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蘇九這一番話,何蓮兒雖然腦袋還突突地疼,卻再也躺不下去了。這時節天氣炎熱,她也不穿鞋子,干脆光著腳下了地,將桌上那頁銀票拿在手里仔細看了看。是復盛錢莊的銀票,果然整整一百兩。
何蓮兒只覺腦子亂得很,說不出為什麼有些憂慮。剛才蘇九說的那些話,雖然含糊不明,卻隱隱透露出幾個重要訊息︰第一,那日來鬧場的那幾個大漢並不是為了自家鋪子免費派發的粥和點心,才會「不小心」冒犯了蘇五和蘇九;第二,蘇五遠在京城的婆家恐怕出了事,並且是件天大的事,搞不好還會禍及全家。那麼蘇五挺著大肚子千里迢迢從京城回娘家省親,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在這個年代,生養不論是在大戶人家抑或是尋常人家,都是件綿延子嗣的了不得的大事。況且大戶人家規矩多,娶進門的媳婦要遵循的繁文縟節更多,輕易不得回娘家探親的,更何況是京城的望族世家?而當時的蘇五,卻是在身懷六甲的情況下,經由水路,一路千辛萬苦回了雲浮鎮。若說是她婆家格外優待她、憐惜她,肯讓她多回娘家走動,章家是書香門第、禮儀傳家,倒也說得過去。可若真要省親,為什麼不選在蘇五生產完後?這樣不是更加妥帖安全些?
何蓮兒從前也曾有過疑惑,但一想蘇府畢竟不是尋常富戶,基業根深蒂固,只怕比京城蘇五的婆家更有錢有勢,因而蘇五嫁人後,倚仗娘家的權勢,被婆家格外看重,倒也不曾有過多懷疑。如今想來,事情只怕並沒有那麼簡單。蘇五說好听點是回家省親,說難听點,又何嘗不是回娘家來避難來的。可是顯然,有一股勢力並沒有將遠在京城千里之外的她獨獨漏下,現在已經悄悄潛伏在了雲浮鎮,要給蘇五致命一擊,並且如幾乎差點成功。
是什麼勢力,能有這樣的能力,在將章家這樣的世家陷入危難後,還能在雲浮鎮這個蘇府盤踞的地頭上,明目張膽地襲擊蘇五?何蓮兒想著,手微微有些抖。那麼蘇五不斷給予自己銀錢上的助益,又是為了什麼?
仔細想想,如果那日在鋪子里,不是自己僥幸幫蘇五擋了一下,那她現下肚子里的孩子哪兒還有存活的道理?那些人擺明了是朝著蘇五和蘇九去的,想要乘亂渾水模魚。可蘇五雖然瞧著溫柔可親,何蓮兒同她交往了這段時日,卻知道她性子極其謹慎小心,又決斷善謀,並非一般女子。為何竟會為了自家鋪子開張而送去的一張帖子,就當真不顧危險大駕光臨,而且還是這樣大張旗鼓地來了?
何蓮兒想了想,只覺腦中如一團亂麻,理不清順不明。忙拉過椅子坐了會兒,待那陣頭暈目眩過去後,方才重重嘆出一口氣。
門口傳來幾道輕微的腳步聲,何蓮兒一抬頭,原來是顧彩鳳和何花兒,端了藥和飯過來瞧她。
「呀!蓮兒,你可醒了!」顧彩鳳見她懨懨地坐在椅子上,驚呼了聲,就忙走過來,輕輕模了模她的額頭,這才松出一口氣,對何花兒道︰「總算退熱了,那老大夫真是神了,不愧是蘇家給找來的,說好這人今日能醒來,還真醒了!」
何花兒關心何蓮兒的身體,見她才醒過來,身子還虛弱得很,居然就下了床,就嗔怪了她幾句,將她扶到床上躺下,替她掖緊了被子,仔細端詳了她的臉色好一會兒,見她面色雖然蒼白,到底不是前幾日那樣嚇人的慘白晦暗了,不由嘆了口氣,模了模自家二妹瘦了一圈的小臉,看著看著,就流下淚來,道︰「蓮兒,你可嚇死咱們了。要你真出點啥事兒,那咱們可怎麼好啊?」
「姐,俺沒啥事了,你別擔心。」何蓮兒想著前幾日昏昏沉沉間听到好幾個人的哭聲,想必自己這回受傷,連累了一大家子都跟著為自己擔心,心里就很過意不去。
「好好的,快別哭了,蓮兒這才醒來,咱們應該高興才是,大舅母瞧見了,又得難受!」顧彩鳳是直來直去的性子,就勸慰了何花兒幾句,「況且蓮兒好幾日沒吃東西了,再不給她些吃食,可不又要餓暈過去?」
