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元年,正月十九。
魏之之這兩日覺得很無聊。
她和永榮回保寧已有十來日了。保寧這個地方,說來是她長大的地方,自是熟悉的,可如今她親人盡皆去了京城,住慣的都尉府又成了別人的家,她一時有些不適應。
好在,她有永榮。
可永榮很忙,白日里總是在軍中的,那新任都尉,雖然年輕,但據說練兵之狠卻是更甚于她的父親。
明翠是她自小的貼身丫頭,出嫁後也是跟著她走的,這幾日見她悶悶的,不由得跑來貼心地問她,「小姐,你又想老爺了?」
魏之之點點頭,托著腮看窗外的老樹,「不知爹爹在做什麼。」
明翠嘆口氣說,「這有什麼辦法,好不容易姑爺掙著點功績,回保寧來了,偏生老爺又被調到京里去了。不過,我看姑爺這番倒是精神好極了,一點不像以前那個呆鵝樣……」
她說到這里,猛然醒悟,哦哦呆鵝如今已成姑爺,她再這麼說,會被小姐罵的吧,于是偷偷去瞄魏之之,發現魏之之低著頭,面若桃花眼波微轉,也不知在想什麼。
話說呆鵝吧,還真沒看錯,就是個會裝極了的,在她爹面前瞧著老實極了,她爹說一,他不敢二,她爹說東,他不敢西,可成親後一回保寧,那個意氣風發,每晚把她折騰得要死不活,還面不改色地哼哼,「魏之之啊,以前你不最喜歡折騰為夫麼?沒錯,為夫討債來了。」
想到這里,魏之之脹紅著臉猛一拍桌子,「明翠,備些禮。我們去小四家看葡萄梨子。」
明翠搞不懂她家小姐這是生氣還是嬌羞,看著表情很奇怪啊,可小姐要出去轉轉,她也是樂意的,老悶在家里一點不好玩,尤其是現在家里人丁少,不似從前在都尉府,至少那三個姨娘每天都能鬧出層出不窮的小花樣,供她八卦。
走下馬車,看到熟悉的都尉府大門時,魏之之還有些感慨,定了定神,扶著明翠進去了。
蘇換這日剛把大梨子這個祖宗哄睡,抱著小葡萄在那里咿咿呀呀教她說話,小女俠正在後花園子里生龍活虎練拳,見著魏之之忽然到訪,她們都顯得很高興。
蘇換把小葡萄往凳子上一放,笑眯眯迎過來,「之之,你怎麼有空過來玩?」
魏之之四處看了看,笑道,「我來瞧瞧故居。」
蘇換啊了一聲,嘿嘿笑著。
魏之之拉了她的手,又笑道,「逗你玩呢。我在家悶得慌,來看看你們。」
小葡萄坐在凳子上,兩條小短腿還夠不著地,在那里晃來晃去,一邊吃著指頭,一邊撲閃著黑眼楮,盯著魏之之看。
非燕跑過去,把手指頭從她嘴里拿出來,「葡萄,叫姨。」
小葡萄女乃聲女乃氣張口,「叫姨。」
非燕吐血中。
蘇換也好頭疼,小葡萄一歲多了,說話口齒蠻清楚,可就是有話學話,經常讓全家人一起吐血。
她趕緊又補教,「姨。」
小葡萄這才喊了一聲,「姨。」
魏之之看著好喜歡,忙走過去,把一個漂亮的布猴子拿給她玩,「葡萄真乖。」
小葡萄得了布猴子,很高興,逮著布猴子就凶狠地咬了兩口,看得魏之之笑,「小四,你女兒蠻逗人。」
蘇換有氣無力地嘆氣,「唉。」
非燕倒是興致勃勃跳過來,「四姐姐,難得魏小姐來,我們好久沒打花牌了,打花牌吧。」
蘇換一听,頓時也精神抖擻。
于是叫上明翠,四個人在後花園的亭子里高高興興打起了花牌。
小葡萄精神好,不肯睡覺,非要往她娘懷里鑽,端端正正坐在她娘膝上,眨著黑眼楮,看她們打花牌。開始她還偶爾去咬兩口布猴子,可看著看著,她就把布猴子扔了,全神貫注看打牌。
她娘贏了牌哈哈大笑,她就歪過頭去看她娘笑,也跟著呵呵笑兩聲,然後伸出小胖手去抓牌。
非燕打著打著,忽然嚷嚷,「不對,我少牌!」
蘇換得意極了,「你認輸吧。」
非燕扭頭四處看看,地上沒有,桌上沒有,小葡萄也坐得端正,兩只手抓著桌沿,專心看她娘手里的牌,也沒拿她們的牌玩。
非燕只好自認倒霉。
可不想,這把牌打完,一洗牌,還真真少了一張,四個人都到處找,蘇換把小葡萄提起來東看看西看看,也沒見她手里拽著牌,只覺得奇怪,難道被風吹走了?
