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毛尖會,真是沒白來!看看——賺了多少東西?!」
趙錢興奮得兩眼放光,拍著腰間的坤寶囊對身旁的墨貞嚷嚷道。此時兩人已經離開了疊翠樓,出了青市,往江南遁地而去。毛尖之會已經結束,這屆毛尖會規模不大,從疊翠樓主宣布開始,到每個與會者都展示過自己的新寶物為止,不過持續了一天時間。可就是這一天時間,給趙錢帶來的收獲,比他來大衍洲兩年間的還要多!
趙錢手拍坤寶囊,墨貞又看不到里面的東西,便只淡淡地說了句︰「恭喜大人。」
自從毛尖會上听那麼多人叫趙錢「大人」,她便改了那「吾主」的稱呼,也跟別人一樣叫起大人來。趙錢搖頭晃腦地回味著疊翠樓里那一幕︰與會者二十余人,幾乎人人都有一兩件中成法門的寶物,讓自己過手查驗。只要趙錢給出專業的意見,他們覺得有所收獲,便會取出一件自家絕活物品贈與趙錢。毛尖會本就是半個交易會,于是這屆毛尖會上新人趙錢成了最大的賣家,幾乎跟每個人都做了買賣,而且賣的不是任何寶物,只是技術。
來時兩手空空的趙錢,去時卻滿載而歸。而且他這個新人在這些各領域精英翹楚們面前露足了臉,不但結交了朋友,更讓自己名聲傳揚了開來。
一場看上去很小的集會,都沒做什麼準備,卻讓他收獲了名、利、人氣,確實是沒白來。
「跟高水平的人交流,就是不一樣。這毛尖會果然名不虛傳,說是一年一屆?那下屆我可得好好準備,一定要大賺特賺一番!」
趙錢嘿嘿哈哈地笑著,墨貞安靜地跟在身後。兩人跨過蕖江,先到藕塘鎮走了一遭,見沒什麼動靜,便一路巡視各個村莊,回到了文山里。
沒有羅榕活動的痕跡。不過距那五個內門弟子之死也沒有過去幾天,羅榕可能還在伺機而動。
趙錢沒有滿哪瞎跑,只是在自己的洞府里坐下來,或研究毛尖會上得來的奇異寶物,或練習陰陽和合的中成法門,或靜靜地打坐練功。經過毛尖會清雅幽靜環境的滌蕩,他意識到了自己這段時間心境的浮躁,于是在有意識地調整。原本他對羅榕出了禁閉之後的變本加厲行為十分憤怒,不過如今已經淡然了很多。當然對付羅榕還是要對付的,自己的地盤不允許有人惡意騷擾,這個原則也是不變的。但調整心境之後,同樣的事情做出來,手法是不一樣的;同樣的話說出來,意味也是不一樣的。其中區別,趙錢自知之。
這種改變正是在與林機老人的對弈中發生的。毛尖會上人人都求趙錢幫忙,只有林機老人和疊翠樓主站在一邊。趙錢原以為是兩人手上沒有中成法門的東西,卻不料毛尖之會結束時,身為東道主的疊翠樓主送趙錢離去,林機老人也跟隨在側,兩人都表示要在會後拜訪趙錢,因為關于陰陽和合的中成法門,有很多問題想請教。
趙錢當然點頭稱好。他又不是沒有眼力的人︰這疊翠樓主開辦毛尖會已逾百年,自然不是個一般人物;而毛尖會上與疊翠樓主關系最近的,無疑便是那林機老人。毛尖會人人有絕活,但絕活最多最神奇的,卻正是疊翠樓主。趙錢已經听聞,這疊翠樓主于丹符器陣、藥獸功法各門中,竟然精通符、器、陣三門!那一張近于「拈葉為符」竹葉請帖,那毛尖會前的「問塵大陣」,還有送與趙錢的「牝牡如意爐」,俱是不凡,卻都是出于疊翠樓主之手!修真界丹符器陣等門無一不是博大精深,疊翠樓主竟能精通三門,怪不得有資格開這毛尖之會。
而疊翠樓主的好友林機老人,卻正好相反︰丹符器陣之類統統不懂。毛尖會上人人有寶,只有他兩手空空,因為他什麼都不會做。但他卻是毛尖會的常客,毛尖會要求有絕活,他的絕活只有一個,就是算卦。
毛尖會上人們以寶易寶,到他的時候卻是一把蓍草捏出來扔在棋盤上,有需要問事的就拿著寶物讓他去算。趙錢看著覺得荒唐,卻竟然也有不少人真的拿寶物換林機老人一卦,問問某件事是否順利、某件東西該向何處去求之類。這林機老人當時還招呼趙錢想算一卦,被趙錢婉拒了。因為起卦算命他也會,而周易算卦的至高境界「善易者不卜」,他是知道的,所以對這東西不感冒。
不過他不知道,林機老人早在棋盤之上,已經給他算過一卦了。
「你知道起卦算命,算的是什麼嗎?」
這是毛尖會上疊翠樓主和林機老人站在一旁看著趙錢被眾人圍住,疊翠樓主問出為何趙錢的卦為「無」時,林機老人的反問。
「我記得你說過,天地萬物皆有氣機相連,起卦算命,算的便是這氣機。」
