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我們一路上都沒有看到人,我進溫泉一看,里面也正好沒人,連忙招呼林森進去,我在外面望風,要是有女人來,就想盡辦法擋回去。我可不想我的恩人被當成流氓。張斌伏尸那塊地上,血已經滲入褐色的泥土中,我扒了些土蓋在上面。將那些沾了血的植物和泥土埋在土里,又踩了幾腳。粉飾一下這個凶案第一現場,然後在流出的山泉水中洗了洗手。想那個少女還在不在洞里。
林森從溫泉走出,他身上橫七豎八的血疤都洗掉了,只剩一道道白色的疤痕。馬雲龍下手也不是很重。他臉上胡子拉碴,臉頰肉嘟嘟的,我想他要是把胡子刮了,應該還是蠻可愛的,我們倆一起回營地,短短幾步路說不了多少話。
我對他說︰「你救我一次,我還害得你殺人,以後有什麼需要,我一定會幫你的。」我很內疚,害他殺人。
林森說︰「不用了,你也幫不上我什麼忙。你以後小心點就行。還有,不要再提這件事。」
我說︰「我叫秦雙鳳。」
林森說︰「林森,雙木成林的林,森林的森。」
我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等會兒。」
林森說︰「一起走吧,就這麼兩步,馬上就到了。」
我說︰「你穿的太少,我們一起回去,要是被我爸爸和哥哥看到,他們會打你的。」
林森說︰「好。你也要小心點。」
我在心中默念一百個數,等我數完數,我就要回去了。數數時我一直在想林森那張飽經滄桑女圭女圭臉,我要把刮胡刀還給他,那個刮胡刀我一直放在帳篷里,沒來得及給他。
我在數數時,看到了平教授鬼鬼祟祟的鑽進了樹林,這老頭情緒不穩定。為了防他跳海,嬰桑把他軟禁起來,他這別是要干什麼傻事?
叫人來不及了,而且我也不能叫人,誰知道他在這多久了,萬一他看見了什麼怎麼辦?
我只能跟著他。我跟著他在密集的樹林中跋涉,天光從樹葉中透了下來,林中不是很黑暗,否則我可是不敢走的,即使這樣,我還是有些擔心,不能跟著他瞎胡鬧了,我要攔住他,把他帶回營地,軟的不行來硬的,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老頭的能耐,和他來硬的,怕我吃不消啊,但憑這兩天的接觸,我知道這老頭除了迂腐自私,不是什麼壞人,肯定沒張斌齷齪。我心里正盤算著如何叫住他時,平教授卻在我眼前不見了。難道前面有坑,掉進去了?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找他,樹洞里伸出一只手把我拖了進去,捂住我的嘴。我在昏暗中隱約看到是平教授,原來他藏身于一個巨大的樹洞中,他暗中對我擺手,示意我不要出聲。這老頭神叨叨的,不知道咋想的。我點了點頭,他才松開我。我問道︰「老爺子,你這是干嘛?」平教授嚇了一大跳,說︰「你小聲點。老頭我耳朵還不聾!」
我連忙壓低聲音,說︰「我們回去吧。」
平教授神秘兮兮地跟我說︰「這就是蓬萊。」
我問︰「什麼蓬萊?傳說中神仙居住的島嶼,科學驗證了,蓬萊就是日本,咱現在離日本遠著呢。」
平教授說︰「我看到了。」
我一驚,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平教授說︰「我看到了聖光引導我們,開啟永生之門。我們要在漆黑中尋找榮光。」這老頭嗑藥了還是老糊涂了?
我哄他道︰「好,我們跟隨著聖光走吧。」牽著他雞爪子一樣的老手打算走出樹洞。不料他反手一抓,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另一方向拉。他說︰「我們走吧。」這個干巴巴的老頭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我根本掙月兌不了,只能被他拉著走。我看他走的那面只有一個光點,可能是樹干上的洞,心想,你撞上樹干就好了,樹洞能有多大?