她這話音未落,何蓮兒的肚子果然應景地咕嚕咕嚕叫著開始鬧饑荒。何蓮兒模著肚子,看了看托盤上那一碗小米粥和一碟子拍黃瓜、一碟子涼拌豆腐、一碟子五香鹵豆干,可憐兮兮地咽了咽口水。
兩人這麼一打岔,何花兒原本傷心得不得了,這時也跟著不由自主臉上掛著淚噗哧一聲笑出來,半嗔地瞥了顧彩鳳一眼,這才給自家二妹張羅起吃喝來。
「老大夫說了,你幾日未進水米,才醒來不能吃得太油膩,就這些清粥小菜是最好的。等身子好些了,姐再給你做好吃的!」何花兒說著,將那碗熬得爛爛的小米粥放在嘴邊吹了吹,這才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給何蓮兒吃。
何蓮兒餓得手腳無力,那小米粥入口只覺格外香甜,不由連著吃了好幾碗。
「你倒是慢些,沒人跟你搶!」顧彩鳳瞧她那餓死鬼投胎的樣子,不由嘴快說了一句。
何蓮兒一陣風卷殘雲,將一罐小米粥和三碟子菜吃得干干淨淨,這才拿帕子抹了把嘴,舒服地吁出一口氣來。
何花兒又喂她喝了藥,何蓮兒掛心自家鋪子的生意,就問道︰「大姐、彩鳳姐,咱家鋪子這幾日生意咋樣了?那日出了事,有沒有嚇著人?後來咋處理的?」自家鋪子頭一日開業,就攤上這樣的事,何蓮兒自然擔憂地不得了。
「沒,你放心吧,生意好著吶!」何花兒眼神有些閃爍,還是強笑著答道。
何蓮兒看出不對,還待再問,顧彩鳳卻應和著何花兒,默契地將話題撇了開去,「你咋一醒來就先問生意的事兒?還真是個小財迷!蓮兒,你不知道,你昏睡的這幾日,那蘇九可來看了你好幾回吶!你快說,你是咋認識那個混世魔王的?可不許騙我!」
何蓮兒一愣,不可置信地問道︰「他當真來了好幾回?」
「這還能有假?」顧彩鳳忙點點頭,道︰「你們住在小山莊子上,是不知道這位大少爺的威名赫赫,當真是鬼見愁,為人驕縱得不得了,又不可一世自命不凡得很,往常誰也沒被他瞧著眼里,端著一副上仙佛祖的模樣睥睨眾生,但凡有一點讓他不如意了,那雲浮鎮的天都得抖三抖。蘇家老爺夫人都是大善人,一個鎮子上住著,大家伙兒都賣蘇家的面子,這蘇公子再鬧得厲害,總不會有人太過追究,惹不起就躲唄,這才縱得他幾乎無法無天。也不知他這是怎麼了,竟會對你這麼關心,每回來瞧你,還帶來不少好東西,對著大舅和大舅母也都是客客氣氣的,這可難得得很。若說是因為你拼死救了他五姐,倒也說得過去。可那也不必他自己個兒日日親自來,未免太殷勤了些。難道……」顧彩鳳說著,故意壓低了聲音,沖著何蓮兒擠眉弄眼地取笑︰「難道他瞧咱家蓮兒丫頭清秀機靈,不同于那些做作矯情的大家閨秀,覺著新鮮,就瞧上了眼?」
何蓮兒大囧,就正色道︰「彩鳳姐,你可別取笑俺,那蘇少爺眼高于頂,眼楮里哪里有人?況且俺是姑娘家,你這樣一說,被人听著了,不定咋瞧不起俺吶!況且門不當戶不對,俺們家小門小戶的,哪里敢高攀人家?」
顧彩鳳見她說得認真,最後那一句話更是連家室門第都給搬出來了,這跟何蓮兒往日的性子很是不同,不由覺出些不對來。她到底是個伶俐的女孩子,就此打住了話題,笑道︰「行了,不取笑你了還不成,你也別老費神了,好好休息才是要緊。」
何蓮兒哪里還躺得住,急道︰「俺真沒事兒了,吃飽喝足,要再這樣躺著可不像話,讓俺起來走走吧,老憋在屋子里頭,怪悶的!」
何花兒也不放心讓她剛醒來就下地,無奈何蓮兒打定了主意,任她和顧彩鳳怎麼說,都堅持要下床走走。
何花兒拉不住她,只得跺了跺腳,跟著她下樓。
偌大的客廳里,仍是開業那日一般光景,擺設裝飾不差分毫。廚房里卻冷冷清清的,像是好幾日不曾開火的模樣,那日店里人潮洶涌,如今卻門可羅雀,連個客人都沒有,這就有些奇怪了。若說那日發生的事到底影響了生意,可也不該影響到連一個客人都沒有啊?