「沒錯。氣機相連,不論三界六合,不拘過去未來,所以才能預測。預測千里之外,預測百年之後。佔筮一門也如丹符器陣,有技藝、匠師之分。便如制符︰手握符筆,蘸取朱砂,畢恭畢敬照貓畫虎,可以得符,此為匠人之技;拈花摘葉,氣行其上,未有符體卻有符用,此為大師之藝。
「佔筮也是如此。五十蓍草掛一象三,揲之以四,五歲再閏,三變為爻,六爻成卦,以經解之,這是匠人之技;觀象望氣,問因答果,指間掐數,心中牽機,此為大師之藝。這位趙大人一進疊翠樓,我便看出此人周遭氣機不同。本想以問答試探,不料此人唇舌尖利,難及本心。卻在對弈之時發覺他心游神離,便牽動氣機,希望可以趁他無意之時,窺見氣機動向。」
「結果呢?你說全局終了時,卦象未成,那他的氣機……」
林機老人搖了搖頭︰「此人的氣機之繁瑣龐雜,我從未見過。我棋神林機臨機弈棋之法,乃是借天地萬物之神通︰盤面周天三百六十一星,我以之象天地;手中棋子,我以之象事物。我落子而下布置盤面,觀對手之應對,便能測其在世之用。人在世之用,便是命。然而此人,終局之時,氣機仍未被我演盡;周天三百六十一星,擺滿棋子,也不足以象其世間之事。此人在世之用,大得超乎我之計算。」
疊翠樓主聞言大驚︰「什麼?你的意思是……」
林機老人點點頭︰「你我相識之時,我也曾用此臨機弈棋之法,為你佔過一卦。當時的卦象,便是在剛剛演盡的邊緣。你要做的事很大,我的盤面上演不盡;但這個趙錢要做的事,比你更大。」
疊翠樓主沉默半晌,才喃喃道︰「比我要做的事還大……那會是什麼事?」
林機老人一笑︰「不管什麼事,此人既有如此之命,你就不想他為你所用嗎?」
「為我所用?若你所言非虛,以他的命相能為我所用嗎?我不為他所用就不錯了!」
「你為他所用,他為你所用,有什麼區別?所謂志同道合、攜手共進,你開辦毛尖會,收羅奇人,不就是想讓這些人為你的大業出力?然而他們可用之處太小,氣機演盡,就無可奈何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個氣機無盡之人,你真想若尋求助力助你成事,就一定不能放過。」
頓了一下,林機老人又道︰「或許他的事,與你的事根本就相同呢!」
疊翠樓主手捻青須。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卻轉移了話題道︰「我的人查實,他與東祁羅榕正鬧著矛盾。此事可大可小,你有什麼看法?」
林機老人一笑︰「我不是剛說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趙大人甫為仙官不到兩年,已剪除一妖,滅除一魔,輪也該輪到人仙了。他是仙官,是百姓的守護。而妖、魔、仙,正是攪擾百姓的大害。妖魔自不必說,你我人仙佔山川鐘靈,動天地風水,卻借口諸般理由置身事外,只顧自己逍遙,不管天下興衰,雖不殺人啖肉,也有無形之害。更不用說有門派影響的地方,攪擾俗世禮法,自立規矩,無可制約,都是害處。羅榕那事事出有因,趙大人身為仙官,當然管得。」
疊翠樓主微笑︰「身為人仙,卻將人仙說得這般大奸大惡,也只有你林機老人了。」
「你我身為人仙,當然不會覺得人仙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對。人仙奸惡只是對俗世凡人而言。同樣的道理,那妖獸食人本是天性,說起來又有什麼不對?只是妖獸之惡更顯而易見一些罷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趙大人身為仙官,上任燒起三把火,正對應妖、魔、仙,在我看來,正是他身上強勁的氣機牽引所致。以他的命相,降臨南夷,不動則已,一動便是大事。如今三把火已經燒至最後一把,而這一把卻正好燒在了東祁仙山身上。偶然乎?注定乎?」
「不論偶然還是注定,他這一把火,一定會轟轟烈烈地燒下去的。你是這個意思吧?」疊翠樓主一點頭,「我明白了。如今王掌門出關在即,或許我等待多年的大事,便正是從這里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