于是讓人又送了一副新牌來,繼續玩。
玩啊玩啊玩,一玩就玩到了黃昏。
她們打花牌原本就是打著玩,蘸了茶水,往臉上貼白紙條,于是霍都尉這日回家後,走進後花園子就看到吐血的一幕。
四個女人打花牌,他寶貝女兒小葡萄正坐在她娘懷里,滿臉貼了白紙條,正奮力鼓腮吹,把白紙條吹起來又落下去,自娛自樂得咯咯笑。
非燕小女俠正拿了一張紙條,蘸了茶水,就往小葡萄額頭上貼,「唉,葡萄你真可憐,你娘今日手氣不好,輸得屁滾尿流,臉都不夠貼了,只好貼你了。」
霍安以手撫額,崩潰地吩咐身後親兵,「去把榮騎尉請來,就說他媳婦在我家里。」
那親兵忍住笑,轉身去了。
可不料剛到大門口,永榮騎尉已上門來討媳婦了,進了花園子一看,同崩潰。
這日在霍安家吃過晚飯,永榮把他打花牌打得紅光滿面的媳婦,拖上馬車回家。
魏之之很澎湃,笑嘻嘻說,「永榮,以前我跟小四打花牌,就沒贏過她。可今日卻贏了個大滿貫,看來她生了孩子,牌藝倒退了。」
永榮沉吟片刻,「魏之之,我覺得你好像太閑了。」
魏之之說,「你成天在軍中,我又不能跟去,找小四成蕙她們聚聚,又怎麼了?」
永榮說,「生個孩子吧。」
魏之之說,「你今晚睡書房吧。」
永榮說,「為什麼?」
魏之之說,「我小日子到了。」
永榮說,「撒謊。你日子我記著呢。」
魏之之臉一紅,「你每晚都那個你煩不煩。」
永榮說,「不煩。」
他頓了頓,慢條斯理說,「魏之之,不要影響老子討債的心情。」
魏之之撲過去就咬他。
這晚,永榮很爽地討過債後,魏之之趁著他腦袋不大清醒,爬過去說,「永榮,你給我做個糖餅轉盤吧。」
永榮轉頭看她,「你準備去賣糖餅?」
魏之之說,「就當你送我的定情物。」
永榮說,「我都送你十個木頭魏之之了。還不算定情物?」
魏之之說,「沒新意。」
永榮唔了一聲,深沉地上下打量她,「要不,刻個沒穿衣服的?」
魏之之愣了一下,嗷的一聲撲過去,羞怒道,「就說你是個會裝的,滿肚子花腸子。」
永榮哈哈笑,「好,我給你做。」
于是,永榮花了幾日,給魏之之做了一個小巧的糖餅轉盤,上了朱漆,魏之之瞧著*不釋手,把轉盤上的木箭頭撥得唰唰響,一邊撥一邊問,「永榮你這個不老實的,沒在盤子上做手腳吧?」
永榮奇道,「我干嘛要做手腳?對了,要不要幫你描上仙桃鯉魚猴子兔子什麼的?」
魏之之趕緊道,「不用。我自己描,我跟夫子學過畫畫的,你快去營里吧。」
說完,踮起腳尖來,親他一口。永榮于是喜滋滋地走了。
這晚,他又喜滋滋地回來,明翠在廊子里踫到他,笑得很奇怪,「姑爺,您回來啦。」
永榮覺得不大對,明翠的笑容有些幸災樂禍。難道,魏之之大小姐又要重出江湖開始折騰人了?
