，」玲瓏立刻說道，「本來今天就要完工的，可拖了個不大不小的尾巴，皇後娘娘說還需要我再進宮幾日才能算數呢。」
「哦。」我嘴里應承著，心里在想，姐姐倒是七竅玲瓏心的人。正巧今天結束了描花樣，而今天又發生完這件事，難免讓人懷疑姐姐的用意。只有裝傻不知道，繼續活計，才能稍微遮一遮人耳目。姐姐那句︰「如果一個女人要是聰明得太明白的話，那麼她是不幸的。也必須偽裝成什麼都不明白。」從淺處理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第二天玲瓏又一蹦一跳地回府了，不過她還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御前帶刀侍衛王大淹死在荷花池中，我雖然不知道王大是何許人也，但從玲瓏的描述中隱約覺得極有可能是那天在尼姑庵中的偏殿里用刀指著我的人。
晚膳後，十三爺也滿臉戾氣的回來了，他告訴我，今日方管事不知何原因竟然失蹤了。我再問詳細一點後，他只給了四個字︰「凶多吉少。」
我知道這兩個人一定是四爺擺平的。一個是在偏殿里看到了我的真容，另一個是從頭到尾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于是這兩個人是被有組織，有計劃地滅口了，因為四爺怕被人揭發徇私枉法而掩人耳目，而把知情人變成死人卻是最保險最可靠的做法。
我仰天長嘆，這本以為了結的事，竟又白白的搭上了兩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