他在前面開路,我跟在後面,不但沒有很快到頭,反而越走越伸手不見五指,但是前方那個明亮的光點一直在一直很小,他一直向著那光點走過去。我想這可能是個隱秘的隧道。那個光點就是出口。但直到平教授真的撞到一個東西,再也走不動時,那個光點還是很小,只有桂圓那麼大。
平教授撞得暈頭轉向,我先趴在那光點往外看,只看到了一只眼楮和我對視,漆黑的眸子盯著我,深淵一樣的瞳仁,我只覺一陣恍惚,什麼都變了。我們前面的屏障消失了,我和平教授完全暴露在陽光下,平教授很虔誠地跪下了。我不知所措地站著。我們站在一個光禿禿的平原上,一邊是臨海的峭壁,一邊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我們面前站著一個男人,平教授跪的就是他。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罩衫,站在峭壁邊,亭亭玉立,我不知道這麼形容一個男的,恰不恰當,但是這時我只想出來這麼一個詞。
我從來沒見到過這麼漂亮、精致的男人,一個不到20歲的美少年,優雅、挺拔。不一很英俊,但是並不能說是美。我弟弟秦雙龍長得好,但是太陰柔。我見過很多年輕的男人,我們家女孩少男孩多,這些男孩長得都不錯,但還是各有各的缺點。這個少年的外形是完美的。陽光在他在他完美的輪廓上投下了聖潔的光暈,神一樣的少年。
他在我面前說話,聲音卻像從九霄外傳來,空虛飄渺。卻偏偏一字不落地掉到我耳朵里。美少年命令︰「殺了他,我放你走。」
我問︰「不然呢?」
美少年說︰「不然你死。」
我說︰「我還是不想。」
美少年說︰「即使你不殺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不如一命換一命。你還年輕。」他的聲音很魅惑,煽動人心中陰暗的**。
我心道︰「不是這麼回事。」嘴上說︰「那好,我怎麼殺他,拿拳頭打死?」
美少年從袖子里拋出一把刀,拋在地上,說︰「這個夠了。」
我拿起刀卻飛快地架到他的脖子上,罵道︰「你這精神病,以為自己長得帥就把別人當猴耍?走,跟我走!看我怎麼收拾你……」
一直跪在地上的平教授像打了雞血一樣蹦起來,撲到我身上,對我左右開弓一頓打,我被打得發懵。我根本就沒有防他,手里的刀掉到地上。他又撿起刀朝我刺來,一臉凶神惡煞。我連忙抓住刀把,不讓他刺傷我。但他好似發了瘋,力氣大得嚇人,我根本支撐不了多久,那明晃晃的刀尖就在我眉心。
那個美少年輕聲說了句什麼,平教授立刻拋開刀又像孫子一樣跪著。我的臉腫了,嘴破了,牙也在流血。美少年說︰「考慮好了嗎?」
我拿起刀搖搖晃晃地走向平教授,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出刀很慢,平教授的心神已被那美少年攝去了,是攝心術的一種,我听說過也見識過攝心術,那是我小舅媽的看家本領。平教授不會反抗我,他現在就是個能動的植物人,像被切除了大腦只能有爬搔反應的青蛙。我以我最快的速度斜轉刀鋒插進了美少年的胸膛。
我無路可走,只能這樣,只有殺了施咒人,才能解咒,我可對付不起兩個敵人。攝心損人精血,以平教授的年齡,再過去半天他就要氣血耗盡而死。
我看著美少年漆黑的眸子,我可能低估了他的年齡,我突然覺得這個人是不是已經活了幾千年?
我完了,我殺人了!但是我抑制不住沖動,這是求生的本能,這個變態活該,可惜了這副好皮囊。我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我再退就會掉到海里去才站住,大口地喘氣。
為什麼不見血流出來?那美少年把刀緩慢的抽出來,說︰「失心人怎麼會死?」一步步向我逼來,我知道躲不了,只好等著。他調轉刀柄遞給我,說︰「你認為你可以殺了我?」
我誠懇地搖了搖頭,誰知道他是什麼基因突變的怪種,現在環境污染太嚴重了。
美少年說︰「你殺他,要麼你死。」這人可真夠執著了。
我輕輕地說︰「人可以被**毀滅。」把刀拋到他腳下,義無反顧地跳下大海。不久之前,我看著林森把張斌的尸體拋到海里。世事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報應未免來得太快了,太重了。我犯不著償命。
和一個衰老垂死的人相比,我的生命會更有意義。但我不想這麼做。不能和魔鬼做交易,失去的要遠多于得到的。
即使苟且偷生,等待我的又將是什麼?
冰冷的海水包圍了我,海水的沖擊,我全身的骨頭可能都斷了。我攤開身體,吐出氣,讓自己慢慢地沉入,淹死很難受,水進到肺里,像針扎一樣,大腦開始混濁,在我憋著最難受時,一個聲音在召喚我,是死前的幻覺嗎?