提心吊膽地吃完晚飯,魏之之倒是柔情似水,瞧著已經被他馴化成賢妻良母的模樣,于是放松了警惕。
剛回屋,婆子送了熱水來。
魏之之甚至還親自幫他擰了一條熱巾,遞給他,「夫君你請。」
永榮好高興好享受,拿著熱巾抹臉,剛拿開巾子,眼前熱氣騰騰一片,不想面前桌上多了一個精巧的糖餅轉盤,魏之之笑眯眯地端坐在桌邊,「夫君你坐。」
永榮好奇極了,「你搞什麼?」
魏之之說,「你想不想知道,我在轉盤上畫了什麼?」
永榮低頭看去,只見那糖餅轉盤貼了一溜剪成圓形的紅紙,仔細數數,一共有八張,堪堪遮住下面畫的畫,他更好奇了,伸手就要去揭,「畫了什麼?」
魏之之猛地拍開他手,「想知道就轉。」
永榮點點頭,興致勃勃就要去轉。
不想魏之之又說,「可不能白轉。我們定個規矩。」
永榮依著她,「你說。」
魏之之說,「轉著什麼,就照上面寫的去做。」
永榮立馬不同意了,「魏之之,當我傻子耍呢,誰知你寫些什麼坑人害人的。」
魏之之笑眯眯,「我大量,我送你一個,讓你瞧瞧貨色。」
說完隨便揭開一張紅紙,只見底下寫了一排字︰三十六式。
永榮瞠目結舌,「你……怎麼知道這些……」
魏之之咳咳說,「出嫁前夜,嬤嬤給我書看的。」
她微紅著臉,怒道,「轉不轉?不轉拉倒!」
永榮急忙去抱糖餅轉盤,「轉轉轉!」
開玩笑,三十六式呢,多誘人啊。魏之之大小姐絕對是個大氣的人,說話算數。
魏之之又笑,「騎尉大人,那先說好,得守規矩,不許耍賴。」
說著,又重新將紅紙貼上,將糖餅轉盤轉了幾圈,推到永榮面前。
永榮全神貫注,滿腦子都想著三十六式,伸出食指,果斷一撥。
木箭頭唰唰飛旋,越來越慢,直至停下。
魏之之笑道,「夫君,我揭開了哦。」
永榮點點頭。
魏之之優雅地揭開紅紙,永榮急忙一看,頓時一口老血噴出去。
紅紙下寫著三個字︰睡書房。
他幽怨地抬頭看魏之之,「這把不算。重來。」
魏之之施施然收了轉盤,「明天來吧。」
永榮說,「你這把戲不道德。紅紙一蒙,明日我又轉著這個。」
魏之之笑得甜蜜,「揭開的,就不蒙紅紙了,明日你瞧著些,反正夫君你是轉糖餅的高手。」
永榮還想說話,魏之之鄙夷之,「永榮,是男人就要說話算數。」
永榮冷笑,「好,魏之之,等著伺候爺三十六式那一天。」
說完雄赳赳氣昂昂地去睡書房了。
魏之之偷笑,高高興興跑床上去。呃,難得今晚清靜,她要看卷書才睡。
永榮騎尉完全被魏之之大小姐這小把戲迷個顛三倒四,心里發狠地想,不過就八張紅紙,老子一一揭開,始終有三十六式那一天。魏之之,你受死吧。
于是第二日回來,吃過晚飯便急吼吼要轉糖餅轉盤。
魏之之淡定地讓他轉。
今晚他手氣不錯,至少沒轉著睡書房。
揭開一看︰金玉樓去過沒?