何蓮兒不解,只得回頭問何花兒︰「姐,這是咋回事?」
何花兒剛才為了安撫她,只說自家鋪子生意不錯,這時也隱瞞不下去了,才拉著何蓮兒在一旁的空凳子上坐下,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那日你出了事,也不知是誰放了風聲出去,說咱家鋪子開張第一日就沾了血,不吉利,誰來咱家吃東西,誰都得跟著倒霉。後來也不知怎地,越傳越邪乎。這不,都過了好幾日,咱家連筆生意都沒開張,眼瞧著是要虧本了,咱爹咱娘都急得不得了,成宿成宿地睡不著。再這樣下去,可怎麼好?」
「是誰在外頭說咱家的閑話、妖言惑眾吶?」何蓮兒心急,噌一聲就站了起來。
「蓮兒,你別急!」正巧顧彩鳳也下了樓來,拉住她,將她按在椅子上,道︰「昨日東籬哥和景小子來了,據他們打探到的消息,說是你們家這鋪子第一日開張,就引來了這麼些人,有些人就眼紅了,怕你們搶生意,這才在外頭傳些風言風語,想要打壓你們吶!」說起景年,顧彩鳳仿佛想起了什麼,又道︰「你醒來這事兒啊,還真得第一個先告知景小子。你昏睡了這幾日,是不知道,那景小子都快急瘋了,一趟趟地往回春堂跑,想請那兒最好的大夫給你診治。無奈人回春堂的大夫不輕易出診,景小子為了你,大熱的天兒,愣是在藥鋪門口求了大半日。後來還是蘇九出門,才把大夫給請了來。他因那日大日頭底下曬得久了,中了些暑氣,這幾日就被他娘拘在家里養病,不然,他肯定天天來瞧你吶!」
「啥?那他現在咋樣了?」何蓮兒急得不得了。
「你放心吧,應該沒啥大事兒。那小子身健體壯的,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待會讓小梅去跟他說一聲兒,免得他再為你掛心了。」
何蓮兒這才微微放下一半心。左右瞧了瞧,不見李氏、何瑞仁和何梅兒,就連問︰「爹娘和小梅哪兒去了?」
「鋪子里生意不行,大舅、大舅母和小梅一道就去東街口擺攤子賣冷飲去了。你們這幾個月才來的鎮上,所以不知道。半年前京城來的旨意,當今皇上仁孝,要在鎮口的西山坳子上修一座慈母園,為皇太後的六十大壽祝禱,這幾日就動工了。如今後街那塊地方人來人往的,上山做工的人極多,生意倒還不錯!」顧彩鳳解釋道。
「是半年前來的旨意?那咋拖到現在才開工吶?」何蓮兒就不解地問道。
「這誰知道?天家的旨意,咱們尋常百姓也就湊湊熱鬧罷了,誰敢去過問?不過當今太後祖籍是咱雲浮鎮,要在家鄉給她建個廟,倒也沒啥了不得的。這幾日人群熙熙攘攘的,都往那西山坳子那一塊兒地擠。說起來你們家這鋪子,倒也是建在去往西山坳子的捷徑上,只是那些來上工的人有不少是外鄉來的,只懂走那官道,從這條路上經過的人就少……」
顧彩鳳還待再說什麼,何蓮兒忽的站了起來,往門外走,一邊道︰「俺爹俺娘和小梅在哪兒擺攤吶?你們帶俺過去瞧瞧……」