我的靈魂要出竅了,我在水中睜開雙眼,感到咸澀的海水刺痛雙眼,一個模糊的飄渺的人影向我游來,他或者她穿的是紅色或者白色的長長的衣冠,在水中鼓脹飛舞,是地獄中的勾魂使者嗎?我本能地順著海流向他飄了過去。我在深海之中看到想到過誰?我在臨死時回憶起誰?爸爸、媽媽、不一、單鳳、雙龍、姥姥,還有我生我的媽媽。我在昏迷之前,感覺到那個人抱住了我,將我攬在了懷里,冰冷卻溫柔的懷抱。
有人在我耳邊歌唱︰「
樂土的少年看到長河對岸的花朵,
愛上了它河流之上美麗的身姿。
少年不知道他迷戀的只是水中的倒影。
少年走過萬千世界,行遍諸多土地,
只為來到河的對岸,一睹它的嬌顏。
春去秋來,歲月流逝,再美麗的事物也會消失。
彼岸的花朵枯萎,清風帶著它的種子飛到九天之上,
落到雲中,雲化作雨,
雨水落到行走在天邊的青年肩上,
青年看到空茫的河岸枯萎的花枝,
天涯的游子返回故土,
春去春又來,
故鄉的土地上開起了美麗的花朵,
老人已經忘記這就是他曾經深愛的花朵,
河流對岸的少年卻又愛上了這廂的花朵。」
我在一間明亮的房間里蘇醒,屋子里很冷,我的臉能感覺到,但身上蓋著輕柔厚實的被子,還是很溫暖。我睜開眼楮之後,一個女人溫柔地注視著我。我覺得我是死了,因為這個女人是我媽媽的樣子,她去世很多年了,但我清楚地記得她的樣子。
就是這個女人在唱歌,她接著唱道︰「如果你看到旅途上迷茫的人,請勸告他不要追求虛無的表象。」這女人唱完這句沉默良久。
我看她不說話,試探問︰「你是我媽媽嗎?」
她坐在床上輕輕地攬住我說︰「我是媽媽。」這麼多年了我已經長大,她還認識我,我輕輕地把頭靠到她的臂彎,問︰「媽媽,爸爸在哪里?」既然我死了,一家就團圓了。
當我的左臉貼到她胸前時,這種冰冷太熟悉了,是死人的溫度,而且她沒有心跳,一股寒意凌然,靈魂可以沒有心跳,但是不應該有這種感覺。我在小舅媽那看到過行尸走肉,就是這種感覺。小舅媽開了個小飯店,訓練了一個無人認領的尸體做廚師。
我凜然道︰「我們都是死人嗎?」
她現在也是二十歲的樣子,看著甚至比我還年輕,雖然我今年也只有十五歲,但被課本折磨得未老先衰了。雖然不太和諧,但是她還是我媽媽。她說︰「你來和我一起,永生不死。」
我听她說話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總像丟了魂一樣,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我一把推開她,我明白了,她沒有靈魂沒有思維,像復讀機一樣在重復別人教她的話,她說話的口氣和那個邪惡的美少年一樣。現在我大概是個死人,連死都不怕了,還能怕什麼?我直勾勾地盯著她︰「你是誰?」
她悲哀地說︰「我是你媽媽啊!」
我說︰「我從來只有一個媽媽。可惜那個人不是你。」我說這句話時心里只想著舅媽,小時候我一直憧憬一個溫柔的母親,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喜歡舅媽那種爽利的性格。
她悲傷地看著我,這種悲傷不是偽裝的,我心里升起一絲內疚。她轉身站到一個櫃門前,打開櫃門,手里捧出一個容器,因為背對著我,我看不清是什麼。直到她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東西遞給我,讓我捧著,卻是一個小小的陶罐子,我猜這里面是什麼,盆栽嗎?輕輕晃一下,里面應該是液體。
她說︰「我把心給你了,我們倆的心放到一起,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我不信鬼神,但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死後靈魂不滅,會到一個靈魂聚居的地方,像另一個地球,有條不紊的繼續生活,各司其職。我貌似和一長相酷似我生母的神經病錯分到一起了。
我看著手里的陶罐,陶罐壁滲出濕漉漉的液體,我手刺痛一打滑不小心把陶罐摔到地上,陶罐四分五裂,我也看到了陶罐里裝的東西,一顆浸泡在清水中的心髒。她真的把心給我了,我覺到一陣惡心,我怎麼捧了這個東西半天!
那個器官掉在地上,飽滿水潤的外壁慢慢萎縮,那個女人捧住胸口很痛苦的樣子。我稍微猶豫了一下,過去扶住她,我猜到這個器官寄生在陶罐里,掉出來會影響到這個女人的身體,但覆水難收,我怎麼再把它泡回到罐中?
那個女人痛苦地說︰「流年,是你嗎?」
我月兌口而出︰「媽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