永榮傻了,立馬堅決說,「沒有。」
魏之之淡定地收了轉盤,「唔,我明天去問問蔡襄。」
永榮頓時怒了,「魏之之,你一個女人去問這些,你像不像話!」
魏之之撐腮看他,「這麼急,去過吧?其實永榮你老實一點,我就好奇問問,就說以前你們走馬,你又沒成親,年紀也不小了,去去這種地方,也是自然的事,我理解你。別裝了啊。」
永榮掙扎。
魏之之真誠地看著他,「真的。我魏之之不是眼皮子那麼淺的人。」
永榮繼續掙扎,終于耷拉著頭,底氣不足道,「其實就一次,我喝了酒,曹風硬拖我去的……」
魏之之道,「咦才一次啊?」
永榮道,「真就一次,我喝了酒……」
魏之之站起來,高貴冷艷道,「睡書房。」
永榮傻了,「哎你說你不計較的?」
魏之之高貴冷艷一回頭,「我說話不算數。」
永榮悲催地又去睡了書房。
第三日時,他已經沒了轉糖餅轉盤的興致,瘟兮兮說,「我睡書房。反正你不喜歡我。」
魏之之瞧得好笑,鼓勵他,「昨晚我是一時神志不清,睡一覺起來我全忘了,你繼續轉。你說你一個男人,有什麼好怕的,我又不會休了你。」
永榮怒從心來,猛然一撥木箭頭。
揭開一看︰我在上。
永榮瞬間激動了,「我在上是指我還是你?」
魏之之嬌媚一笑,「隨你,夫君。」
于是永榮騎尉十分愉快地度過了一個美妙夜晚。
第四日,他又滿血復活了,興致勃勃轉糖餅轉盤,今天很正常︰去吃甜婆婆糖水。
他帶了魏之之出去吃糖水,一路都在嘀咕,「三十六式還不出來?」
魏之之憋笑不語。
第五日,又轉到睡書房。
永榮不高興了,「我不轉了。陪你玩幾天了,你該滿意了。」
魏之之說,「我枕頭下有本書,嬤嬤給的,就叫三十六式,真的,你要不去看看。」
永榮咬牙,堅持堅持。
第六日,轉到︰站在院子里說魏之之大美人。
永榮撫額,「魏之之,你太無聊了。」
魏之之笑眯眯,「我一折磨你,就覺得好*你。」
永榮︰「……」
第七日,也很正常︰講講小時候的趣事。
永榮這晚就講了自己小時候的許多趣事,魏之之听得津津有味,也和他講自己在北邊的趣事。
還剩下兩張紅紙沒揭了,永榮每天都像打了雞血一樣,回家就找魏之之轉糖餅轉盤。
終于第七張紅紙也被揭開了︰納妾就自宮。
永榮呆呆,「我今天沒納妾。」
魏之之慢條斯理說,「哦,這條啊,一輩子有效。」
永榮︰「……」
好吧,只剩一張了,必定是三十六式。永榮咬牙切齒說,「魏之之,你耍我的,我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魏之之笑,「你隨意。要不要先看看書?」
永榮哼一聲,「老子不用看。」
最後一日,永榮已對這糖餅轉盤的格局、力度、箭頭快慢十分熟悉了,他把握了一下,瞄著最後一張紅紙,決定一擊即中。
高手出手,非同凡響。果然一擊即中。
永榮笑眯眯,「魏小姐,揭開吧。」
魏之之也笑眯眯,伸手去揭開,永榮得意地一看,頓時狂吐老血。
聊天。
聊天是鬧哪樣?老子要的是三十六式!
永榮拿起糖餅轉盤來看,沒天理啊,都轉完了怎麼都沒有三十六式?
他憤怒地質問魏之之,「你使詐?重新寫了?」
魏之之說,「咦你不知道麼?這就跟街上賣東西的店鋪一個道理,一般來說,樣品都不賣。」
她說完,施施然往外走。
明翠這晚正走進魏之之他們的園子,準備給魏之之送盞睡前玫瑰茶去,剛走到廊下,忽然听得她家姑爺怒吼一聲,「魏之之你這騙子,今晚必須三十六式!」
她愣了一下,掉頭就走。姑爺真的,太悶騷了!
夜深人靜時,魏之之哼哼,「永榮。」
「嗯?」
「永榮。」
「嗯?」
「永榮,你給我做的糖餅轉盤,我要一直留著,以後死了,它得陪葬。」
「好,都依你。」
------題外話------
我決定還是把永榮之之的小番外弄個上來抽抽風…
大概抽風就抽來差不多了吧。明天不打麻將就再抽個。打麻將那就徹底完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